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老子》第三十五章的解讀

　　原文：“執(zhí)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太。樂與餌，過客止。道之出口，淡乎其無味，視之不足見，聽之不足聞，用之不足既?！保惞膽?yīng)：《老子今注今譯》，商務(wù)印書館P.205。以下簡稱《今譯》）

　　老子本章談的主要是道的作用問題。關(guān)于道的作用，前面一些章節(jié)已有所論及，如“道沖而用之或不盈”（第四章）、“虛而不屈，動(dòng)而愈出”（第五章）、“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第六章）、“雖小，天下莫能臣”（第三十二章）以及上一章關(guān)于“道大”、“道小”的界定等。本章側(cè)重于“天下往”的層面，重點(diǎn)談?wù)摰涝趪抑卫碇械淖饔?。老子關(guān)于道的論述，在內(nèi)容的章節(jié)安排上，總是從抽象到具體，層層深入、漸次展開，給人一種巨大的邏輯力量。

　　“執(zhí)大象，天下往”。句謂：持守大道，天下歸往?！按笙蟆?，即“大象無形”之“大象”，是一種“無狀之狀、無物之象”（第十四章），是道的寫狀，亦即指道?！巴保皇侵竿€或一般的歸往，而是對“執(zhí)道者”心悅誠服的向往，即由“歸心”而帶來的“歸往”，與下文中“樂與餌”帶來的“歸往”有霄壤之別。

　　“往而不害，安平太”。這種狀態(tài)是大道流行的狀態(tài)，正像第六十章所描寫的：“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人。非其神不傷人，圣人亦不傷人。夫兩不相傷，故德交歸焉?！薄鞍病?， 即安全、安定、安寧，描述的是社會的一種狀態(tài)，有人訓(xùn)“安”為“乃”，則失之遠(yuǎn)矣?！捌健保雌降?、平安、平和，意謂人際關(guān)系和諧，反映的同樣是社會的一種狀態(tài)?！疤保械膫鞅緦懽鳌疤?，“太”、“泰”古字通假，意思相同，但無論是“太”還是“泰”用在這里都是不合適的，因?yàn)槔献釉诙耪轮忻鞔_提出要“去泰”（“泰”作為極端的東西乃悟道之障礙），因此，本章作為道的頌歌，描述的是大道流行狀態(tài)下的社會狀況，不可能使用“太”（“泰”）字。郭店簡本、帛書甲乙本此處的文字是“大”字而不是“太”字，應(yīng)為《老子》原文。這里的“大”字，意為人口眾多（歸附者眾），人口眾多可引申為生活富庶，因?yàn)樵诖呵飸?zhàn)國時(shí)代，只有社會安定、生活富庶的地方才會出現(xiàn)人口眾多，《論語·子路》有言：“子適衛(wèi)，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保ㄈ接懈S孔子到衛(wèi)國，孔子感嘆道：“衛(wèi)國人口真稠密??！冉有問：“人口已經(jīng)夠多了，還要做些什么呢？”孔子答：“使他們富裕起來?！保案皇币辉~即由此脫胎而來，泛指物產(chǎn)豐富、人口眾多。句謂：眾人歸往，互不傷害，于是社會安寧、人際和諧、生活富足。

　　“樂與餌，過客止”。句謂：悅耳的音樂與可口的美食，可吸引過客止步。此句的潛臺詞是：通過感官誘惑，只能吸引過客，而“執(zhí)道”則可以吸引所有的人?！肮胖再F此道者何？不曰：求以得，有罪以免邪？故為天下貴?！保ǖ诹拢?nbsp;那些志于道的人，“雖有榮觀，燕處超然”（第二十六章）他們決不會因?yàn)椤皹放c餌”而停下“行道”的腳步。

　　“道之出口，淡乎其無味，視之不足見，聽之不足聞，用之不足既”。句謂：“道”說出口，寡淡無味，看不見，聽不著，但作用卻無窮無盡?！暗乐隹凇?，有些古本作“道之出言”，從字面意思來看，“口”優(yōu)于“言”，因?yàn)楸揪涞纳暇溆伞梆D”下句有“味”，皆與口有關(guān)，故此處從王弼本。道之味用口品出極具形象化，它不如美音悅耳，也不如美食爽口，但它卻“用之不足既”。

　　基于以上分析，本章的校訂文及譯文如下：

　　原文校訂文：“執(zhí)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大。樂與餌，過客止。道之出口，淡乎其無味，視之不足見，聽之不足聞，用之不足既。”

　　譯文：持守大道，天下歸往。眾人歸往，互不傷害，于是社會安寧、人際和諧、生活富足。悅耳的音樂與可口的美食，只可吸引過客止步。“道”說出口，寡淡無味，看不見，聽不著，但卻作用無限。

（2015年5月27日發(fā)表于《文化藝術(shù)報(bà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