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崇安寺山門不遠的蓬萊茶館,二開間二造進深,為中式平房,開設在觀前街83號,位于觀前街口的地段,創(chuàng)建于1932年,老板叫趙吉甫。蓬萊茶館開業(yè)時著實鬧猛了一陣子,內(nèi)部設備布置和當時一般茶館有很大區(qū)別,適應潮流,設備新型,追求舒適。坐的是靠背藤椅,用的是透明玻璃杯,開水沖下去,杯中綠茶立時顯出清潤的翠綠色來。如果是紅茶,則金紅的茶色分外亮麗,這在當時很為獨特。墻壁上還掛有書畫鏡框,大塊玻璃天窗,陽光充足,如此適意的茶館,讓一些見識不多的無錫老百姓大開了眼界。 蓬萊茶館是個好地方,商界中人和部分紈綺子弟紛紛前來喝茶享受,也吸引了一班文雅人士,感覺較一般茶客似乎高了一等。誰知好景不長,兩三年經(jīng)營下來,茶客不增反減,日見冷落。別說一般的小市民茶客很少光顧,就連原先熱衷于此的文人雅士,也很少露面了。 原來,蓬萊茶館這個好地方,被無錫縣政府、警察局里一批緝捕人員、警探看中了,成了他們常來常往的地盤。特別是靠西邊的雅座,幾乎被縣政府,公安局的警務人員、偵緝隊長和青幫的線人占用。那些警長、探員每天上午必到,在此喝茶敘談,密議辦案線索,甚至私分黑錢。有了這幫人物天天光臨,一般的正經(jīng)茶客也就遠而避之,因此生意日漸稀落。這些人天天來喝茶,卻從不付茶資,說是一年一算,實際是“喝白茶”。老板趙吉甫有苦難說,也不敢得罪他們。 其實也不止蓬萊茶館一家遭殃,舊社會無錫有些警界頭目和黑道人物串通一氣,明目張膽地以茶館為據(jù)點,作惡地方。據(jù)地方舊聞記載,從無錫火車站下來,在工運路與交際路口,有一家三層樓、三開間的大茶館名叫青蓮閣。地處交通要道,自晨至晚,茶客不絕。后來被青幫老頭子當偵緝隊長的薛福瑞強占為據(jù)點,他的一班徒子徒孫,在此包庇煙賭,販賣毒品,逼良為娼,敲詐勒索,無惡不作。因為有官方背景,形成了茶館中的惡勢力,有很長一段時期。此外漢昌路有一家多寶春茶樓,是政務警長吳正榮的兒子吳阿玉開設的,上午賣茶,下午、晚間開起賭場,聚賭抽頭,依仗惡勢力,無人敢碰。后經(jīng)報紙揭發(fā),由駐錫憲兵營長黃公俠予以搜捕封閉,吳阿玉被判刑三年。 政務警長吳正榮綽號“沙殼子“,無錫人都知道,此人目不識丁,兵痞出身。民國初年,混得無錫縣公署探長職務,等于清代的捕快頭目。他仗勢欺人,敲詐勒索,做盡壞事,老百姓恨之入骨。吳正榮生平自稱有“三愛”,愛戲子、愛票子、愛骰子,即愛唱戲的女人、鈔票和賭博。他在老北門外壇頭弄開了一家和熙臺茶館,實際上是一個賭窟,北大街、北塘、江陰巷一帶的銀行、錢莊、紗號、綢布店、南北貨行等店主、職員中的一些賭徒,晚間聚集于和熙臺豪賭,進出很大。后來吳正榮因煙案被二區(qū)專員公署拘捕,革去縣府公職,移解蘇州高等法院判了三年徒刑,和熙臺賭場亦被取締。誰知無錫淪陷后,這吳正榮卻故技重演,投敵當了漢奸,又做起了偽縣公署的警長。他招集走狗,把蓬萊茶館作為他特務活動的據(jù)點,聽得哪里有抗日言論,就去進行恐嚇,敲詐勒索,不達到目的就拘送日本憲兵隊。后來他又登出廣告,居然膽大包天地要招撫四鄉(xiāng)抗日游擊隊,不久就被游擊隊的除奸團,派人秘密進城,在觀前街當場擊斃。這是后話。 卻說眼見蓬萊茶館經(jīng)營不下去,趙吉甫只好脫手,將茶館盤出去。接手的老板叫陳盤榮,30多歲年紀,這位陳老板頭腦活絡,頗通經(jīng)營之道,做人八面玲瓏,老板娘鄭少琴更是了得,待人處事好比阿慶嫂,能說會道,白道黑道都能應付自如。 陳盤榮接手蓬萊茶館后,除了照樣接待好那些警長、探員,維持好每天的早茶供應外,又在長方形大廳的左面添了一座書臺,在大門上掛起了蓬萊書場的招牌,經(jīng)營起了書場生意,邀請?zhí)K滬名家于每日午后和晚上演出。這樣蓬萊就變成了一套班子,兩塊牌子,茶館書場兩不誤。 其實江南一帶書場的前身,大多數(shù)就是茶館。舊時茶館上午供應過早茶之后,下午便冷清下來,可是爐火依舊旺,桌椅也現(xiàn)成,請上一位說書先生來說一下午,生意自然就增加了許多,雖然下午專門來喝茶的人是不多的,但喜歡聽書的人卻不少。 蓬萊自從掛起了書場招牌,演出大廳也弄得像模像樣。說書人坐的書臺,做得寬大而精致,周圍有銅欄桿,十分氣派。大廳前排擺上一張正對書臺的長桌子,俗話叫作“狀元臺”,相當于現(xiàn)在的貴賓席。坐在狀元臺的都是資深的老聽客,說書先生對這些老聽眾是不敢得罪的,因為這些老人非常挑剔,一不留神說漏了嘴,當場就會被“現(xiàn)開銷”,喝倒彩。到蓬萊書場說書的,都是當時走紅于江南一帶的名檔響牌。像彈詞名家夏荷生、范玉山、范雪君、張鑒庭、張鑒國、嚴雪亭、姚蔭梅等到無錫,總會來蓬萊演唱獻藝。由于經(jīng)常能請到比較有名的說書人來這里,加上茶館地處市中心,市口好,設施好,早市喝茶,下午、晚上聽書,蓬萊的生意竟火紅起來了。 書場有個規(guī)矩,演到中場要休息一下,叫“小落回”,后來無錫人以訛傳訛,俗話說成了“小樂惠”。在此間歇中,堂倌熱情地為客人沖茶水、送茶點、遞毛巾,服務十分殷勤周到。老板陳盤榮這時已經(jīng)成了開創(chuàng)無錫書碼頭的名人,說起江南一帶書場茶館,評彈藝人中沒有不知曉陳盤榮的,都用“盤官”的昵稱來親熱地叫他。 市民聽書成癮,逢到名檔,場場爆滿,為了容納更多聽眾,陳老板干脆把前排正中的“狀元臺”也撤掉了,改為長條靠背椅貴賓席。即使如此,許多聽客還是買不到坐票,只能貼著墻壁聽“壁角書”。無錫本地的評彈票友,偶爾也會到蓬萊書場去亮個相,如當時有個名叫“云璈票房”的票友團體,社長周靜嘯,票友共十八位,似乎全是工商界人士。民國三十年中秋節(jié)期間,分別在蓬萊書場和大婁巷中南書場連續(xù)日夜演出《七俠五義》、《珍珠塔》、《啼笑因緣》、《潘金蓮》等選回。 蓬萊書場解放后依然是營業(yè)興旺,許多評彈名家、響檔都先后到該場演出。一直經(jīng)營到1959年,觀前街開始拆遷,拓建人民路時,才關門停業(yè)并拆除。 據(jù)說瞎子阿炳彈奏的琵琶名曲《龍船》,就是在蓬萊書場從蘇州彈詞藝人張子蟾那里學來的。當年,江南一帶茶樓書場都有一條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凡是彈詞藝人,在說正書之前,必須加奏琵琶套曲。當時正在蓬萊書場演出的張子蟾,彈的琵琶套曲就是《龍船》。阿炳早就知道有這樣一首曲子,也會彈幾下,但卻無緣聆聽名家彈奏。那天午后,阿炳由老婆董催弟攙扶著經(jīng)過觀前街,準備到崇安寺賣藝。當他走到蓬萊書場附近,突然被隱隱傳來的琵琶聲所吸引,感到蠻好聽,就在書場門口的街沿石上坐下來靜靜地聽。這時被書場老板的女兒看到了,就把阿炳領到書場后臺坐下。阿炳向姑娘打聽,那位評彈先生是從哪里學來的曲子?不料姑娘的回答讓阿炳大吃一驚,原來這張子蟾的《龍船》套曲大有來頭。 說是在清末時期,蘇州有位勤奮好學的彈詞藝人,名叫張步蟾,不但書說得好,而且擅長各種絲竹樂器,其中琵琶的技藝最高。一次,張步蟾聽說被清廷封為“天下第一琵琶”的浦東派琵琶宗師陳子敬路過蘇州,就千方百計見到陳子敬,要拜他為師。陳子敬見他一片誠心,就收他為徒弟,傳授浦東派琵琶,并提供了很多琵琶曲譜,其中就有流行于江南一帶的民間套曲《龍船》。張步蟾特別喜愛《龍船》,后來又把它傳給兒子張子蟾。由于這是陳子敬先生的嫡傳之作,加上張子蟾從父親那里繼承的演奏技藝,所以在書場開演前,一首《龍船》套曲特別受觀眾歡迎。此后一連數(shù)日,阿炳入迷一樣來到蓬萊聽《龍船》。待到張子蟾在書場的演出檔期要結(jié)束時,阿炳還過去請求張子蟾再彈奏一遍。張子蟾曉得阿炳是民樂高手,就認真彈給他聽,還把自己演奏《龍船》的體會,以及陳子敬先生當初對父親的點撥也告訴了阿炳。 從此以后,阿炳決心把琵琶名曲《龍船》發(fā)揚光大,經(jīng)過無數(shù)次反復體會和操練,終于把《龍船》的彈奏推向了新的藝術高峰。在崇安寺場子上,阿炳常常彈起《龍船》,以此吸引聽眾。他每次都將琵琶橫放在頭頂,高舉雙手邊彈邊解釋琴聲所顯示的音樂形象:“鑼鼓敲起來了,第一條龍船來哉,第二條又趕上來哉,第三條龍船……”有聲有色,煞是熱鬧。據(jù)說后來蓬萊書場老板的小女兒,還纏著阿炳,一定要跟他學彈《龍船》。 關于阿炳在蓬萊書場學藝的這段佚事,還有另一個版本。據(jù)音樂家黎松壽教授回憶說,是張步蟾來觀前街蓬萊書場演出彈詞《雙金錠》時,阿炳跟他學的。這兩個版本中的評彈藝人,一個是父,一個是子,父親張步蟾的名氣比兒子張子蟾更大,到底是誰指點了阿炳,也弄不清了,不過父也好,子也罷,阿炳所彈《龍船》曲子源自浦東派琵琶宗師陳子敬的真?zhèn)?,這件事肯定錯不了。有意思的是目前出版的琵琶套曲《龍船》有三個版本,一個是陳子敬的,一個是林石城的,再一個就是阿炳的,但萬變不離其宗,林石城和阿炳的版本都是源自陳子敬的。 下回預告 欲知無錫老茶館之世相百態(tài),請看第八回 《維新人物聚集春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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