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玉紅 秋歌:五谷豐登樂秋風起,金黃的稻谷在田野上翻滾, 挺拔的玉米織就了一張張密密的大網(wǎng), 高粱笑彎了腰,大豆炸裂了嘴,藏在地下的花生和地瓜想必也急著被收回家。在這個季節(jié),每一粒種子的辛勤付出, 都將化作豐收的喜悅;每一滴汗水的澆灌,都將收獲沉甸甸的果實。 爹是個勤快人,地里種的作物種類繁多:玉米、高粱、谷子、大豆、紅豆、綠豆、花生、地瓜、芝麻,還有從夏到秋的黃煙。 黃煙是利潤較高的經(jīng)濟作物,從農(nóng)歷三月種下煙苗,到兩個月后摘第一批煙葉、摸煙叉子、系煙、爐煙、解煙、剔煙、賣煙,每年的這個過程長達半年,期間的繁瑣自不盡言。但賣煙所得的喜悅讓爹娘不怕苦累,正是因為黃煙,我家才蓋起了新房、買上了電視,且成為了八十年代的“萬元戶”。 這個季節(jié),農(nóng)家最多的還是糧食作物。 山地多種高粱和谷子。高粱根系發(fā)達,耐鹽堿,耐貧瘠,既耐旱,又耐澇, 對土地的要求不高,且高粱秸可以建房子用;谷子也較耐旱,且去皮后的小米營養(yǎng)價值高(小時候娘會將小米一遍遍碾壓,篩籮,得米面后,用開水沖給家人喝,這是極高的一種待遇)。聽姐姐們說,當年我們在大埠山前有塊地,每年種的都是高粱和谷子。地頭會種上一壟芝麻。出青苗期間,需要用車子推水去澆苗;收割季節(jié),一捆捆的高粱和谷子也是用小推車推下山推回家的。 彌河流經(jīng)我村段,俗稱石河。我家在河南、河西也各有一塊地。這兩塊地要么種黃煙,要么種紅豆、綠豆、花生和地瓜等雜糧,有幾年還種過茄子。茄子產(chǎn)量正高的時候,每天都會摘一兩蛇皮袋子,吃不完就到集上去賣。娘也會將賣不掉吃不完的茄子切成片,曬干,掛起,冬天馇腥菜(用煮過骨頭的湯燉干茄子、干豆角、干海帶等)吃??诩Z不夠吃的年代,地瓜因其產(chǎn)量高,所以這兩塊河灘地里種的最多的就是地瓜了。至于綠豆紅豆和花生,是實現(xiàn)了糧食自由后爹才開始種的。 平地一般用來種玉米,間種黃豆。農(nóng)歷八月,玉米熟了。爹帶著我們姊妹下了地。兩人一組,小的掰,大的運。先將一筐筐玉米集中堆成堆,爹和娘揮動鐮刀,將玉米秸割倒,捆起來。等密不透風的玉米地敞亮起來了,娘便招呼我們將一堆堆的玉米運到地頭的車斗里,爹和姐姐們推回家。套種在玉米地里的黃豆一般種的晚一些,比玉米成熟的自然也就晚些。割過玉米秸的地里, 黃豆可以充分的享受一段時間的生長期。秋日的午后,你會聽到豆莢崩裂的聲音。那脆響,讓人仿佛聞到了過年娘做的豆腐的香味。 印象中,最樂的一個時刻是燒玉米和黃豆吃。爹選些干枯的玉米秸鋪在地上,找?guī)卓蒙晕⑸c的玉米、連同快熟的黃豆,一并割下,放在玉米秸上,上面再蓋上一層玉米秸,點燃,用煙熏火烤的方式,給我們提供美味的一餐,這是豐收季節(jié)里最甜蜜的饋贈。 同樣,收地瓜和花生時節(jié),大人將地瓜和花生刨出來,小孩子們將果實堆成一堆又一堆。夕陽西下,勞累了一天, 肚子餓的咕咕叫了,慷慨的父母們在田間架起簡易爐子,烤地瓜、烤花生吃?;ㄉ斓目?,馬上就可以吃上;新鮮的地瓜在火堆中慢慢被烤熟,表皮裂開, 露出金黃色的果肉,香氣撲鼻。孩子們捧著黑乎乎熱騰騰的地瓜,小心翼翼地吹著熱氣,生怕燙傷了手,又怕掉到了地上。那一刻,田間的涼風,火堆的溫暖,地瓜的香甜,田間奔跑的孩子們, 一旁微笑的大人們,構成了一幅溫馨而幸福的畫面。這是與家人共享勞動果實的喜悅,是親情的深度交流,是大自然最豐厚的饋贈,是童年最美好的記憶。 糧食收進家門,接著是緊鑼密鼓的秋耕秋種。先是將地里清理干凈:玉米根須需用撅頭挖出來,敲掉泥土,推回家做柴火;玉米秸運回家中,閑時剝掉葉子喂豬,玉米桿要么燒火,要么插園; 豆秸留著做年夜飯時燒;高粱秸扒好用于修房子;谷秸打衫子用;地瓜秸曬干磨細喂牲口……然后是刨地:先將地澆水,晾上幾天,再在地里撒上糞,然后用撅頭將地翻好,調(diào)好畦子,布好田壟。最后再是下種:有經(jīng)驗的老農(nóng)精心挑選種子,按比例調(diào)好耩子尺寸,一人扶犁,一人或兩人拉犁。扶犁是個技術活,必須是家里或隊里農(nóng)活最在行的那個人才可以勝任。每一粒種子都承載著家庭的希望和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播下種子,才能有收獲。后來,隨著機械化的介入,耕種變得越來越輕松了:耕地用機器整好后,播種機或人工快速下種,省去了太多的力氣和時間。 秋耕秋種時,需要小孩子干的活少。所以,屬于我的很重要的一項工作就是,在家看妹妹兼做晚飯。妹妹比我小六歲,當時大概就是兩三歲的樣子。傍晚,點起一盞小煤油燈,我?guī)е妹迷陲埼堇?,先是燒開一鍋水,裝滿兩個暖瓶;然后再將窩頭或饅頭餾透;最后再下上玉米面、小米或大米,直至米熟透,才住火。那時候柴火缺,多數(shù)時候燒的是麥穰。麥穰非常暄,起火快,滅得也快,所以需要不停地往灶膛里添柴。遇到下雨天,麥穰濕漉漉的,動不動火就滅了,弄得我是手忙腳亂。一頓飯下來,經(jīng)常手上臉上都是灰。有時候妹妹想娘,會哭著喊著找娘。不過八九歲光景的我,看著灶膛里忽明忽暗的火,忍著妹妹的哭鬧,聽著遠處池塘里青蛙的呱呱叫聲,再瞅瞅偌大的院子里這一盞小小的煤油燈,強烈的孤獨感、無助感不停地襲上心頭, 至今想來仍讓人不寒而栗!這是豐收的秋季里獨屬于我的悲涼。以至于后來讀到辛棄疾的《西江月》:“稻花香里說豐年, 聽取蛙聲一片”,我感受到的依舊不是豐收的景象,而是童年秋夜的孤獨與悲涼。 地瓜刨出來后,留一部分煮著吃或者煮熟后喂豬,大部分需要切成地瓜干。似乎是深秋了吧,早上四五點鐘,爹娘已經(jīng)切好了兩車地瓜,然后才把我們姐妹叫起來,跟著爹去石灰窯上晾瓜片——石灰窯上石頭多,晾曬方便。姐妹們將地瓜一片一片擺開,不可以有疊壓。白天要留一至二人在窯上看著,半天就得翻翻地瓜片。這樣子曬上大概四五天就可以收起來了。有時候天氣不好,剛晾了一兩天就下起了雨,雨連下兩天, 地瓜干就開始爛。我家人手多,撿拾地瓜干這樣的輕活干起來非???,加上爹看天氣看的又很準,所以我家的地瓜干基本全是白的。 娘把曬好的地瓜干裝進麻袋。周末我們姐妹們上碾去碾成半片呼啦的樣子,放進水桶里泡發(fā),下午上磨磨成糊糊,然后娘給我們攤地瓜煎餅吃;或者一遍遍碾壓一遍遍過篩,早晚磨成細粉狀后,娘給我們蒸地瓜干窩頭吃。印象中,娘還用地瓜干面給我們包過包子吃,地瓜面淀粉含量高,沒有筋,所以黏性差,一般人是很難將其捏合在一起的, 娘卻可以做到。這三種吃法中,最難吃的是地瓜干窩頭,又黑又硬,甜不拉幾。然而,為了填飽肚子,誰家又顧得上這些?!聽爹娘說,那個年代,多虧了地瓜,不然得餓死多少人??! 秋種結束后,還有一件事情需要我們姐妹干:扒玉米秸。深秋的早晨,天氣已經(jīng)頗有幾分涼意,我和姐妹們坐在自家柴火園里,開始了扒玉米秸的工作:大點的姐姐將捆好的玉米秸分給我們,教我們將玉米葉子一點點從秸子上扒下來,扒好的葉子和秸子各自放好,然后等爹娘來捆好。葉子上機磨磨細喂豬, 桿子收好先緊著修補房子或插園,然后剩余的才是燒火用。等玉米秸扒完收好, 這一季的任務才算是基本完成。 秋天的工作紛繁復雜,“夏忙半個月,秋忙四十天。”“三春不趕一秋忙。”在農(nóng)人們的眼里,春耕春播比不上秋收秋種忙碌。而這一年一度的秋忙,卻因豐收的喜悅陶醉了人們勞累后的心田。碩果滿枝,稻谷滿倉,是對這一季忙碌最豐厚的回報! ——本文刊載于2024年《北海道》冬季刊 |
|
來自: 濰坊北海道 > 《原創(chuàng)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