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東坡初到海南儋州,人地生疏,整日“澹然無一事”,“靜極生愁”(《夜夢》)。他在《與程全父書》中說:“某與小兒粗遣,困窮日甚,親友皆疏矣。” 宋紹圣年間,章惇、蔡京得勢,加緊對“元祐黨人”的迫害,與東坡親近的人,幾乎無一不遭殃。為了避嫌遠禍,士大夫朋友們,甚至從前日夕相從的門生們,也多畏避不見,少有音息往來。 蘇東坡畫像 然而,九十高齡的道家弟子吳子野卻不畏權勢,“勇于義”,冒著驚濤駭浪,跨渡瓊州海峽,抵達儋州看望東坡。他是渡海給東坡帶來快樂的少數(shù)人之一。 南下安撫東坡 東坡到儋州后住進破舊的驛舍。軍使張中到任后派兵修葺驛舍,讓東坡父子安心居住。 章惇將東坡貶至天涯海角,“必欲置之死地”。 紹圣五年(公元1098年)二月,章惇、蔡京議派呂升卿、董必察訪嶺南。呂升卿是呂惠卿之弟,他家兄弟與蘇家兄弟有刻骨仇恨。董必是著名的劊子手。董必本為荊湖南路常平,在衡州查孔平仲連斃三命。章惇起用呂升卿、董必按察兩廣,用心顯而易見。 紹圣五年三月,董必到雷州追查蘇轍“強奪民居”案,幸得蘇轍有租賃契約,才沒話說,最后將蘇轍移循州安置。董必發(fā)覺東坡館于行衙,立即遣官過海查治昌化軍使張中修倫江驛事,意在陷害東坡。 吳子野獲得此消息,立即動身,風餐露宿,日夜兼程,渡海趕到儋州,將此消息通報東坡。 吳子野,名復古,字子野,號遠游,揭陽(今廣東省揭陽市)人。他博學多才,精通經(jīng)典,為人剛正不阿。吳子野十分崇敬蘇東坡,總是在東坡落難的時候出現(xiàn)在東坡身邊。 元豐三年(公元1080年)蘇東坡被貶黃州,吳子野曾去探望。他不斷托人將一些珍貴的東西送給蘇東坡。紹圣元年(公元1094年),蘇東坡被貶到惠州,吳子野聞訊趕往定州、揚州間與蘇東坡作別。蘇東坡謫居惠州期間,吳子野多次前往探望。吳子野還出謀獻策,協(xié)助蘇東坡營建西湖。在相處的日子里,蘇東坡寫了多首詩。其中有《吳子野絕粒不睡,過作詩戲之,芝上人、陸道士皆和,予亦次其韻》《除夕訪子野食燒芋戲作》等。 吳子野將董必南下察訪的消息通報蘇東坡,讓東坡做好最壞打算的思想準備。 果然不出預料,蘇東坡被驅逐出驛舍。 蘇東坡在《與程全父書》中記載:“初至,僦官屋數(shù)椽,近復遭迫逐,不免買地結茅,僅免露處,而囊為一空。困厄之中,何所不有?” 蘇東坡并不向困難屈服,買地建屋,自得其樂。 然而,軍使張中卻因派兵修葺驛舍給東坡父子居住而被罷官。 伴東坡渡海北歸 據(jù)劉墨《蘇東坡的朋友圈》考證,吳子野多次渡??赐K東坡。第一次是紹圣四年(公元1097年)歲暮,蘇東坡《和陶雜詩十一首》的第七首提到吳子野和藍喬的極其傳奇的舊事。第二次和第三次分別是紹圣五年(公元1098年)三月和元符二年(公元1099年)十月前后。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即元符三年(公元1100年)五月。 元符三年二月底三月初,吳子野在廣州聽到登基后的新皇帝赦免元祐舊臣,即刻渡海來到儋州,告訴東坡遇赦內(nèi)遷廉州的消息,并出示子由在遁州贈給他的詩。東坡作《次韻子由贈吳子野先生二絕句》詩:“(其一)馬跡車輪滿四方,若為閉暑小茅堂。仙心欲捉左元放,癡絕還同顧長康。(其二)江令蒼苔圍故宅,謝家語燕集華堂。先生笑說江南事,只有青山繞建康。”左元放,即三國時的左慈。左元放有道術,曹操欲殺他,但他時而匿入壁中,時而將行走在市中的人變成自己的模樣。顧長康,東晉著名畫家,字長康。工詩賦及書畫。江令,指江總。南北朝時期詩人。曾因避亂,流離嶺南。東坡以此喻元祐時期被貶南方的諸大臣。詩中暗示時局將有所變化,“新政”給元祐黨人帶來的喜訊,使東坡格外喜悅。東坡被貶儋州,原來覺得“垂老投荒,無生還之望”,“今到海南,首當作棺,次當作墓”。(《與王敏仲書十八首》之十六)吳子野帶來的消息,使東坡非常驚喜,又作《真一酒歌并序》贈子野:“遠游先生方治此道,不飲不食,而飲此酒,食此藥,居此堂。予亦竊其一二?!薄搬劄檎嬉缓投f,三杯儼如侍君王。湛然寂照非楚狂,終身不入無功鄉(xiāng)?!?/p> 元符三年(公元1100年)六月,東坡離開儋州北歸,子野擔心東坡路上不安全,陪伴渡海,幸好一路順風,平安抵達對岸。 后來,子野以及何宗一、曇穎和尚、海會禪師等人自番禺至清遠一路陪同,游廣慶寺,與東坡話別。不幸的是,子野在去清遠的途中染病逝世,享年96歲。 友情與東坡詩文同在 熙寧十年(公元1077年)吳子野與蘇東坡相識于濟南。他比東坡大30歲,應屬于忘年交。吳家三代與東坡兄弟有交游,而子野與東坡的交游長達二十余年。 蘇東坡在濟南期間為吳子野撰《遠游庵銘》,贊吳子野“徒見其出入人間,若有求者,而不見其所求。不喜不憂。不剛不柔,不惰不修”。 紹圣五年(公元1098年)三月,吳子野再次渡海看望蘇東坡。他們夜坐談天,回憶惠州游逍遙堂的情景,作《去歲,與子野游逍遙堂。日欲沒,因并西山,叩羅浮道院,至已二鼓矣,遂宿于西堂。今歲索居儋耳,子野復來相見作詩贈之》:“往歲追歡地,寒窗夢不成。笑談驚半夜,風雨暗長檠。雞唱山椒曉,鐘鳴霜外聲。只今那復見,仿佛似三生?!薄叭保鸾陶Z,指過去生,現(xiàn)在生,未來生,也就是前世,今生,后世。吳子野渡海而至,重敘往日舊事,令蘇東坡恍如隔世,感慨萬分,深感友情之可貴,相聚之難得。 資料圖:蘇東坡為吳子野在居住地倡建“復古橋”。這座橋在汕頭市潮陽區(qū)金灶鎮(zhèn)金溝村,當?shù)厝嗽跇蝾^立一石碑以紀念。 蘇東坡與吳子野相識是通過李師中在蘇東坡經(jīng)青州赴濟南時引見。兩人相見盡情探討?zhàn)B生之道。濟南相見不久,吳子野就回南粵,蘇東坡依依送別。 元豐二年(公元1079年)蘇東坡因“烏臺詩案”被貶黃州,受盡折磨?!坝H朋故人多畏不見”,這時,吳子野又出現(xiàn)在蘇東坡的身邊?!短K軾全集校注》共收蘇東坡給吳子野的書信七首,有六首是在黃州時所作。有一封書信寫道:“寄惠建茗數(shù)品,皆佳絕。彼土自難得茶,更蒙輟惠,慚悚!慚悚!沙魚、赤鯉皆珍物,感怍不可言。扶劣膏不識其為何物,但珍藏之,莫測所用,因書幸詳示諭也。近有李明者,畫山水,新有名,頗用墨不俗,輒求得一橫卷,甚長,可用大床上繞屏,附來人納上。”書信披露蘇東坡謫居黃州,他們互送禮物。 元祐六年(公元1091年),蘇東坡應潮州太守王滌之請撰寫的《潮州韓文公廟碑》,高度評價韓愈:“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濟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奪三軍之帥?!碧K東坡此文歷來被朱熹等名家推崇。此文的寫作與吳子野有著密切的關系。東坡《答吳子野七首》之七云:“《文公廟碑》近已寄去”,“云潮人雖小民,亦知禮義,信如子野言也?!睆男胖锌闯鰠亲右盀樘K東坡寫好此文提供了重要的素材。因此,蘇東坡給王滌的信對王滌以禮相待吳子野,很高興:“子野誠有過人,公能禮之,甚喜!” 蘇東坡北歸到達真州(今江蘇儀征)時獲悉吳子野去世的噩耗,寫下《祭子野文》表達無盡的悲傷與感慨。“急人緩己,忘其渴饑”,稱贊子野的高尚品格?!八臀冶边€,中道弊衣”,回憶子野陪伴北歸的情景?!帮h然脫去,云散露睎”,敘述子野“正是一個得道者所具備的形象,就像天上的云散了,地上的露水在日出后干了一樣,自然而灑脫。” 患難見真情。兩位傳奇人物已遠去,而他們的友情卻與日月同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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