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小學校長的困惑與反思

大街鎮(zhèn)中心小學 

隗成良

我是一名農村小學校長，從事農村小學校長及教育管理工作已近13年，也是一名生在農村長在農村如今又服務于農村小學教育的小學教師。我于1994年云南省思茅師范畢業(yè)后，一直在邊遠農村小學工作，從1995年起擔任村級小學教導主任，1996年擔任村完小校長，2001年擔任中心小學教導主任，2009年擔任中心小學校長至今?；緡L試和體驗過農村小學各個管理層次的的酸甜苦辣，在實際工作中，著實感到有太多的困惑和無奈，農村小學校長工作的艱難，責任之重，壓力之大，所面臨的問題之多，一直困擾著我。

一、我為教育癡迷，但對教育迷茫

作為從貧困的農村走出的農民的兒子，我從小就有著對老師無比的崇拜與向往，讀小學時總認為老師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長大也要像老師一樣，所以選擇師范至今無悔。自認為是一個對學校有感情的人，當老師時用心教書，學生幾乎是自己生活的全部，當校長時用心經營自己的學校，努力做到“靜心辦教育，盡力辦學校”，真正用心想事，用心謀事，用心干事，但往往事與愿違，理想與現(xiàn)實相差太遠了，常常感到孤獨、痛苦與無助，這種痛苦不是別的，而是在教育中無力抗拒又要努力去做的許多違背教育規(guī)律的事。有人說過一句話：“會思考的校長是痛苦的，但不會思考的校長更痛苦”。不由我不想，我們的教育究竟怎么了？教育真的只能擺在戰(zhàn)略地位而沒有實際位置？我還告誡老師們的抱怨，注意言行，不要在學生面前發(fā)牢騷，但已經實實在在感到老師們心里是不平衡的。有一樣不爭的事實：就是每次招考公務員，成群的老師趕著去報考(其中不乏有很多年輕的小學校長)，這還是限制了35周歲以下的才能報考，35周歲以上的只能抱怨自己早生了幾年，而每年招考中小學教師呢？卻沒有一名公務員和其他事業(yè)單位的人愿意來報考。用他們的話說，老師是精英職業(yè)，不是隨便哪個都吃得住這碗飯的。事實真是這樣嗎?還是有的大學生說得實在：老師待遇太差了，有能力的哪個還考老師喲！考個村官都比老師工資高。不管把教書育人說得多么崇高和神圣，你叫老師們怎么安心教學？

二、學校究竟是教學為中心，還是安全為中心

 一開會大家都在叫：德育為首，教學為中心。但現(xiàn)實中，學校真的是以教學為中心嗎？學校的安全標語：生命不保，何談教育，安全責任，重于泰山。安全問題猶如懸在校長頭上的一把利劍。因為校長是第一責任人，為了安全，校長費盡了心思。安全問題，各級警鐘長鳴，“安全工作只有起點，沒有終點”，對學校來說已到了比教學還重要的程度。我們學校每天都要安排教師進行安全教育，并將安全教育材料整理成資料，留有痕跡，以備不時之需。基本做到了時時講、天天講、月月講，日日排查，月月總結上報，成天提心吊膽，膽戰(zhàn)心驚，成恐成惶，如履薄冰。因為學生是個體量較大的群體，中小學生人數(shù)，約占社會總人數(shù)的五分之一，意外事件總是在所難免。國家有專門設立法律法規(guī)來管理煤礦安全，安監(jiān)局天天去督查，天天安全檢查，可是煤礦安全事故不斷。更何況學生是活生生的人，不能關不能鎖，小學生自制能力又差，即使教師進行了教育，但課間玩鬧時磕磕碰碰，也難免發(fā)生意外事故；現(xiàn)在的學生受社會、網絡等不良因素的影響對學校教育抵消較大，容易與社會上不良少年勾結，離校出走或被人拐騙。還有在上放學路上出的安全事故，如下河塘洗澡溺水死亡，上放學途中被車撞等都說學校有教育責任。還有如食物中毒、流行疾病、體育運動摔傷、打架斗毆、癲癇、心機梗塞等疾病引起的突發(fā)性傷亡，歹徒進校滋事行兇等等，叫人防不勝防。一旦學生在學校出了大的安全事故，家長、學校、校長三方都承受不起。家長痛失的是孩子；學校付出的是巨額賠償，從幾萬到十幾萬不等；校長受的是處分，輕則記過降薪，重則撤職開除。好像校長是萬能的，給校長加壓就能保一校平安。殊不知，安全防范設施是很重要的，比如校舍安全，樓道走廊行走安全就包含有設計、建設因素；學生食堂消毒預防設施都需要資金投入，而學校防疫費幾乎無預算，而食藥監(jiān)局等部門每學期檢查都提出一堆整改意見后了事。另外還有防雷部門的檢測收費也是這樣，也沒指導如何干，學校也不知道如何做。現(xiàn)在的校長不能擔教育專家，而當甲流來時要當醫(yī)生，當安保事件發(fā)生時要當保安員，學校安全管理制度細而又細，實施起來全員參與，但也難免出現(xiàn)安全事故。請門衛(wèi)的工資無法報賬，即使能報賬，學校幾個錢只能維持學校的正常開支，哪里有能力請門衛(wèi)，就只好讓教師值班，放學組織學生站隊離校，路上還實行路長負責制。學校封閉管理，不準把學生拉到校外上活動課，不準在公路上練跑步。為了減輕學校的壓力，校長讓老師們盡量動員家長投入學生意外保險，但必須有一個前提是家長自愿，在我們農村，要想全部動員入保是不可能的事，有的家長公然說：孩子交給你學校，保證安全就是你學校的事。學校又不敢強制保險，一旦扣上亂收費的帽子，校長可永遠不得翻身?，F(xiàn)在的安全方面的法規(guī)，有關責任的劃分也不明確，總能讓家長或群眾找到學校的相關責任。比如學生在下課期間打鬧受傷，學校該承擔什么責任，雙方家長應該承擔什么責任，很難說得清楚。安全事故的出現(xiàn)是有一定比率的，別說是學生，成人沒有意外傷亡的嗎？一次意外事故讓校長和教師負全部責任，這思想的壓力能不大？校長和教師誰能保證在自己的管轄范圍內一輩子不出現(xiàn)這種事呢？在這種壓力下，學校管理還能正常開展嗎？學生在這種管理體制下還能全面發(fā)展、愉快生活嗎？在平安創(chuàng)建中有一句標語：“看好自已的門，管好自己的人，干好自己的事”，我們是“鎖好校門，管好師生，還不一定辦得好自己的事。”這是校長的心聲，哪還有精力去操別的心呢!    
    三、學校究竟是校長負責制，還是追究校長責任制

校長真的是學校的管理者嗎？現(xiàn)在的村級小學校長，基本上對學校的人事沒有發(fā)言權。學校班子配備和教師調動，全是由中心校研究，而人事變動又沒有一定的規(guī)矩和規(guī)則，教師想變動是靠找門路，校長沒有發(fā)言權。而在“一個好校長就是一所好學校”思想的引導下，評價一個學校的過程就是評價一個校長。在管理上，哪個學校出了問題，就要校長負責任，解決這些問題的辦法只有一個——換校長。一般班子成員和普通教師雖然相對穩(wěn)定，但不是憑校長考察德績能勤組建的，只能是給你什么人你校長就用什么人，這個人表現(xiàn)不好就是你校長的責任，因為你沒有充分調動所有教師的積極性。校長就是泥水匠，抹平就是能力，擱平就是水平。對于學校的發(fā)展，必定會觸及少數(shù)人的利益，所以必定有人上告、信訪，但現(xiàn)在是不告不立，一告就查，查后又不開教師會，不消除影響，只與校長交換意見。一個學校有上告有安全不穩(wěn)定因素，不管校長有沒責任，就換校長，所以時下學校的校長換得很勤，有的學校就產生了“校長是外來人”的說法，你說這位校長麻煩事會少嗎？校長的有限權力和無限責任之間存在著難言的矛盾。

四、學校管理是管人管事還是管什么

現(xiàn)在社會是個人情社會，每個人的身后都有一張人情網，更別說我們廣大教師，每個人身后都有一系列復雜的社會關系，稍不注意就可能有人出面干擾學校的管理，最小的是副科級。作為校長的我還要處理和上級主管部門、兄弟單位和與學校有關聯(lián)的鄰居、社會人士等的關系。這些非教育管理因素，也可能影響學校的發(fā)展。對上級，校長是被管理者，要充分體現(xiàn)執(zhí)行力；對于個人，你是公家單位，公家的利益有時難免受侵擾，這準讓你校長心煩意亂。在實行新課程改革的今天，如何健全科學合理、行之有效的管理機制，正是我們農村小學校長所面臨的一個困惑的問題，我們農村小學緊跟上級的指揮棒，仍抓學校常規(guī)管理，抓教學質量，形成新課程教學、舊模式管理的局面。而學校管理，難管理的是具有活的思想的“人”。我們的工作主要是各方面相對成熟的成人。如何激發(fā)教師內在的活力和工作熱情，使之對工作具有責任感和成就感，并使他們保持良好的心態(tài)去投入工作，是我們校長的又一個困惑。已然超編的縣城還要考調老師，現(xiàn)在的考調教師制度，使農村小學優(yōu)秀教師流失嚴重，許多優(yōu)秀教師由農村流向城市，由基礎差的學校流向基礎好的學校，這種“抽水機效應”的調動，極大影響農村小學辦學質量，也危極農村小學內部的管理。學校實行保障機制后，不能將公用經費用于教師人頭經費，即不能發(fā)教師福利、超課時補貼、教學獎金等，那么校長又用什么樣的方式來調動教師的工作積極性呢？雖然現(xiàn)在有績效工資，但大部分教師的筋轉不過彎來，都認為那績效工資是自個的錢，是自己應得的，績效工資還是無法從根本上調動教師的積極性。還有現(xiàn)在的教師中高級職稱評聘制度讓人困惑，中學高級教師不受名額限制，小學高級教師一定要受崗位比例控制，而那些已經聘上了小學高級教師，要想拿下來，校長根本做不到。資歷老點的認為自己應該聘上。已聘上的認為小學老師前途已到盡頭，小學評中高又沒有政策支持，所以有的教師工作得過且過，吃老本，相當部分聘上小學高級的教師在學校沒有發(fā)揮應有的作用。學校自身存在的很多問題校長也無法解決，除了先說的用人制度上，能上基本不能下以外，被政府部門借用的，進入原教育管理隊伍的，回學?；旧弦獟靷€一官半職。原來擔任領導職務的，退下來后基本不能上一個人的課。學校分工越來越細，職務越來越多，凡掛職者必定少上課，必要考慮相應待遇，造成教職工人少官多，教學工作除頭太大。而校長待遇呢？現(xiàn)在的安全、收費、衛(wèi)生防疫、迎接檢查等，給校長帶來很大壓力。為了加大工作力度，顯示對學校的重視，任何事都要求一把手親自抓，負全責。更有學校辦不來的，不屬學校工作范圍內的事情，學校也要做。我也想知道現(xiàn)在究竟有幾個校長能安穩(wěn)地坐下來讀書、上網、研究具體問題？校長一般是沒有節(jié)假日的，越是節(jié)假日校長的責任越重，首先要保證師生先休息好，又要保證學校不被盜，有狂風暴雨時，校長家顧不上自己的還要在校值班，時不時的還要應付上級的臨時突查，負責校舍安全?？捎姓l來關心校長的身心呢？！校長負責制，難道校長只是承擔責任的嗎？     

五、新課改究竟讓學校怎么做

實施新課程改革，已經實施了多年，課程改革的效果如何？解決了多少教育問題？最終會是一個什么結局？很多人依然困惑著。我校開展課程改革也有多年了，雖然也參加了幾次培訓，聽了幾位專家的講座，但至今也沒有弄明白課程改革的真正原因。新課程改革提倡的素質教育，他所針對的教育觀念、課業(yè)負擔等問題，其實質還是教師職業(yè)道德和業(yè)務素質問題，與教材幾乎沒有多大關系。如果教師的職業(yè)道德水平和業(yè)務素養(yǎng)不高，什么樣的課程和教材也無法解決課堂效率問題。這次課改的重點是放在了教材上，教材問題在教育中真的那么重要嗎？教材是什么？狹義上講是課堂教與學的材料、例子,書本只是一種背景材料；廣義上講教材是教與學的媒介和工具，師生本身也是教材，師生所處的環(huán)境，山水蟲魚、天氣變化皆是教材。為什么要死守著書本，把教與學的一點例子改來改去？是工具重要還是使用工具的人重要？如果教師的敬業(yè)精神和業(yè)務素質不從根本上得以提升，教育觀念沒有轉變，用什么樣的教材也都會變味。若在教材這些枝節(jié)問題上繞圈子，什么樣的改革也是干打雷不下雨，不會有什么真實效果。課改實施關鍵在于課堂，是要關注學生一生的健康發(fā)展，為學生的成長奠定基礎，但現(xiàn)在課堂教學仍然是換湯不換藥，甚至老瓶不裝新酒。這種掩耳盜鈴的做法不能不是課改的悲哀。而社會和教育主管部門對學校的評價，只是換一種說法叫教學質量檢測，實質上還是學生的考試成績排名。在課改中，凡是積極投身課改，用新課改理念(啟發(fā)式、引導式)指導自己教學的教師，所教班級的學生成績，在質檢中往往不如用傳統(tǒng)的教學方法（講解法、傳授法）的教師所教班級的學生成績往往不是最拔尖的，而知是具備最可持續(xù)性發(fā)展的，考核評價他們又很難定論。社會群眾對學校的指責讓校長承受的壓力可想而知。在把學生分數(shù)作為主要尺度的評價體系下，新課改理念在傳統(tǒng)教育思想面前黯然失色，極大地挫傷了那些積極探索實施新課改理念的教師和學校的積極性。他們在陣痛之余深感困惑：究竟課改的路在何方？冷靜地反思當前的教育，如何改變轟轟烈烈喊素質教育、扎扎實實搞應試教育的局面，是當前農村課改深入嚴重受阻的必要手術。實施新課程應當有一套與之相匹配的評價體系，但是對學校、對教師評價仍然以升學率和學生的考試成績?yōu)橹饕獏⒖贾笜?，這樣，客觀上制約了課程改革的深化和進一步發(fā)展。      
    作為擔任了12年農村小學校長的我，真切地希望社會各界對待農村小學校長的思路應從“關注”轉向“關心”。“關注”是監(jiān)視著農村小學校長沒有做什么，沒有做到什么，沒有做好什么，應該做什么，必須做什么，怎樣做什么，這種思路常常會使人們產生指責、要求和抱怨的心理和行為。而“關心”則是用心了解農村校長的真實處境和生存狀態(tài)，了解他們做了什么、在做什么、能做什么、還想做什么，更要理解和探究他們?yōu)槭裁礇]有做到什么和做好什么，不要一味要求和指責我們了。希望多為我們這些要權沒權，要人沒人的小學校長提供實際有效的引導、支持和幫助。也希望全社會盡力用心體味我們在各自的教育世界中的處境、困惑和愿望，感悟我們堅守農村教育家園的共有的精神品質：我們雖然艱辛，但我們不失思想、信心和信念；我們雖然處在無奈與無助的境況中，但我們仍在辛勤努力；我們雖然面對諸多困難與問題，但我們仍有追求的目標和美好的愿望。我們也有追求，我們也需要專業(yè)引領和發(fā)展，我們更需要有人為我們釋疑、解惑、減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