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嘍。老嘍。不行嘍。

這些天，老王總是反反復復地說這幾句話。有時候是說給別人聽，有時候是說給自己聽，有時候是說給自己的老婆聽。

近幾年，老王有尿頻尿急尿不盡的毛病，每晚至少起夜五六次。起夜的次數(shù)一多，老王就睡不好覺，睡不好覺的老王就感到很苦惱。老王去診所問醫(yī)生，醫(yī)生說他的前列腺出了問題，得好好地治一治。老王沒把醫(yī)生的話當回事，醫(yī)生的話，有幾句是真的，我才不信呢。有時，老婆想和他親熱一下，還沒有開始呢，老王就想小便。老婆就說，先憋著！老王說，憋不住了！老婆背過身子，嘟囔了一句：真沒趣！

老王起身走進衛(wèi)生間，一手扶著墻，一手攥著老二，站得腰酸腿疼，攥得手心出汗，才有幾滴尿液流出。等老王重新鉆進老婆的被窩，老婆早已毫無性趣，蒙頭大睡。老婆泄了氣，老王該膨脹的地方也就膨脹不起來了。一年360多天，兩人親熱的次數(shù)用兩只手都數(shù)的過來。老是這樣，老婆就不高興，就感到這一天天的日子，真如一潭死水，一點波瀾也沒有，過得窩囊，自己就覺得活著實在沒有多大意思。

比老王小五歲的老婆也知道，老王畢竟是快到60歲的人了，體質(zhì)下降了，就像一臺機器，用著，用著，有的零件開始老化了，就不再好使了。

為了不影響老婆休息，每次起夜，老王盡量不開燈，躡手躡腳，悄然無聲?？墒牵约寒吘故抢狭?，有時力不從心，老王還是不小心弄出了動靜，不是把老婆放在床頭邊的水杯推倒在地，就是頭撞了墻，屋門也時常被他弄得“咣當，咣當”響。老婆的睡眠質(zhì)量本來就很差，老王弄出來的響聲，就把好不容易才睡著的老婆給弄醒了。

弄出了動靜，老王的心里就有些慌亂，為了證明自己不是故意的，老王的嘴就沒有閑著，不停地嘟囔著：“老嘍。老嘍。不行嘍。”

老王的喋喋不休，讓老婆實在忍無可忍，她猛地掀開被子，“你不行就是不行，我也沒有埋怨你，你還整天咋呼個屁！聽的我的耳朵都起繭子了。再說，你還能越活越年輕？老了就是老了，不行了就是不行了，這是自然規(guī)律。你有什么值得炫耀的，整天叨過來叨過去，我看你呀，是得了老年癡呆癥，該打針吃藥了！”老婆極不耐煩地說。

“實在是對不起，影響你休息了?！崩贤跣÷曊f。

“別貓哭老鼠假慈悲，凈說些好聽的。經(jīng)你這一鬧騰，我還真睡不著了。對了，有一件事我想對你說說。哎，什么事呢。”老婆干脆擰開臺燈，坐了起來。

“哎，想起來了。昨天兒子來電話了，他說等你退了休，就讓我和你到縣城他的房子住?！崩掀虐牙贤醯母觳?/span>碰了一下，“不過，兒子特別讓我告訴你，你自己認為很值錢的那些寶貝，一樣也別帶過去?！?/span>

“那三麻袋教學資料和一大摞榮譽證書，也不讓帶？！！”老王問。

“說的就是你那一堆陳谷子爛芝麻，早該賣廢品了，要不就扔掉算了！”老婆用輕蔑的眼光掃了他一眼。

“那可不行，那可是我一輩子辛辛苦苦掙來的工作業(yè)績和榮譽，不帶在身邊，我心里不踏實。不行，真的不行?！?/span>老王據(jù)理爭辯。

“不行，不行，你告訴我，你哪一方面行！我這一輩子嫁給你，真是瞎了眼，算是倒了八輩子霉了。你干了大半輩子民辦教師，沒掙到幾個錢，多虧黨的政策好，前幾年給你們轉(zhuǎn)了正，這幾年又給你們漲了工資，可是物價也隨之上漲了，兒子在縣城買樓，你也就是給他拿了個首付，你還得瑟個啥。你看咱村的老李，人家和你一般大，人家肚子里也沒有多少學問，這些年靠做買賣發(fā)了家。你也知道，人家老李花了800多萬在省城給兒子買了一套大別墅呢。你還整天一口一個業(yè)績，一口一個榮譽，業(yè)績、榮譽能吃？還是能喝？屁用沒有！你也不嫌丟人！古人有句話是怎么說來著？百無一用是書生，這句話用在你身上，是再恰當不過了。等哪一天收廢品的來了，你趕緊賣了，要不就扔了，不行也得行，別再丟人現(xiàn)眼了！”老婆狠狠地白了老王一眼，語氣很堅決。

“如果賣了那些東西，我真是一無所有了?！?/span>

“你不賣，還等著哪一天它們能像黃金一樣增值？你做夢去吧！你還好意思說自己一無所有，你自己說說，你說說，這輩子你有什么，你一五一十地給我說說。”一聽到老王說自己“一無所有”，老婆的氣就不打一出來，繃著個臉顯得很不高興。

“至少現(xiàn)在不能賣，我早跟收廢品的打聽了，書紙、本子紙5毛錢一斤，太不值錢了?！?/span>

“不管怎么說，這些東西你千萬不能帶到城里去?！崩掀?/span>把老王的胳膊又碰了一下。

老王心里想，你不就是笑話我當老師沒啥本事嗎，你三兩句話說完不就得了嘛。一件芝麻般的小事，老婆總要反過來覆過去沒完沒了地劃拉上好幾遍。這就讓老王心里很不爽。

老王知道老婆這是胡攪蠻纏，就想再回擊她幾句，一時又想不起哪一句話回起來最厲害，立馬就有點英雄氣短的答不上話。只是小聲嘀咕：“不讓帶到城里去，那我就先放在家里吧?！?/span>

知道老王還在猶豫不決，老婆一句話給他頂了回去：“指不定哪一天我心情不好，一把火就給你燒了！”

老王被老婆懟得說不出話來，立馬就像挨了批評的小學生一樣，低下頭，靜靜地呆坐在那兒。

平時總是覺得自己有一肚子學問，給學生講課時口若懸河的老王，只要老婆一和他吵鬧，立馬就山窮水盡理屈詞窮，總想說服老婆，但最后總是被老婆說服。

閑著的時候，或者感覺無聊的時候，老王就走進堆放自己“業(yè)績”和“榮譽”的房間，一邊慢慢地欣賞，一邊慢慢地沉浸在過去美好的記憶里。

麻袋里，盛著老王自參加工作以來所有的教學資料，按照教學年度、上下學期，老王都進行了編號：備課本每學年10本，一共400本；聽課本每學年4本，一共160本；作業(yè)批改本每學年6本，一共240本，還有讀書筆記本、教學論文原稿……榮譽證書一共60個，包括教學論文證書20個，優(yōu)秀教師證書40個。

想想那些年，自己真是鮮花簇擁，風光無限。這一生中最燦爛的時光，時不時地就在老王的眼前浮現(xiàn)。

一開始，自己還在離村10多里的鎮(zhèn)中心小學教書。村里的孩子上學校，要經(jīng)過村北的一條小河。每到夏天，小河就發(fā)大水，一發(fā)大水，孩子就容易掉進河里，怕孩子們出事，家長就不讓自己的孩子去上學了。那時的老王，20多歲，一腔熱血滿胸，就主動承擔了下雨天背孩子過河的重任。這一背，就是20多年。老王背孩子過河的感人事跡，一傳十，十傳百，感染了不少人。于是，他年年就被鎮(zhèn)里評為“優(yōu)秀教師”。特別讓老王記憶猶新，每每想起來就激動不已的，是那一年有個市級報紙的記者，將他背孩子過河的事跡寫下來，在報紙上發(fā)表出來。也是那一年，他被市教育局評為“優(yōu)秀教師”，榮譽證書還是鎮(zhèn)委書記親自給他頒發(fā)的呢。

每年，上級教育主管部門舉行的“三筆字比賽”“下水文比賽”“備課板書比賽”……老王回回都踴躍參加，回回都獲獎。教學之余，老王精心創(chuàng)作的10多篇文學作品，也在省級文學征文大賽中獲獎。

“收廢品嘍，收廢品嘍！”聽到外面收廢品老漢的吆喝聲，老婆趕緊走過來，沖著正在陶醉著的老王喊:“收廢品的來了，你趕緊把你的那些不值錢的寶貝賣了，你就要退休了，反正這些東西又沒有一點用處了，就別放在那里了，礙手礙腳的?！?/span>

老王極不情愿地把裝滿教學資料的麻袋扛出來。

“書紙多少錢一斤？”老王問。

“現(xiàn)在什么都不值錢了，去年還六毛錢，現(xiàn)在四毛錢?！笔諒U品的老漢說。

過秤，算賬?！耙还?/span>310斤，124塊。王老師，我掃你的微信吧?！?/span>

“行啊?！崩贤跆统隽耸謾C。

見老王只是賣了教學資料，那些榮譽證書還堆放在桌子上，老婆就沒有給他好臉色。沒給好臉色不說，說出來的話還和魚刺一樣的扎人。老婆剜了老王一眼：“你那些榮譽證書不賣啊！留著以后當文物??！”

老王被老婆氣得差點背過氣去，臉紅得像猴子屁股，眼睛直溜溜地盯著桌子上那堆榮譽證書。

“證書我不收，廢品收購站不要這些東西。你還是放在家里，以后做個念想吧。王老師，你說是不是？”

“是，是，是?！?/span>老王一個勁兒應諾著。

“收廢品的不要，那你還是把這些證書扔了吧。當個念想有什么用，不能吃，不能喝。你別沒本事，就知道整天拿著這些東西在人前人后的顯擺！你要是不扔，我就給你燒掉，不信你就試試！”老婆又大聲嘮叨起來。

一看老婆的嗓門又高了，老王就不再說話了，回頭使勁瞪了老婆一眼。和一個不講理的老婆比劃嘴皮子，老王覺得自己真是大材小用，對牛彈琴。

這時的老王，心里就五味雜陳。

仔細咂摸咂摸，收廢品的說的對，這些榮譽證書，是自己辛辛苦苦掙來的，不能扔，應該留下來，將來也好當個念想。

這樣想著，老王就把證書一本本擺開，掏出手機一一拍照，收藏在相冊里。老王想，將來拿出手機自己看一看，讓別人看一看，或者讓子孫后代們看一看，也是一件很有成就感很有面子的事。老婆怎么說是顯擺呢，真是頭發(fā)長見識短，我才不和她一般見識呢。

本來，他的這些寶貝還是有用處的，他還想憑著這些“硬件”晉升高級教師呢。陳明校長多次在校會上對老師們說，王老師思想品質(zhì)高，業(yè)務能力強，把自己一生最好的年華都獻給了黨的教育事業(yè)，獲得了很多的榮譽，全校就是分一個高級教師名額，也非老王莫屬。

老王也是信心滿滿，自己在教齡、專業(yè)年限、教學成果和獲得榮譽等方面都占絕對的優(yōu)勢，教學成績也比別人低不了多少，晉升高級教師職稱是早晚的事。

不是嗎，自參加工作的第一天起，自己就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每天都是第一個來到學校，把辦公室的衛(wèi)生打掃一遍，把老師們的暖瓶都打上熱水，下午最后一個離開，把垃圾桶里的垃圾倒掉，把門窗關(guān)好。

那些年，老王工作熱情高，教學成績好，年年被上級教育主管部門評為優(yōu)秀教師。

想想，自己獲得的這些榮譽是多么不容易啊。那年夏天雨水多，一次老王剛把最后一個學生背過去，肆虐的洪水就來了，要不是老王跑得快，差點就被洪水沖走。后來，為了學生上學安全，上級撥款，村民集資，在小河上建了一座橋。學生們背著書包，天天從橋上走過，歡聲笑語撒滿了河面。河上有橋了，老王再也不用背學生過河上學了。但人們沒有把老王忘記，每年的教師節(jié)，老王照例還是被鎮(zhèn)里評為優(yōu)秀教師。

這幾年隨著社會風氣的越來越差，教育這片原本神圣的凈土，也被污染了，不再神圣了，不再干凈了，一些學校的校長抵擋不住權(quán)力和金錢的誘惑，插手學?；椖?，在招生過程中為關(guān)系戶開后門，收取高額“好處費”，把學校變成自己的“私人小金庫”，嚴重損害了教育行業(yè)的形象。因此，上級對學校領導的調(diào)動就比較頻繁。

這不，干了5年的陳明校長剛被調(diào)走，那個叫秦輝的校長就來了。秦輝校長一來，老王的這些寶貝就開始一天天變得用處不大，或者說根本沒有用處了。

這個秦校長，看上去道貌岸然，面慈心善，但卻獨斷專行，剛愎自用，學校的什么事都是他一個人說了算。哪個領導或者教師不聽他的話，他就背地里給你使絆子。

以前是學校聘用鄰村的一位老大爺寒暑假值班，每個月學校給他1500塊錢。秦輝一來，就把老大爺攆走了，他就要求老師們寒暑假和雙休日輪流到學校來值班。理由是老師們大多是以前的民辦教師，家就在學校附近，由于近幾年黨和政府重視教育，給老師們提了工資，老師們待遇高了，節(jié)假日、雙休日也不用再回家種地了，老師們在家里閑著也是閑著，輪流到學校值班，一個假期下來，每個人吃住在學校也就是四天，根本不算多。再說上級政府撥款不及時，還經(jīng)?？丝?，鎮(zhèn)教管辦再截留一部分，學校財政就很緊張。讓老師們值班，學校一年就能省一大筆錢。對秦校長的這個決定，老師們很有意見，幾個副校長也敢怒不敢言。老師們沒辦法，只好無條件執(zhí)行。一位姓張的女老師，家在縣城，離學校有60多公里。頭一年學校安排她大年三十值班，第二年安排她年初二值班?？粗匦ｉL下發(fā)給老師們的寒暑假值班安排表，她的氣就不打一處來，覺得就是因為自己潔身自好，那次在校長室里沒有滿足秦校長的淫邪之欲，秦校長就懷恨在心，事事就跟她過不去。她去找秦校長討說法。秦校長說，這不是人為安排的，是電腦隨機安排的。張教師說，校園的每一個角落都有監(jiān)控，寒暑假期間學校沒有學生上課，老師也都回家了，學校里只有桌椅板凳等硬件設施，叫老師來值班完全是多余的。老師作為一名勞動者，有休息的權(quán)利，寒暑假是老師的休息時間，強制要求老師到學校值班，侵犯了老師的休息權(quán)。如果讓老師來值班，那就算節(jié)假日加班，應該支付老師三倍的報酬。聽了張老師的一番理論，秦校長嘿嘿一笑說，你強詞奪理，你覺悟太低了，你太自私了。作為學校的老師，要有主人翁責任感，每一個人都有維護學校安全的責任。再說，這是上級部門的要求，老師務必遵守。上級主管部門每次開會時都三令五申，要求每一所學校在寒暑假期間每天都要安排老師準時值班，學校要將老師輪流值班安排表發(fā)給他們，安排表上要寫明學校辦公室的固定電話，上級部門會每天安排人員打電話，或者明察暗訪，檢查各學校的值班人員是否在崗，對值班老師不在崗的學校進行全縣通報批評。最后，秦校長笑著拍拍張老師的肩膀說，沒辦法，小腿擰不過大腿，我們只有遵照執(zhí)行了，如果你聽話，來年安排的時候我會留意，盡量不將你排在春節(jié)期間。從校長室出來的張老師，就覺得自己真冤，比竇娥還冤。

看上去溫文爾雅的秦校長，還滿嘴臟話，“我靠”二字時常掛在他的嘴上。只要學生出一點事，比如兩個學生在校園里追逐打鬧，被秦校長看見了，學校就立即召開教師會，秦校長怒發(fā)沖冠，大發(fā)雷霆。他講話時經(jīng)常說，我靠，我靠，我靠。每次開會，秦校長都“我靠”幾十次，女老師們就聽不下去了。一次期中考試分析會上，秦校長又“我靠”起來，就惹怒了一位心直口快的女教師。這位女教師打斷了秦校長的話，她說，秦校長你整天我靠，我靠，你靠誰呀，這樣不好，不文明。畢竟你是一校之長，是領導干部，要注意自身的形象。秦校長瞪了她一眼，很不耐煩地說，就你事事多，我又沒靠你，你發(fā)哪門子神經(jīng)！一聽秦校長這么說，女教師的火就“噌噌噌”地上來了：秦校長，今天當著這么多老師的面，你說清楚，你沒靠我，你靠誰了。我就是靠誰了，也不用告訴你！秦校長和女教師，你一言，我一語，唇槍舌劍，激烈交鋒。一時間，會議室里，尖叫聲、怒罵聲、嘲笑聲不絕于耳，秦校長暴跳如雷，女教師面紅耳赤，老師們哄堂大笑。女教師站起來，狠狠地瞪了秦校長一眼便拂袖而去，會議不歡而散。

整天嘴里說著“我靠，我靠，我靠……”的秦校長，來學校不到兩年，就把一個叫柳嘉的女老師“靠”到自己懷里了，而且“靠”得柳嘉心甘情愿。

這事在老師中傳得沸沸揚揚。也難怪，柳嘉年輕、漂亮、嫵媚，身材窈窕，膚白貌美大長腿，還有那脈脈含情的眼睛，嬌羞的笑容，銀鈴般清脆的聲音。秦校長看了第一眼就淪陷了。從此，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秦校長色迷迷的目光，就如蜘蛛網(wǎng)一般粘在柳嘉的身上。面對秦校長這個渾身散發(fā)著成熟魅力的中年男人，自己的頂頭上司，柳嘉不但沒有躲避，沒有推辭，甘愿“自投羅網(wǎng)”，做了秦校長的地下情人。曾有老師看見秦校長和柳嘉在校長室里擁抱熱吻，在公園里手挽著手散步，雙休日在賓館開房。

有一個姓郄的老師，和秦校長沾親帶故，對秦校長知根知底。一天他因事到秦校長的宿舍，看見衛(wèi)生間里掛著一大溜女人性感的三角褲衩和乳罩，蕾絲的、雕花的、鏤空的、透明的、半透明的……看得郄老師眼花繚亂，意亂神迷。郄老師知道秦校長的老婆是個天生麗質(zhì)的美人胚子，在百里之外的縣棉紡廠上班，據(jù)說還是廠花，看到她的男人，總是忍不住多看她幾眼，但她卻從沒來過學校。郄老師也是一時好奇，眼睛盯著那一大溜褲衩和乳罩，笑著問秦校長，沒見校長夫人來啊，校長你這是金屋藏嬌啊，你這是家里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怪不得外邊謠傳你和柳嘉有一腿，看來這不是謠言啊。秦校長臉色一變，不高興了，生氣地說，你別聽他們胡咧咧，我可不是那種人。謠言止于智者，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今后你可不能亂說了，如果你再聽到哪個老師亂嚼舌根子，你就告訴我，看我怎么收拾他！

一些老師認為秦校長與人妻偷情，實在是色膽包天，有損人民教師的美好形象。于是，就有老師背地里就給秦校長寫了一副對聯(lián)：人前道貌岸然，背后齷齪不堪。橫批是：衣冠禽獸；就有老師嫉妒了，憤憤地說，秦校長真他娘的會享受，家里養(yǎng)個如花似玉的，外面弄個風情萬種的；就有老師生氣了，偷偷地叫他“秦檜”，叫著，叫著，就狗皮膏藥一樣，揭不掉了。

對秦校長的這些所作所為，一開始老王還不大相信，秦校長怎么是那種人呢，他可是全縣教育界的領軍人物，鼎鼎有名的明星校長。你們就憑秦校長和柳嘉談了幾次話，拍了幾下柳嘉的肩膀，和柳嘉在飯店里吃了幾頓飯，就斷定兩人有曖昧關(guān)系。這也太小題大做了，不可能，根本不可能。凡事，老王總是往好處想。再說，這個世界上誰又能沒有缺點和毛病呢?？慈艘创蠓较?，要用放大鏡去看人的優(yōu)點，用顯微鏡去看人的缺點。多年的人生閱歷讓老王明白，一旦把一些事情想得過于復雜，尤其是往壞處想，越想就越會讓自己深陷其中，痛苦不堪，如果往好處想，越想就越會讓自己高興不已。生活中，很多壞事其實是人們“想出來”的。秦校長和柳嘉有男女關(guān)系，他倆在一起親嘴了？上床睡覺了？還是偷偷生了孩子了？你親眼看見了？他親眼看見了？反正自己沒有親眼看見。沒有親眼看見就不一定是真的。有的事，就是親眼看見了，還不一定是真的呢。

可是后來，當老王從學校的公示欄前走過，看到上面有柳嘉的巨幅照片和先進事跡介紹，特別是看到“柳嘉老師自參加工作以來，兢兢業(yè)業(yè)，嘔心瀝血，一身撲在教育上，為黨育人，為國育才，是縣優(yōu)秀教師，市立德樹人標兵，省優(yōu)秀鄉(xiāng)村教師，是我校教書育人的楷模?！边@句話，老王就有點動搖了。無風不起浪，空穴才來風，難道秦校長和柳嘉真有那種事？不管老師們說的話對也罷，錯也罷，看來秦校長和柳嘉兩人的事兒一時半會還真是扯不清了。什么事只要扯不清，道不明，就會變得神神秘秘，讓人想象的空間就更大了。

都說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可這學校的墻也太經(jīng)不起風的穿透，沒過幾天，秦校長和柳嘉的風流逸事，經(jīng)過一些人的八卦和一些人的傳播，他倆已經(jīng)發(fā)生的就要發(fā)生的或者將來也可能要發(fā)生的事兒，就迅速地在社會上傳開了。事出必有因，柳嘉，你一個女教師，也真是放肆，大白天在校長室里，門也沒有關(guān)，你就毫無顧忌地坐在秦校長的腿上，讓秦校長的手在你的胸前摸來摸去。這個情景，很多老師去校長室時都看見了，你能不讓人浮想聯(lián)翩嗎？作為學校的一個語文教師，除了上課，老師們平時很難在辦公室里見到你。就是上課，你也心不在焉，經(jīng)常出錯，那次全鎮(zhèn)的語文老師聽你的課，你竟然把“風吹草低見（xiàn）牛羊”讀成“見（jiàn）牛羊”，把排比說成是一種說明方法。聽課的老師有的竊竊私語，有的笑出聲來。你還以為你的課上出了水平。還有，你批改學生作文，從不寫評語，就只是打個分數(shù)……這樣的你，也是一心撲在教育上？也是教書育人的楷模？鬼才信呢！

老王想，男女之間，看開點，其實就是那點事，說大不大，說小不??；說俗氣點，就是床上一點事，床下一堆事。一來二去，搞來搞去，唐玄宗與楊貴妃，搞成了千古絕唱的凄美愛情，名垂青史；西門慶與潘金蓮，搞成了骯臟不堪的交易，遺臭萬年。人家秦暉才40多歲，年輕有為，精力充沛，又是校長，上面分下來的榮譽啊、職稱啊，能說了算，說給誰就給誰?，F(xiàn)在的領導，有幾個不好色的？柳嘉無私奉獻，得到這些好處也是應該的。秦校長和柳嘉的那些風流事兒，與自己有什么關(guān)系呢。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自己還是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晚上該起夜還得起夜。再說，自己就要退休了，還要晉升高級教師，還得給秦校長留下一個很好的印象，晉升高級教師的大權(quán)可是攥在秦校長的手里。如果因為自己說話不注意，把秦校長得罪了，那自己絕對是自討苦吃，以后自己就沒有好日子過了。所以，一直認為自己晉升高級教師是鐵板釘釘?shù)氖聝?/span>的老王，就不想惹什么是非，不信謠，也不傳謠。每天還是按時到學校，把自己負責的工作認真做好。

左眼跳財，右眼跳災。那幾天，老王的眼皮老是跳個不停，一開始是左眼跳，跳著，跳著，左眼不跳了。接著右眼又開始跳。左眼跳的時候，老王是高興的，想象著會給他跳來晉升高級教師的好運。但是右眼一跳，老王就不高興了，就把老王跳得既擔心又害怕。盡管老王知道“左眼跳財，右眼跳災”是一種迷信說法，沒有科學依據(jù)，但老王心里就是不踏實，總覺得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有什么災禍要降臨到他的頭上。沒想到，有一天，還真發(fā)生了一件令老王心驚肉跳的事兒。

那天，秦校長讓老王去了他的辦公室。

“王老師，今年上面分給我鎮(zhèn)晉升高級教師的名額只有一個，全鎮(zhèn)有10個教師符合條件，競爭相當激烈。按說你完全符合晉升高級教師的條件，但是……”秦校長欲言又止，老王的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壞了，不由得就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凡事就怕“但是”二字，一直很自信覺得穩(wěn)操勝券的老王就有點兒不自信了。老王沒有插話，等著秦校長的下文。

秦校長沒有順著之前的話說，而是說了一些與晉升高級教師有關(guān)的事兒。

秦校長說，以前不評職稱的時候，沒有那么多的功利，教育生態(tài)特別的好，老師們都十分敬業(yè)，教學熱情都很高，都樂于無私奉獻，工作爭著干，沒有誰斤斤計較?，F(xiàn)在評職稱，評就評吧，上級卻故意限制名額，把老師們分成三六九等，人為地制造了一系列的不公平，讓老師們拼命內(nèi)卷，就好比明明有很多塊骨頭，卻扔出一塊，讓大家拼命去搶。上面這樣做，你讓哪個教師不心寒？為了早日評上職稱，一些老師不把心思放在學生身上，放在教育教學上，而是放在對職稱的研究上，職稱需要什么，他們就努力爭取什么，至于對學生對教育是否有用，沒有人考慮。所以，這些老師研究的課題，撰寫的論文，上的公開課，純粹是為了評職稱。高級的已躺平，晉級途中的在拼命，晉級無望的在擺爛，真是令人痛心啊。近幾年晉升高級教師的規(guī)定更是六月的天，孩子的臉，說變就變。這不，今年又變了，凡是任職期外的獲獎榮譽得分，都得減半計算，我們鎮(zhèn)的教管辦更是關(guān)起門起年號，另行一套，規(guī)定任職期外的所有榮譽一律不算數(shù)。按這個規(guī)定，你以前獲得的那些榮譽，就不得分了。你的那些文學作品，盡管在省里獲了大獎，可你寫的都是社會上的事兒，與教育教學沒有半毛錢的關(guān)系，也不能算教學成果。你看，你在這方面，根本不占優(yōu)勢啊。

現(xiàn)在的公開課，一師一優(yōu)課，都使用課件上課，王老師，你不會制作課件，一個也沒有參加吧?，F(xiàn)在的論文要想在正規(guī)報刊上發(fā)表，或者獲獎，很不容易了，要是抄襲或套改，就不好使了。王老師，近幾年，你沒有論文發(fā)表或者獲獎的吧。這樣一來，你這方面的分數(shù)就沒有了，就不占優(yōu)勢了，就與年輕教師拉開了距離。還有現(xiàn)在上級評選的“優(yōu)秀鄉(xiāng)村教師”“教改先鋒”，也都有了年齡限制，超過了35歲，就不讓報名。你年齡大，沒辦法，這個你也不占優(yōu)勢。

再說考試，按說作為一個老教師，你教的班的成績只是比柳嘉的班平均分低0.7分，語文課吧，差別不大，可是10個平行班一排名次，柳嘉的班第一，你的班就成了第八。按照我校的千分量化計算方法，你這一塊也不占優(yōu)勢啊?？荚嚨哪康氖鞘裁?？考試是對學生學習效果的檢驗，通過考試可以了解學生對知識的掌握情況，以便教師更好地制定以后的教學策略。一排名次，考試的意義就變了！可是，每次考試，尤其是期末考試，教育局就給學校排名次。為了學校的榮譽，學校也沒辦法，也只好也給老師們排名次。再說，不排出名次，老師們的教學業(yè)績就不好量化，晉升職稱工作就不好搞。排什么名次啊，搞什么職稱啊，搞得老師們整天怨聲載道，怒氣沖天，這還是教育嗎？這不與國家提出的素質(zhì)教育背道而弛嗎！

老王開始局促不安，感覺自己如坐針氈，坐也不是，走也不是。他沒有想到，秦校長竟然說出這樣的話，這是自己始料未及的。

秦校長滔滔不絕，侃侃而談，唾沫星子亂飛，時不時地就有幾顆落到老王的臉上。老王雖然很反感，但還是忍住了，只好將自己的屁股一挪再挪，這樣就離秦校長遠了點，這樣就不再遭受到他的那些亂飛的唾沫星子的侵害了。

“你是風兒我是沙，纏纏綿綿到天涯……”秦校長的手機響了，隱隱約約聽到手機里傳來一陣嬌滴滴的聲音，老王就猜到電話應該是柳嘉打來的，因為他曾經(jīng)聽有的老師說，柳嘉平時嘴里哼哼的就是這首歌。這樣，一會兒也不想待的老王就有了逃離的借口，他趕緊站起來。  

“秦校長，”老王說，“你，先忙，我先回去了，我還有節(jié)課呢?！?/span>十分痛苦的老王，沒有辦法，不得不昧著自己的良心，撒了謊。 

“王老師，今天我說的這些話呢，其實也沒有別的意思。我知道，你腳踏實地，兢兢業(yè)業(yè)，不為名，不為利，把畢生的心血都傾注在黨的教育事業(yè)上，你理應受到人們的尊敬。你的一級教師職稱與你這么多年的付出很不相稱，很不匹配。我知道這很不公正，很不公平，但是我也沒辦法，這都是不穩(wěn)定的政策造成的。近幾年，隨著社會發(fā)展節(jié)奏的加快，政策的變動越來越頻繁，今天出臺一個政策，明天出臺一個政策，變過來變過去的，誰也受不了。不過，你的情況，我會如實向上級部門反映的。當然，你就要退休了，什么事情也要看開一點，開心地過好每一天最重要。王老師，你說對不對？”秦校長握著老王的手，一臉笑容地說道。

“對！對！對！秦校長說的都對。我都一個快要退休的人了，還想這個干什么？沒意思?！贝藭r的老王，心里哇涼哇涼的，但他還是言不由衷，盡量敷衍著。

本來，自信滿滿的老王，還想著在退休前，自己再加把勁，奮力拼一拼，晉升上高級教師，畢竟這是自己夢寐以求的愿望。沒想到自己晉升高級教師的事兒八字剛要有一撇，竟然出了這樣的幺蛾子。秦校長剛才的一番高談闊論，真似晴天霹靂，讓老王霎時就感到天塌地陷，仿佛三九天被人當頭潑了一瓢冷水,心涼了大半截。他就知道，自己晉升高級教師的事兇多吉少，十有八九是沒戲了。難道一級教師就是自己這輩子職稱的天花板？最近一兩年，總覺得自己晉升高級教師是十拿九穩(wěn)的事，連親朋好友都知道了，都嚷嚷著要等著喝自己的喜酒呢。自己真是白白高興了一兩年，早知如此，還不如不高興呢。老王興高采烈地去秦校長的辦公室，垂頭喪氣地出來。不難想象，老王當時的希望有多大，現(xiàn)在的失望就有多大。

老王低著頭，漫無目的無精打采地在校園里轉(zhuǎn)悠。突然，一陣令人窒息的香氣撲面而來。老王抬頭一看，柳嘉已經(jīng)站在自己的面前，長發(fā)上綴著細密的水珠，想來應該是剛剛洗過澡。

想著老師們說的話，這次老王就仔細地端詳起柳嘉來。怪不得老師們說秦校長被柳嘉迷住了，心甘情愿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你別說，人家柳嘉還真是個美女。你看她：瓜子臉白凈而細膩，丹鳳眼小巧而迷人，小嘴上兩條清晰可見的唇線性感十足，身體的某些部位該凸則凸該凹則凹該翹則翹，身著一襲黑色吊帶短裙，走起路來一對不大不小的乳房若隱若現(xiàn)，一顫一顫的。柳嘉，活生生的就是一個人間尤物，尤其笑起來那微微上翹的眉眼和豐滿的翹臀，嫵媚萬分，是那種讓男人一見就垂涎三尺想入非把持不住的類型，難怪秦校長……看了一會兒，老王就有點不好意思了，自己眼看就是60歲的人了，就要退休了，心里還想三想四，這是為老不尊啊。他趕緊低下頭。一低頭，老王就看到了柳嘉短得不能再短的裙子下面白亮亮的大腿，還有柳嘉手里提溜著的一大袋子紅彤彤的榮譽證書。

“王老師好！“柳嘉熱情地打招呼。

”柳老師，你這是……“老王趕緊回過神來，隨便問了一句。

”我覺得我今年晉升高級教師的條件還不夠，秦校長非讓我把材料送過去，他說給把把關(guān)，看看還缺什么?！绷蚊佳蹘Φ卣f。

”這可是一件大好事啊。柳老師，你取得一級教師資格也有五六年了吧，應該夠條件。年輕就是本錢，年輕就是好啊。真羨慕你們年輕人?！袄贤醪粺o諷刺地說。

柳嘉笑著說：“王老師，借你吉言。等我晉升上了高級職稱，我一定請你喝酒！”

老王相信柳嘉的這句話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因為她說這話的同時，臉上現(xiàn)出了十足的把握和向往的神情。

“王老師，你今年也應該符合晉升高級教師的條件吧?！绷螁?。

“老嘍，老嘍，不行嘍。我怎么能跟你們年輕人比呢?！崩贤酢鞍Α币宦?，嘆口氣，慢悠悠地說。

望著柳嘉蹦蹦跳跳地向校長室走去的背影，回味著坊間的傳言，老王終于明白，社會上流傳的關(guān)于秦校長和柳嘉的風流艷史并非空穴來風，一定是有這檔子事。如果自己還不相信，別人真會說自己腦子進水了，被驢踢了，或者缺氧了。

老王不得不對柳嘉另眼相看了。你看人家柳嘉，不是一般的牛，真牛，不服不行。僅僅憑著一個漂亮的臉蛋和一雙會勾人的眼睛，為了榮譽，為了職稱，主動投懷送抱，憑借自己質(zhì)地優(yōu)良的身體和卓越的睡功，一路飄紅躥升，業(yè)績有了，榮譽有了，鎮(zhèn)上的有，縣上的有，市里的有，省里的有，說不定將來國家級的也有。而且有事也不用請假，一走了之，但每學年的千分量化，第一非她莫屬，參加工作剛滿五年，人家就是一級教師。在學校，沒有人敢對柳嘉怠慢，老師們在尊重秦校長的同時，自然也對柳嘉高看一眼。自己為了晉升一級教師，拼死拼活，奮斗了幾十年。近水樓臺先得月，背靠大樹好乘涼，如果不出意外，柳嘉晉升高級教師那是唾手可得的事。哪像自己，雖然兢兢業(yè)業(yè)，任勞任怨，拼命工作，到頭來連個高級教師也評不上。

不過，老王轉(zhuǎn)念又想，柳嘉老師能晉升高級教師也算正常。作為一名教師，柳嘉還上著課呢。還有不上課仍然晉升高級教師的呢。老王曾經(jīng)聽一位老師說，鄰縣有一個中心校的女教師，是個官太太，據(jù)說她的丈夫是主管教育的副縣長，她已經(jīng)有十幾年沒上課了。去年不但吵著鬧著要晉升高級教師，而且還在教師中公開放言，她如果晉升不上，誰也甭想晉升上。本來名額就不多，怕領導給自己小鞋穿，很多夠條件的老師就主動放棄了。人比人死，貨比貨扔。自己比上不足，但比下就綽綽有余。看看自己的老同事，比如劉老師，吳老師，呂老師，那些年因為超生，就被一棍子打死，不但交了罰款，就連晉升一級教師的資格都被取消了。自己已經(jīng)夠幸運的了，評上一級教師已經(jīng)10多年了，也比他們多拿了很多工資了，也該知足了，知足心常樂嘛。

一天晚上，老王一夜未睡，心里翻騰著，諸多感嘆涌上心頭，自己一生掙得的那些“業(yè)績”和“榮譽”，一件一件地在眼前浮現(xiàn)。那三麻袋教學資料賣了廢品，那些榮譽證書也拍了照，保存在手機的相冊里。但只要一想起還堆放在書桌上的那幾十個榮譽證書，老王就覺得仿佛有一堆石頭壓在自己的心口上，憋得喘不過氣來。自己本來還指望著靠它們晉升高級教師，現(xiàn)在指望不上了。指望不上，那這些榮譽還有什么作用？眼不見心不煩。不行，得趕緊把它們處理了，收廢品的不要，那就找個地方扔掉吧。也好把桌子倒出空兒，老婆還想在那兒放小孫子的照片呢。

這樣想著，老王就起了床，把幾十本榮譽證書放進蛇皮袋里。

吃過早飯，老王就像做賊似的，在確定大街上沒有行人之后，就背起蛇皮袋，向村外走去。

走著，走著，老王就走到了村北的小河邊。對于這條河，老王是再熟悉不過了。40年過去，滄海桑田?？墒?，眼前的河還是那條河，河水還是潺潺緩緩地流淌，水底下的細沙還是一點一點地閃光，河兩邊的樹木，還是一如既往旺盛地生長。只是自己，隨著時光老去，臉上的皺紋增多了，記憶力開始減退了，說話顛三倒四了，做事也開始丟三落四了。這一切跡象都證明自己真是老嘍。老嘍，老嘍。哪能不老呢，再過幾天，自己就是60歲的老人了，就該退休了。

感覺自己真的老了的老王，什么事也就看開了。他想起了張愛玲的一句話：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虱子。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逃脫命運的安排。人這輩子啊，都在為自己活著，就這么短短的幾十年，除了生死，都是小事。什么最重要？當然是身體健康最重要。不是有人說過嗎，身體健康是1，什么榮譽啊，地位啊，職稱啊，都是后面的0，沒有前面這個1，再多的0又有什么用呢？有些事，不是不在乎，而是越在乎，痛得就越厲害。想不開的事情，就別去想；得不到的東西，就別執(zhí)念太深。要想擁有幸福的人生，就要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緒，有一個良好的心態(tài)，不與他人計較，把名利、地位、職稱等身外之物看淡一點，一切便會豁然開朗。這樣想著，老王就從蛇皮袋里拿出了那幾十本榮譽證書。

“這些榮譽，大多是河水的，是過去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用處了，應該還給它?！?/span>老王淡淡地說。

老王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把一本本榮譽證書鋪在緩緩流動的河水上面。這時，太陽出來了，紅紅的太陽照在河面上，熠熠地閃著耀眼的亮光，把小河映得一片火紅。頓時，在老王的眼前，就有一大片紅紅的河水向東慢慢流去。望著遠遠流去的紅紅的河水，老王笑了，開心地笑了。

面帶微笑的老王，就想把這個美好的畫面拍下來。他掏出手機，對著河面，從不同的角度，拍了一張又一張。剛拍完，手機響了。老王打開一看，是鎮(zhèn)教管辦李副主任打來的。老王不敢怠慢，趕緊把手機放在耳朵邊，仔細地聽著，“王教師，請你明天上午9點帶著身份證復印件2份，社?？◤陀〖?/span>2分，一張一寸彩色照片，無犯罪證明等材料到教辦203室簽字，辦理退休手續(xù)?！?/span>

“好的，李主任?！崩贤醺吲d地應答著，“終于退休了，終于自由了，我這一輩子再也不用拼命了！”掛上電話，老王的心里就像吃了蜜，心情異常舒暢，嘴里不自覺地哼著曲兒，腳步輕快地向家里走去。

作者簡介：

劉勝民，中學高級教師，山東省濰坊市作協(xié)會員，山東省農(nóng)村優(yōu)秀文化人才。長篇小說《豐碑》由群言出版社出版發(fā)行，中篇小說《汶河悲歌》獲得山東省委宣傳部和山東省作家協(xié)會聯(lián)合舉辦的“紀念抗戰(zhàn)70周年文學征文大賽”中篇小說優(yōu)秀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