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東坡為何只給司馬光留面子？

丁啟陣

蔡京兒子蔡絳所著《鐵圍山叢談》稱，蘇東坡元祐年間（1086—1094）做了翰林學(xué)士后，“以高才狎侮諸公卿”，各有評騭，只對司馬光不敢有所褒貶。某日，跟司馬光討論政事，意見不合?；氐郊依铮撁苯鈳е畷r，蘇東坡這才發(fā)作出來，連聲高喊：“司馬牛！司馬牛！”舊題蘇軾撰《調(diào)謔編》的記載有所不同，蘇東坡在跟司馬光發(fā)生政見分歧時，說：“相公此論，故為鱉廝踢。”司馬光不明白“鱉廝踢”什么意思，說：“鱉怎么能廝踢（腳踢）？”蘇東坡回答道：“所以說你是鱉廝踢?！备抉R光爭論，氣急之時，蘇東坡也還是比較委婉的。

蘇東坡之所以獨對司馬光網(wǎng)開一面，尊敬有加，除了司馬光是其長輩、政見相近等之外，還有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司馬光的人品道德。

司馬光砸缸救小伙伴的故事，婦孺皆知。除了從小聰明機敏，司馬光也是淳樸仁厚之人。有一次，司馬光問著名學(xué)者邵雍，自己是個什么樣的人，邵雍回答說：“你是個腳踏實地的人?！彼抉R光認(rèn)可邵雍的這個評價，覺得邵雍很了解自己。（朱熹、李幼武編《宋名臣言行錄》）

還是舉一些事例吧：

司馬光娶的是龍圖閣學(xué)士張存之女，通情達(dá)理，很賢惠。但是，司馬光三十多歲了，都還沒有兒子。連襟龐元魯和他夫人劉氏給司馬光張羅納妾之事。劉氏夫人跟張夫人說知此事，張夫人欣然同意。不久，果然物色了一個。但是，司馬光從未瞧過她一眼。龐、劉得知后，以為是因為司馬光夫人在跟前，他有意避嫌。一天，故意召張夫人出去賞花，讓司馬光留在家里。飯菜準(zhǔn)備好之后，女子精心打扮之后，到書房給司馬光上茶。不料，司馬光非常生氣，斥責(zé)道：“這個下人，今天夫人不在家，你出來做什么？”因此有人說，司馬光像司馬相如愛卓文君一樣，一夫一妻，終身相守。（張舜民《畫墁錄》）

司馬光家曾經(jīng)有一個珍貴的琉璃盞，被一位官奴不小心打碎了。洛陽尹大怒，下令逮捕官奴，聽候司馬光發(fā)落。不料，司馬光的判詞是這樣的：“玉爵弗揮，典禮雖聞于往記；彩云易散，過差宜恕于斯人?！本褪钦f，不予追究。（《許彥周詩話》）

司馬光閑居長安期間，因為缺錢，讓一個老兵把自己平時騎的馬牽到市場上去賣了，囑咐老兵：“這馬夏季有肺病，出售時要先告訴買馬的人?！保ㄋ巍ぶ鞆镀贾蘅烧劇罚?/SPAN>

司馬光沒有孩子，也沒有姬妾。裴（應(yīng)為“張夫人”之誤）夫人死后，他總是悶悶不樂，經(jīng)常去他自己修建的獨樂園，在讀書堂里一坐就是一整天。曾經(jīng)寫過一首小詩，用隸書體寫了貼在梁上，其中有兩句：“暫來還似客，歸去不成家?！保ā兜郎角逶挕罚┧抉R光對妻子的愛，一往情深，始終不渝。

司馬光有一個仆人，一直稱呼主人“君實秀才”（司馬光字君實）。司馬光做了宰相，他還是這么稱呼。蘇東坡教他改口叫“君實相公”。司馬光聽后很奇怪，問仆人為什么改口，他回答說：“蘇學(xué)士教我的?！彼抉R光感嘆道：“我有一仆，被蘇子瞻教壞了?！保ㄇ濉び鄳选稏|山談苑》）

元豐（1078—1085）末年，司馬光回到京城汴梁（開封），京城百姓夾道歡迎，把他看做宰相的最佳人選。道路為之擁擠不堪，司馬光的馬無法前行。到當(dāng)時一位宰相私宅拜見宰相，京城百姓為了看司馬光一眼，爬上墻頭屋頂。宰相家有人出來制止，百姓回答說：“我們不是為了看你家相公，我們只是想見識一下司馬相公的風(fēng)采！”怎么喝斥，百姓也不走。結(jié)果，這位當(dāng)朝宰相家就慘了：屋上瓦片被踩碎，樹上枝條被弄斷。（宋·王文清《揮麈后錄》）

司馬光執(zhí)政后，大刀闊斧更改法令。傅堯俞（欽之）、蘇東坡悄悄提醒司馬光，應(yīng)該考慮一下后果。司馬光一聽這話，起立拱手，大聲說道：“天若祚宋，必?zé)o此事?！备祱蛴帷⑻K東坡兩人無言以對，訕訕離去。病重之時，司馬光仍然讓人用小轎抬去找呂公著，商量政事。臨終之時，屋子里除了一張床，枕邊有一卷書，別無長物。（宋·孫升《孫公談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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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一位同時代的長者，正直率性的蘇東坡，敬重有加，是情理中事。

其實，像司馬光這樣的人，這樣的官，除了仇敵、政敵和別有用心的小人，大約都是會敬之愛之的。司馬光死時，京城百姓罷市去吊唁，賣了衣服買祭品去祭奠。街巷中如同死了自家親人、哭著送喪的百姓成千上萬。下葬的地方，匯聚了來自四面八方的人，有好幾萬。京城有人畫了司馬光的像，刻印后出售，各地人紛紛前往購買，畫工有因此賺得盆滿缽滿、發(fā)財致富的。（宋·孫升《孫公談圃》）

我敢肯定，倘若當(dāng)代出現(xiàn)司馬光這樣的人物，百姓也是會像宋朝人那樣敬之愛之、哭之悼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