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洛陽八景之“平泉朝游”

洛陽是一座歷史底蘊深厚的城市，歷史典故眾多，其中最為膾炙人口的非“洛陽八大景”莫屬，洛陽人大都能朗朗上口：龍門山色、馬寺鐘聲、邙山晚眺、金谷春晴、天津曉月、洛浦秋風、銅駝暮雨、平泉朝游。對于至今尚存的景致，人們雖不能細述其祥，然大都知其梗概，如龍門山色因白居易的“洛陽西郊山水之勝，龍門首焉”，被譽為洛陽八大景之首；馬寺鐘聲因白馬寺內(nèi)的大鐵鐘與洛陽東大街鐘樓上的一口鐘音律一致，可以共鳴；洛河現(xiàn)在仍然是桃李夾岸，楊柳成蔭，“金風消夏”、“半月橫秋”的時節(jié)，可以靜享洛浦秋風的詩情畫意；邙山晚眺一景至今仍存，暮色蒼茫、華燈初上之時，在邙山俯瞰洛城之萬家燈火，感受煙火人間；天津曉月，現(xiàn)在依然長橋臥波，若有閑情仍可欣賞曉月橋影之美；金谷春晴雖已無石崇所建園林，金谷園地名猶存；至于銅駝暮雨，雖然沒有了古時雨中巷陌之情調(diào)，原址上的銅駝暮雨牌坊卻還提醒人們腦補這里曾經(jīng)的美景，惟對“平泉朝游”不甚了了，甚至不知其位于何處。

   “平泉朝游”的背后也有一段歷史典故。 平泉，即平泉山莊，是唐朝宰相李德裕別業(yè)莊園。李德裕（787年—850年），字文饒，小字臺郎，趙郡贊皇（今河北贊皇縣）人，唐代杰出政治家、文學家、戰(zhàn)略家，中書侍郎李吉甫次子。李德裕在唐代文宗大和七年（838年）和武宗開成五年（840年）兩度為相。主政期間，重視邊防，力主削弱藩鎮(zhèn)，鞏固中央集權(quán)，使晚唐內(nèi)憂外患的局面得到暫時的安定。李德裕不僅從政功業(yè)顯赫﹐還善為文章，代表作有《會昌一品集》、 《左岸書城》、 《次柳氏舊聞》等。歷朝歷代對其評價甚高，李商隱在《會昌一品集》的序言中譽其為“萬古良相”；近代梁啟超將他與管仲、商鞅、諸葛亮、王安石、張居正并列，成為封建時代六大政治家之一。

唐顯慶二年（657）以后，實行兩京制，長安為京城，洛陽為東都，許多王公大臣在洛陽購地建宅、營建別墅，當時稱為“別業(yè)”，武三思、太平公主、壽王、白居易、裴度等都在洛陽建有別業(yè)，李德裕亦然。據(jù)李德?！镀饺骄硬菽居洝份d“經(jīng)始平泉，追先志也”，即平泉山莊的籌建是為了“追先志”，實現(xiàn)父親的愿望。李德裕的父親李吉甫宦海一生，曾兩次出任宰相，官場爭斗之余向往林泉閑適的隱居生活，曾有詩曰：“龍門南去是伊原，草樹人煙目所存。正是北州梨棗熟，夢魂秋日到郊園”，矚目伊川。長慶、寶歷之際，李德裕在浙西觀察使任上時，得知龍門之西曾有隱居的喬處士，天寶末年避地遠游，隱居之地廢為荒榛，就將其辟為莊園，始建亭臺樓閣，借在江南任職之便廣攬江南珍木奇石，列于庭除，漸成規(guī)模。此處平地涌泉，人們稱之為平泉，這座別業(yè)就稱為“平泉山莊”。

平泉山莊規(guī)模宏大，方圓10里。內(nèi)筑亭臺樓榭100余處，遍植奇花異草，廣集珍木怪石。有鳴皋山、瀑泉亭、雙碧潭、垂釣臺、叢竹幽徑、醒酒石等景點。每當晨起，旭日東升，晨霧彌漫，霞光中，泉潭碧波蕩漾、假山怪石嶙峋，嘉樹婆娑、奇花搖曳、芳草凄凄、鶴鳴九皋，漫步其中，園林美景令人心曠神怡，此即平泉朝游的意境，在當時是洛陽的一道極致美景。

李德裕出身世家，是具有慧根之人，一生酷愛嘉木奇石，寄情山水，“豈不念歸路，徘徊畏簡書。乃知軒冕客，自與田園疏”從他吟誦平泉木石的詩中可以感到他對于隱居一隅、不與人事的田園生活的希冀，平泉山莊是他理想中的偃仰嘯歌之地，但在田園隱居與政治仕途的選擇中他依然選擇了后者，他還是無法割舍權(quán)力或事功的誘惑。平泉山莊建成后，因其任所不在洛陽，李德裕并未入住，直到十余年后的開成元年（836年）被貶，他到洛陽任太子賓客，才得以與平泉山莊的一木、一石朝夕相伴，但數(shù)月之后，就第三次出任浙西觀察使，離開洛陽。據(jù)李德裕年譜及史書記載，李德裕一生在平泉山莊居住時間加起來不超過一年。

李德裕政務(wù)繁忙沒時間享用平泉山莊，但這地方卻成了白居易的樂土。白居易早期和李德裕關(guān)系較好，晚年定居洛陽，常到平泉山莊游玩宴飲。從白居易的詩中可知，即使李德裕不在，白居易也常訪山莊。如《醉游平泉》：“狂歌箕踞酒尊前，眼不看人面向天。洛客最閑唯有我，一年四度游平泉。”一年之中四游平泉，可謂瀟灑。在《冬日平泉路晚歸》詩中寫道：“山路難行日易斜，煙村霜樹欲棲鴉。夜歸不到應三事，熱飲三杯即是家?！痹谄饺角f游玩的盡興，竟然流連忘返，以致不得不冒著冬日嚴寒趕夜路，可見白居易對平泉山莊的喜愛。

李德裕雖在平泉山莊居住時間不長，但卻始終情系山莊，在他一生遺留數(shù)百首詩中，有八十幾首提到平泉山莊。平泉山莊在他心目中舉足輕重，在《平泉山居誡子孫記》中李德裕告誡子孫：“留此林居，貽厥后代。鬻平泉者，非吾子孫也。以平泉一樹一石與人者，非佳也。吾百年后，為權(quán)勢所奪，則以先人所命，泣而告之。此吾志也?！笨梢娝麑ζ饺角f的看重。但不幸一語成讖，李德裕寫下這些文字約七十余年后，平泉山莊在黃巢之亂中被毀，花木多為都下移掘，樵人鬻賣，奇石珍玩也被劫掠一空，園亭破敗。李德裕的孫子李敬義得知李德裕最為珍惜的“醒酒石”在監(jiān)軍家的園子里，哭著對主政洛陽的河南尹張全說：“平泉別業(yè)，吾祖戒約甚嚴，子孫不肖，動違先旨。”，托張全義向監(jiān)軍討回醒酒石，張全義在宴會上對監(jiān)軍提及此事，監(jiān)軍忿然厲聲說：“黃巢敗后，誰家園池完復，豈獨平泉有石哉？”斷然拒絕。李德裕的孫子是孝順的，的確遵照了訓，在醒酒石“為權(quán)勢所奪”時“以先人所命，泣而告之”，但后來的權(quán)勢之人并不像李德裕想的那樣通情達理，“泣而告之”也沒用。再后來北宋哲宗時醒酒石被征入皇宮，安放在筑月臺，北宋亡，被金人掠往北國，不知所蹤。

       朝代更替、世事變遷，唐朝的繁華如夢，李德裕費盡心力打造的平泉山莊也在唐末的社會大動蕩中荒廢，平泉朝游成了過眼云煙。歷代雖有不少文人前去憑吊，但已無緣再見平泉朝游的美景了。蘇軾在他的《雪浪石》一詩中感慨“洛陽泉石今誰主？莫學癡人李與?！?；金代詩人田特秀《宴會成趣園詩》中嘆息“君不見，平泉樹石名九州，主人萬里著窮愁”。明代詩人劉衍祚慕名到平泉山莊故地尋勝有感而發(fā)，寫下《平泉朝游》一詩：“夙慕平泉勝，茲游只愴神?；潆m窮麗，谷陵安可論！流杯亭已沒，醒酒石俱湮?？靶πl(wèi)公記，殷勤囑后人”。洛陽作為十三朝古都歷史上曾經(jīng)繁華似錦，八大景觀是先民智慧的結(jié)晶，文明程度的體現(xiàn)，但卻因洛陽地位重要，是兵家必爭之地，屢建屢毀，司馬光慨嘆：“欲知天下興廢事，請君只看洛陽城”，的確，洛陽的興廢也是中國盛衰的縮影。

往事越千年，洛陽城幾經(jīng)變遷，如今平泉山莊已蕩然無存，在市南15公里伊川縣梁村溝的平泉山莊舊址上，只有一座規(guī)模不大的平泉寺。寺內(nèi)有一泉，水不旺，大殿前有一通2002年僧眾所立石碑，言公元418即有平泉寺，唐代多位皇帝曾到此禮佛，但未見史載，且李德裕對佛教持反對態(tài)度，曾勸說武宗下詔廢佛，拆毀寺院、蘭若（私立的僧居），迫令僧尼還俗，不會允其莊園上存在“平泉寺”，此寺也許是后人在平泉山莊廢棄后在此修建的吧，此事存疑。

平泉寺東側(cè)有一片水面，不知是否因泉形成，但不大可能是平泉山莊的遺存?！捌饺巍彪m仍忝列在洛陽八大景之列，但已勝景不在，曾經(jīng)“名九州”的平泉山莊已經(jīng)湮沒在歷史的長河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