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蕉(1907-1969),本姓何,名治法,又名馥,字遠香,號旭如,又署復翁、復生、濟廬、海曲等,別號有云間居士、束海生、法天者、養(yǎng)鼻先生、不出不入翁、仇紙恩墨廢寢忘食人等。上海金山人,能篆刻,精書法,亦擅長畫蘭,能詩文。白蕉是二十世紀中國書法帖學方面的杰出代表。他的書法藝術(shù)深入晉唐,自出機杼,氣息清新,韻味淳厚。諸體之中尤以行草尺牘見稱,每于興至,信手揮灑,天機自動,不見端倪。曾為上海中國畫院籌委會委員兼秘書室副主任,中國美術(shù)家協(xié)會上海分會會員,上海中國畫院畫師、上海中國書法篆刻研究會專職干部。 1907年11月3日,白蕉出生于上海金山縣張堰鎮(zhèn)。 1919年,白蕉12歲時,五四運動爆發(fā),中國政局陷入混亂,所以在學生時代,他積極投入報國愛國的熱潮,曾擔任重山縣青年部長,并與進步同鄉(xiāng)創(chuàng)辦進步刊物《青年之聲》,宣傳愛國思想,同千百萬工農(nóng)群眾去迎接北伐軍。 1923年,白蕉16歲時,告別故鄉(xiāng),考入上海英語專修學校,通過同學蔣丹麟結(jié)識徐悲鴻,與徐悲鴻、周練霞、徐建奇,和戚石印夫婦一起加入蔣梅笙組織的詩社。稍后,白蕉又結(jié)識于右任,現(xiàn)存白蕉最早作品即1926年與于右任合作的書法長卷。 1937年,抗戰(zhàn)爆發(fā),白蕉避難上海,執(zhí)教于上海光華大學附中,與高逸鴻、唐云、張炎夫等組織“天風書畫社”,并以詩書與郭晴湖訂交。同時,積極參與徐悲鴻舉辦義賣畫展,為難民募捐。 1941年,白蕉34歲,與金學儀成婚,徐悲鴻贈送《雙青毛竹圖》中堂,白蕉作詩“代簡一首”寄徐悲鴻以表謝意。 1948年秋,國內(nèi)局勢大定,白蕉回鄉(xiāng)探望母親。偽縣長為拉攏知名人士宴請鄉(xiāng)紳,親自邀請白蕉赴宴。白蕉堅辭不得,被強之以去。席間,偽縣長發(fā)言中污蔑共產(chǎn)黨,為當局涂金,白蕉當場駁斥之,眾皆失色。事后白蕉被懷疑為地下黨員,上了黑名單,因及早解放,未遭毒手。 1953年,秋,白蕉赴京開會,和徐悲鴻相聚,邂逅南社重臣姚鹓雛,書《敬步鹓雛詩老原韻》,并在徐的陪同下看望了齊白石,齊老為白蕉作《芭蕉圖》。白蕉在徐府逗留一周,臨行,徐送白蕉近作一卷,翌日,徐悲鴻突然逝世,白蕉作挽詩悼之,寄與在京友人艾青,囑其交治喪委員會。 1955年3月,白蕉為黃賓虹送殯,留杭三日,同行有賴少其、江寒汀、賀天健、唐云、林風眠、趙延年諸家。 1956年2月29日,上海美術(shù)工作者三十三人專車去常熟虞山寫生,前后四日,5月上旬,與上海國畫作者孫雪泥、賀天健、錢瘦鐵、沈邁士、江寒汀、唐云、吳青霞、俞子才、張守成及西畫雕塑家張充仁等二十三人去蘇州旅行寫生,日程為天池、華山、靈巖、天平及諸園林名勝、洞庭東西山,則以雨阻,未果去,先后七日。 1957年9月16日,齊白石逝世,白蕉寫了“悼人民藝術(shù)家白石老人”,發(fā)在新民晚報“夜光杯”上,在贊揚白石老人的同時,文章分析了“有些畫家到了生活去,為什么沒有創(chuàng)作”的原因。這年反右斗爭開始,白蕉被錯誤地劃成“右派”,受到降級、降職、降薪的處分,下放到畫院圖書館管理圖書,被剝奪了創(chuàng)作及政治權(quán)利。但是,白蕉對國家的前途和信心未變,曾于1959年5月上海解放十周年之際,作《行草自作詞“清平樂”二首》和《“山高慣伍”草書自作詩》歌頌祖國,10月份國慶十周年之際,又作《頌人民公社詩》,并作《節(jié)日夜游》書贈翁史焵。 1961年,白蕉摘掉“右派”帽子,4月8日,“上海中國書法篆刻研究會”成立,白蕉即下大力氣進行工作和創(chuàng)作。1962年,他與任政等一起,在由沈尹默先生創(chuàng)辦的上海市青年宮書法學習班執(zhí)教,積極協(xié)助沈尹默、潘伯鷹先生作書法的普及、挽救工作,為新中國的書法事業(yè)作出巨大貢獻。此時,白蕉的書法藝術(shù)水平達于顛峰,于1963年寫下《蘭題雜存長卷》(時間尚存疑)和行草手卷《雜書題寫蘭舊句》。 1965年春節(jié)期間,白蕉應安徽省博物館、合肥師大、省文聯(lián)邀請赴合肥講學,繼續(xù)為普及、挽救書法事業(yè)努力。 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后,久病初愈的白蕉被莫名其妙地批斗、抄家,被冠以“摘帽右派”等許多莫須有的罪名,白力圖澄清,被定為“翻案”,受到體罰、批斗,關(guān)在陰暗潮濕的地下室寫交待材料,鏟油畫調(diào)色板,洗筆等,連請病假的權(quán)利也被剝奪,因此耽誤治療。后被“從嚴處理”,戴上“地主分子”的帽子,每月只發(fā)給三十元生活費,并取消了他的公費醫(yī)療。 1969年2月3日,農(nóng)歷十二月十七日凌晨,飽受折磨的白蕉含冤去世,終年六十一歲。白蕉在短暫的六十年間,經(jīng)歷了北伐戰(zhàn)爭、十年內(nèi)戰(zhàn)、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反右斗爭及文化大革命等歷史時期,可謂閱盡人間冷暖。白蕉的一生,是學者、詩人、書畫家的一生,但也不乏憂患意識和愛國情懷。他一生服膺于晉人的人生觀念,超然物外,平淡沖和,但是,又不乏“刑天舞干器,猛志固常在”的一面,在勤奮儉樸,甘于淡泊,默默地完善自我人格尊嚴的同時,在民族危亡的關(guān)頭,他也能挺身而出,以自己的文字和行動支持抗日,歌頌祖國,表現(xiàn)了一個正直的知識分子的崇高人格。 白蕉的理論清澈而深入,非常自然、輕松地闡釋了許多大而復雜的問題。如論執(zhí)筆,“怎樣去執(zhí)筆,這問題又正和怎樣去用筷子一樣,簡單而平凡?!闭撨x帖,“選帖這一件事真好比婚姻一樣,是件終生大事,選擇對方應該自己拿主意?!闭摫c帖,“碑與帖如鳥之兩翼,車之兩輪?!薄氨娑嗫蓪W,而且學帖必先學碑?!薄氨晁粒惶捝?。宏肆務去粗獷,蕭散務去側(cè)媚。”論字兒的神采,“作字要有活氣,官止而神行,如絲竹方罷,而余音裊裊;佳人不言而光華照人?!边@個特點體現(xiàn)在其書法批評上也是如此,如論康有為用筆“頗似一根爛草繩”;論包慎伯草書用筆,“一路翻滾,大如賣膏藥好漢表演花拳秀腿?!闭媸翘盍耍褎e人能體會到但說不出來的那種感覺非常輕松而準確地表達了出來。 其書法在用筆結(jié)體章法上也是非常自然、非常輕松。能自然已不易,能輕松更不易。近世書家中能通達自然而輕松的也只有于右任、黃賓虹、謝無量等幾人。白蕉的書法明快清新、澹凈古雅,而又不顯孱弱單薄。非常鮮活地展現(xiàn)了晉韻及唐法。從明清到現(xiàn)代,許多“大家”象巨人一樣在地面上高視闊步,但在晉韻、唐法這兩座大山前表現(xiàn)出來的依然是迷茫、徘徊乃至顧此失彼,而白蕉則在晴朗的天空下信步于這兩座山的峰顛。 至于白蕉先生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我到現(xiàn)在都感到不可思議,是眼界高、取法高、用功勤、個人天分與悟性的多方面統(tǒng)一?恒、興、靜為白蕉提出的學習書法過程中須做到的三境,是開給生活在現(xiàn)代的我們每一個學書者的良方。白蕉除了書法之外,還擅畫蘭。解放前滬上畫壇繪花卉的,有高野侯的梅花,謝公展的菊花,吳湖帆的荷花,符鐵年的蒼松,申石伽的竹枝,白蕉的蘭草,都是相提并論的。白蕉畫蘭著筆不多,風神自遠。以墨蘭為多,題句疏宕清放,若即若離,恰到好處。他自道甘苦:“花易葉難,筆易墨難,形易韻難,勢在不疾而速,則得筆;時在不濕而潤,則得墨。欲在無意矜持,而姿態(tài)橫生,則韻全。”又云:“薰一箭數(shù)花,出梗之法,昔人多順出,總不得力。不如逆入用筆作頓勢,始見天然茁壯?!鳖}蘭句多有精彩之筆。如云:“一兩朵花,三五張葉,筆口忽開,頻年心力?!庇衷疲骸摆w子固寫蘭,未脫和尚氣,文征仲娟娟如處子,八大韻高,石濤氣清,明清間可觀者,唯此幾家?!庇衷疲骸笆P百筆,只是一筆?!薄芭d來一二箭,鼻觀已千年。” 白蕉書法以行草為主,為適應行草書流暢婉轉(zhuǎn)的要求,大量使用“弧形內(nèi)白”和“弧形外白”。我們認為,這是行草書與楷書極不相同的特點:即孫過庭所謂“草以使轉(zhuǎn)為形質(zhì)”,“使轉(zhuǎn)”是行草書極為重要的動力學因素,弧形內(nèi)白和弧形外白分量加大,這是筆法上“轉(zhuǎn)”多于“折”的緣故。楷書則不然,內(nèi)白和外白多方形、三角形,故字型為“方塊”,具有穩(wěn)固的特點。白蕉的楷書取法歐陽詢和虞世南,是正南正北的方塊字,其內(nèi)白、外白多方形、三角形,端若古佛之容。白蕉早期行書《桃花源記》的黑白處理多為方形、三角形,流動性不是很強,趣味性大于抒情性,但到了《蘭題雜存》,弧形內(nèi)白和弧形外白增多,流動性增強,筆勢圓通,《辛棄疾詞“水龍吟”》二種更是如此,于白書中最為氣使,善于“密者密之”,數(shù)畫并施,密不透風,甚至數(shù)畫集為一畫、融為一體。密處更密,自然疏處更疏,于是輕重、節(jié)奏都產(chǎn)生了變化,收到了老筆任意的效果。作為打通整個帖學史的書家,白蕉學魏、晉、唐、宋,而魏、晉、唐、宋皆不能牢籠之,相反,在他的創(chuàng)作中,體現(xiàn)了極高的“自由度”。他的書法,無論結(jié)字、用筆,還是用墨,都表現(xiàn)出一種融會貫通的能力,所以他的字雖然“勢圓”,卻并非一味纏繞,而是時出方折之筆,故流動中有凝重、有跌宕、有頓挫。 白蕉的理論著作不多,但質(zhì)量很高,份量很大,主要有《云間談藝錄》、《濟廬詩詞稿》、《客去錄》、《書法十講》、《書法學習講話》等。他的理論特色,與他出色的文風相得益彰,著名的《書法十講》(散見與1996年-1998年的《書法雜志》)為1962年在上海所作一系列書法講座的底稿,幽默流暢、清澈深入、娓娓道來、如拉家常,自然、輕松地闡釋了許多大而復雜的問題,講座的實況,比文章更為生動活潑。如論選帖,“選帖這一件事真好比婚姻一樣,是件終生大事,選擇對方應該自己拿主意?!薄叭绻惆堰x帖問題去請教別人,有時就好象舊式婚姻中去請教媒人一樣。一個媒人稱贊柳小姐有骨子;一個媒人說趙小姐漂亮;一個媒人說顏小姐學問好,出落得一幅福相;又有一個媒人說歐陽小姐既端莊又能干。那么糟了,即使媒人說的沒有虛夸,你的心不免也要亂起來?!保ā哆x帖問題》) 如論執(zhí)筆,“怎樣去執(zhí)筆,這問題又正和怎樣去用筷子一樣,簡單而平凡。”又說:“(正確的執(zhí)筆)三個月后酸痛減,一年以后便不抖,功到自有好處?!保ā秷?zhí)筆問題》) 談運筆,說“折釵股”、“屋漏痕”、“錐劃沙”、“印印泥”、“端若引繩”、以及米芾的“無往不收,無垂不縮”等均源自蔡邕“藏頭護尾,力在字中”八字,“這樣看來,后世各家的議論,盡管花樣翻新,正好比孫悟空一筋斗十萬八千里,卻終難跳出如來佛的手掌。”(《運筆問題》) 他還精到地分析了運筆的“力”、“永字八法”,糾正了對“八法”的迷信。論書髓,說“大概書法到了'爐火純青’,稱為'合作’的地步,必定具備心境、性情、神韻、氣味四項條件?!辈⒄J為“四者除了天賦、遺傳關(guān)系之外,又總歸于學識,同時與社會歷史的環(huán)境和條件也是分不開的。有天資而不加學,則識不進。”(《書髓》)并論證了“學識與心境的關(guān)系”、“學識與性情的關(guān)系”、“學識與神韻的關(guān)系”、“學識與人品的關(guān)系”,皆極精到,限于篇幅,不能細數(shù),諸君不妨找《書法十講》細細一讀。 論碑與帖,說“碑與帖本身的價值,并不能以直接書石的與否而有所軒輊,原刻初拓,不論碑與帖,都是同樣可貴的”;“取長補短,原是游藝的精神,只有如此,才有提高有發(fā)展?!薄氨娑嗫蓪W,而且學帖必先學碑?!薄氨晁?;帖瀟散。宏肆務去粗獷,蕭散務去側(cè)媚。書法宏肆而瀟散,乃見神采?!保ā侗c帖》)論神采,則說“作字要有活氣,官止而神行,如絲竹方罷,而余音裊裊;佳人不言而光華照人?!卑捉秾η叭说呐u,能牢牢地把握感覺,十分到位地說出來,如論康有為用筆,說“頗似一根爛草繩”;論包慎伯草書用筆,“一路翻滾,大如賣膏藥好漢表演花拳秀腿?!边@樣的理論,現(xiàn)在實在太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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