因果巷是葫蘆口。 東出小巷右轉彎,經大成坊,就是玄妙觀。這里是葫蘆瓢處,花花世界就在這里。玄妙觀地界茶館多。西北角有春苑;向南到西腳門是品芳居;與它隔墻,店面在大成坊,兩層樓是鶴園;大成坊向南,太監(jiān)弄上,是吳苑深處。 春苑是因果巷手工作坊店主喝早茶的地方。大家在這里談生意。父親是銅匠,為木器店家具裝鉸鏈和配鎖,也會來。 禮拜天,凌晨五點多,父親帶我去春苑。擦一把堂倌遞上的熱毛巾,左鄰右舍打個招呼,笑瞇瞇開始喝茶。茶桌上方有橫吊的長竹竿,讓茶客掛鳥籠;鳥鳴聲聲,鮮活晨風。堂倌拎著長口水吊,為茶客茶壺沖水。這里的茶房,察言觀色,八面玲瓏:老茶客進門,引領到什么座位,泡什么茶,代買什么點心,茶客不開口,都會辦得妥妥貼貼。十點光景,茶客陸續(xù)起身,互相躬身,帶著滿足的笑容,散早茶。 鶴園是另一番景象。 樓上是茶座,樓下是小吃門面。生煎饅頭,蟹殼黃:煎是煎,烘是烘,香噴噴。梯階鑲嵌銅條的樓梯,直接向著街面,外地游客很容易發(fā)現上樓。樓下吃客圍爐等買;上樓喝茶的,不用等待,茶房拉長聲音叫一聲:“一客生煎--!”下面伙計等生煎出鍋,會直接托盤上樓,送到吃客面前。 品芳居是平屋。穿著紡綢衣褲,掛著懷表的有錢人,孵茶館談山海經。人手一壺茶,淺斟慢呷;天南海北,道聽途說,浸潤在清綠和潤紅中。這里逢時過節(jié)有斗鳥比賽??催^一次。一人高的鳥籠,立在店堂南面一間茶室。圍觀者眾。兩個鳥主,各自將自家鳥籠緊貼斗籠籠口,放斗鳥入。只一忽兒,冤家相見,分外眼紅。展翅蹦撞博擊,撕得羽毛亂飛,咬得鮮血淋漓。敗者跌撲籠底,奄奄一息;勝者傲立狂鳴,不可一世! 吳苑深處是大排場。 四開間門面,兩層三進,格局是前坊后場。門口敞向馬路的第一進是點心作坊,現做現賣各色早點。第二進四面廳、方廳和二樓臨窗寬廳為茶座。第二進左側樓下,設有當時江浙滬最大的評彈書場。場內有400多座位。書壇四面裝有刻有花紋的低欄桿,兩側各有三級小扶梯供藝人上下。 清晨,到這里喝茶的,大多是有社會地位的知名人士,談經論道,架子擺足。這里也是吃社會飯人的世界。臂膀上紋著青龍白虎,戴著墨鏡的,嘴上叼著雪茄,懶懶散散蹺膀擱腳開始吃“講茶”。 所說的講茶,就是兩伙人,在生意上,在金錢上,在感情上,發(fā)生了矛盾和沖突,弄得不可開交,會請觀前老大做裁判。約定時間到這里,邊喝茶,邊談事。兩家各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敘述,談自己的主張。討論往往變成爭論,及至吵架。這時老大出面,先各打五十大板,提出解決辦法。這時兩對頭火氣漸消,雙方總會買老大的帳,大事變小,小事變了。 吳苑深處書場聽過書。高中同學逸明同我不在一個班。我住因果巷,他住牛角浜,都喜歡聽書。記得有一次他說,父母本來要去吳苑深處聽顧宏伯說《包公》,家里有上海客人來,不去聽了,要他順路去退票。他說不上課同你一去聽書吧?我坐在他的腳踏車上,匆匆忙忙逃學,趕著到吳苑聽書,系在書包架旁的書包掉了也不知道,路人拾了送到學校教導處。第二天,臨時編造的謊話,不攻自穿;中午在辦公室立壁角。 回憶往事,是在竹竿上晾曬舊衣裳,太陽也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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