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種生活方式,嬉皮士至今還存活著;作為一種音樂文化,他們卻已
經(jīng)成為經(jīng)典而不是革命 “某些革命由于延續(xù)而失敗,60年代革命卻似乎由于失敗而得以延續(xù)。” ——莫里斯.迪克斯坦(《伊甸園之門》) ?。痢 〔畈欢?0年前,在一個低檔舞廳的樓頂上,我和樂隊的朋友躺在星空下 聊天。我第一次聽到人引用TheWho樂隊的歌詞。一共兩句,一句是“我 想在變老前死去,”另一句是“不要相信30歲以上的人”。這來自他們最有名 的一首歌——《我這一代》,差不多是30多年前的60年代運動圣歌之一。盡管 ?。裕瑁澹祝瑁锊⒉皇蔷邆滏移な烤竦臉逢牐呛翢o感傷、幻想、浪漫氣質(zhì) 的現(xiàn)實主義者,但這首歌還是歪打正著地被精神烏托邦的信徒們拿去做了旗 幟。 差不多3年前,我認識了一個30歲以上的書商,他的大學畢業(yè)論文是《美國 60年代反文化》,我為此對他充滿好感,直到后來被此人打官腔、?;ㄕ小⑼?br> 弄選擇性遺忘癥等等武功所迷惑,才猛然想起那些從60年代運動中成長起來、 后來堅決地加入昔日之敵行列的自由主義者——這可不是年齡的問題,我猜 想,恐怕越是迷戀自由,就越容易在被資本主義或其他的體制打敗之后,選擇 資本主義的倫理和生活方式,并美其名曰實現(xiàn)自我價值。 而實現(xiàn)自我價值,對于根本不曾聽聞過西方60年代運動真相的中國人來 說,并不是七八十年代對60年代精神的巧妙腐蝕,而是漂洋過海的本土精神解 放運動,它對中國80年代朝氣蓬勃的景象,起到過多么重要的作用……自由市 場經(jīng)濟和個人主義的宣揚,曾經(jīng)并仍然讓中國青年迷戀著美國式的大眾文化。 ?。隆 ⊙巯挛液臀业亩鄶?shù)朋友已經(jīng)到了兇險的三張,我的心理年齡是21歲,我 的朋友某某至今沒有固定住處,某某又在持續(xù)地上路遠行哪怕身無分文,某某 正打算信奉佛教,某某剛認識第一個女朋友。不錯,我們還是老了點,我們犯 的錯誤少了,不那么可愛了,聽到TheWho不再激動萬分而是直奔和弦、 吐字和編曲而去。我?guī)缀踉贈]想過自殺的事情,也不打算在變老前死去,因為 我壓根就不相信自己會老。你知道1967年到1969年之間的美國嬉皮士、1968年 的法國學運分子現(xiàn)在在干什么嗎?他們多數(shù)做了父親和母親、教授和經(jīng)理,放 棄了集體性愛和背包流浪;有的人在和孩子分享大麻但不分享音樂(他們聽60 年代的音樂,聽“感恩而死”而不是“酷玩”),也有的依然長發(fā)亂舞,在太 平洋某個小島上練瑜伽;最狠的還是社會運動的參與者,他們以局部主義者的 方式參加社區(qū)政治、社會運動、新聞和寫作,跟年輕的無政府主義分子一起反 全球化,跟亞裔、非裔戰(zhàn)士一起諷刺美國夢和西方中心論。詩人艾略特說,每 個年齡都應該有適合這個年齡的激情。60年代的遺產(chǎn)不是加里.加西亞百聽不 厭的吉他,而是一種永遠年輕的信心,一種堅持把游戲、愛情、浪漫和理想主 義變成現(xiàn)實的能力。 莫里斯.迪克斯坦回顧道:“60年代留給后人的不是一場群眾運動,而是 指向軍事和政治領導者的一種深刻的懷疑態(tài)度,特別是在戰(zhàn)爭與和平、環(huán)境問 題、官方謊言和腐敗、對個人權利的威脅等問題上。”懷疑主義已經(jīng)多次成功 地遏止了被愛國主義蒙蔽的美國狂人,即便是在9.11一周年,也能讓搖滾樂歌 星為美國的敵人唱出同情之歌——斯蒂夫.厄爾的新專輯名字就叫做《耶路撒 冷》。60年代,反戰(zhàn)的美國嬉皮士在街上游行,天空中飄蕩的是愛情搖滾;而 反日美軍事同盟的日本學生也在街上游行,地鐵站里唱的是民謠搖滾,而地下 酒吧里播的是自由爵士;30年過去了,浪漫已經(jīng)不合時宜,可懷疑仍然在起作 用。總部設在倫敦(在“去中心化”的思想下,即將廢除總部)的“獨立媒 體”(indymedia.org)網(wǎng)絡運動正在全世界范圍內(nèi)開發(fā)青年抗 議運動自己的新聞和評論,每天光新聞報道就有數(shù)千條之多——這不是浪漫, 而是現(xiàn)實。 C《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上這樣解釋嬉皮士:“hippies。指生活在 既定的社會之外的不順從的年輕人。其特點是他們尋找一種非唯物主義的生活 方式,偏愛奇異服裝和發(fā)型,常服用引起幻覺的麻醉劑或大麻。嬉皮士一詞始 見于20世紀60年代。”而《現(xiàn)代英漢綜合大辭典》則說,嬉皮士是“60年代美 國青年中出現(xiàn)的頹廢派,他們反對社會現(xiàn)狀,以奇裝異服、蓄長發(fā)、群居、吸 毒等來發(fā)泄對社會的不滿”。 當然,嬉皮士追求極端的個人自由,跟父母吵完架馬上就跑去搭順風車, 在舊金山跟陌生人同吃同住、討論佛教和性解放,參加幾萬人的音樂節(jié),一邊 抽大麻一邊聽迷幻搖滾——幾乎所有的迷幻搖滾都誕生在那個時代,也都是大 麻或LSD的產(chǎn)物,現(xiàn)場而且即興,漫長并且共鳴;通過唱片,我們能聽到的 “杰弗遜飛艇”和“感恩而死”或者更早的“沙灘男孩”的部分沖浪搖滾作 品,都被認為是聊勝于無的錄音替代品。他們對社會不滿,主要是他們的父輩 在50年代做了麥卡錫沉默的幫兇(在德國,年輕人指責父輩做了納粹的幫 兇),而越南戰(zhàn)爭又如此不人道、不公正、不體面。如果說音樂、性、狂歡和 揮霍般的游戲人生是一種頑童心理,那么新左派提供的世界大同的政治理想, 也當然如出一轍。當45萬人在1969年的伍德斯托克音樂節(jié)上互相扔泥巴的時 候,秩序的、文明的、矯飾的殘酷競爭和精打細算的主流文化就面臨失效了。 唱片公司老板控制唱片市場,但音樂家控制心靈。至少在60年代是這樣。 嬉皮士最愛聽的,其實不是鮑伯.迪倫而是迷幻搖滾,他的嚴肅和樸素更 多地屬于50年代。迷幻搖滾自從1965年誕生以來,就結合著變幻的燈光、暗示 著迷幻劑的歌詞、往舞臺上扔大麻的觀眾——奧力弗.斯通的電影《大門》 里,大門樂隊的歌迷就在這么干——還有結合了新藝術風格和異域風情的丙烯 宣傳畫。“因為迷幻藥讓我們看到了視界和經(jīng)驗不同的層面,使用這種藥物可 以說是一種全然哲學上的企圖,強迫自己去面對真正的世界以及我們心中脆弱 又主觀的信仰系統(tǒng)。”哈佛大學心理學教授、在政府資助下進行迷幻劑研究的 ?。蹋樱耐茝V人、成功的越獄者和反文化明星提莫西.利瑞(TimothyL ?。澹幔颍┻@樣說,他還說:“它們是和平的、非暴力的、深思熟慮的。”迷 幻劑和大麻都是藥理學方面沒有成癮性但在多數(shù)國家被宣布為毒品的藥物,它 們不光比酒精更健康,也更容易導致親善和冥想,其進一步結果,要么讓人感 官異常、看見音樂的美妙圖像,要么讓人相親相愛,要么就像印度、尼泊爾和 非洲的有信仰人士那樣進入超然的精神世界。很顯然,感恩而死(Grate ?。妫酰欤模澹幔洌┠転橛⒄Z增加一個新詞——Deadhead(感恩而死的 樂迷),多少也和這個有關。 要么反對,要么遠離,那個可惡的唯物的成人世界,在嬉皮士眼里是多么 不堪一擊。他們狂妄而幼稚得令人嘆息,并因此失敗??伤麄兞粝铝艘粋€眾神 璀璨的搖滾樂年代,那些意氣風發(fā)的巨星,和那些黯淡而勇敢的實驗者,通過 自我滿足的狂歡,建立了搖滾樂第一個也是惟一一個黃金時代。 大門樂隊主唱、天啟詩人吉姆.莫里森,世不二出的吉他之神吉米.亨德 里克斯,自毀的傳奇女歌手詹尼斯.喬普林,三個短暫而輝煌的天才,分享了 60年代末期嬉皮士運動最精彩的瞬間,經(jīng)歷了搖滾巨星所有的陷阱——經(jīng)濟糾 紛、揮霍放浪、精神壓力、狂妄自負——也用30歲之前的意外死亡終結了他們 的時代。他們像是烏托邦夢想的縮影,每一個嬉皮士都不得不承認,他們追求 的無限自由一旦成立,帶來的就只能是失控的災難。這三個人的作品完全超越 了技術所能達到的極限,通靈并突破想象力和感情的極限——在吉米面前,任 何搖滾吉他手都只是吉他演奏家,而在詹尼斯面前,惠特尼或瑪利亞這樣的 “diva”則不過是在唱歌而已。他們有幸在一個技術和商業(yè)尚未統(tǒng)治一切 的年代,即使再華麗的聲音,也是質(zhì)樸和原始的,這就像嬉皮士的大胡子一 樣,雜亂、天然。 而另一個極端,地下絲絨(波普藝術之父安迪.沃霍爾是他們的制作 人)、牛心上尉、弗蘭克.扎帕(捷克的知識分子總統(tǒng)哈維爾的至愛)、銀蘋 果這些搖滾樂的叛徒,后世另類的先鋒,曾經(jīng)堅決地站在遠離嬉皮士視野的藝 術領地,用扭曲、拼貼或噪音的形式,把60年代提高到了另一個高度上。如果 說他們并非大眾文化和群體運動的產(chǎn)物,那么,他們恰恰彌補了60年代搖滾樂 過分熱情所帶來的不足。 作為一種生活方式,嬉皮士至今還存活著;作為一種音樂文化,他們卻已 經(jīng)成為經(jīng)典而不是革命;作為一些零星的,可以燎原的,已經(jīng)變異而進化和融 合了的精神武器,就像德勒茲所說,在確保自身已經(jīng)被完全傳播和繼承之后才 壽終正寢。人們要說起來這個和那個樂隊,說伍德斯托克音樂節(jié)和蒙特利音樂 節(jié),還有包括50年代垮掉一代在內(nèi)的所有夢想家,不是為了懷舊,而是一種現(xiàn) 實的需要和呼應。在那些紀念約翰.列儂的熱鬧背后,我看到了足夠多的既得 利益者,但即便是他們,也一樣要在變老之后騙自己說我還是年輕的…… 是啊,人們總要說起他們——幻想著永恒的青春的甲殼蟲、好斗的流氓煽 動家滾石,作為英國人對搖滾樂最大的兩個貢獻,已經(jīng)是60年代的一部分了。 前者的學生氣,“你所需要的全部只是愛”的理想化,后者的現(xiàn)實感和有點反 嬉皮的暴力情結,如今已經(jīng)凝結為搖滾樂的母題。他們是嬉皮士的朋友或?qū)︻^ 嗎?是弗蘭克.麥肯基在《舊金山》里唱的“你一定要在頭發(fā)上別上花朵”的 旁觀者嗎?不管怎樣,他們是英國人。他們也都不是嬉皮士,哪怕甲殼蟲多么 喜歡LSD而滾石多么喜歡酗酒,哪怕越來越多的迷幻音樂、印度音樂出現(xiàn)在 前者的專輯里,而后者在音樂節(jié)上引發(fā)死亡事件導致音樂節(jié)文化的衰落……他 們是60年代的信仰和娛樂。如此而已。 而60年代屬于全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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