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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州“捻妹花”與“揚州瘦馬” ——讀鄔慶時筆記之三 如果說，讓自梳女“執(zhí)禾”是一種“健康”的風俗，《自梳女與不落家》里又記載了另一種“不健康”的風俗：“捻妹花”即專門培養(yǎng)女童供豪貴作妾，借以獵取巨利。……從事“捻妹花”的自梳女，大抵都是饒有私蓄之輩。所捻的妹花，由三兩朵至十朵、八朵不等。她們?yōu)楂C取厚利，多設盡一切辦法，把妹花“捻”得肌肉潤膩，手足纖細，婀娜多姿，不使妹花參加操（粗）重勞動，教她們終日涂脂抹粉，供她們以錦衣玉食，使她們適應豪商顯宦的淫樂需要。故以“捻妹花”為業(yè)的自梳女，多自己置有房舍，所“捻”的妹花較多的，還須雇用使媽來服侍那些妹花。如果不具備這樣的人力和財力，就必須與其他同行的自梳女合資協(xié)作。妹花都須自幼“捻”起。但小孩的容貌、體態(tài)等常隨年齡的增長而變異，往往有幼時姣好，長大后卻變得很丑陋的。以“捻妹花”為業(yè)的自梳女，必須經(jīng)得起這樣的虧貼。“捻妹花”的“捻”，本義是揉搓、捏弄，借指自小培育；至于“妹花”，當指女孩之幼小者，如前述“魚花”的稱呼是同一種修辭方式。 按：“捻妹花”，又稱“撚豬花”，從事者不限于自梳女。另有作者介紹說，舊時廣州有所謂“媒家”，“專門以買賣女、撮合不法婚姻為經(jīng)常業(yè)務”，其中“撚豬花”就是很吃重的一項，其情形如下： 向貧苦人家以賤價收購稚齡女子，或者裝作慈善為懷出于矜憐，而收養(yǎng)那些父母雙亡的孤女為養(yǎng)女。但它們的選擇標準以該女子面目姣好肌膚白皙者為合。收養(yǎng)后，經(jīng)常要她們穿鞋著襪；不令其做粗重工作；給以入私塾讀書四五年至會寫信為度；并訓練以舊社會時做妾侍者的應守禮儀，連睡覺也要守一定規(guī)矩，不許四肢伸直仰睡。養(yǎng)到十五六歲的時候，便以重價嫁給富貴之家作妾侍。這種女子，即豐于色，又從少時被壓制或品性嫻靜，正合納妾者的要求，是以動輒能取得三數(shù)千元的重聘。（周易康《廣州“媒家”》，《廣州文史資料存稿選編》第9輯，中國文史出版社2008年版）與《自梳女與不落家》一文相參證，足知“捻妹花”習俗的大概。 這種“捻妹花”之風，對社會風俗史稍有了解者，即不難聯(lián)想到大名鼎鼎的“揚州瘦馬”。張岱在《陶庵夢憶》有“揚州瘦馬”一篇，尤為常見。 關于“揚州瘦馬”，以往的討論已有不少，韋明驊有《釋“揚州瘦馬”——中國古代婦女生活史之一頁》（《揚州文化談片》，廣陵書社2004年版；又見《水土一方：〈濁世蒼生〉續(xù)寫》，山東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胡忌有《揚州瘦馬考述》（《菊花新曲破：胡忌學術論文集》，中華書局2008年版），兩文撰寫既早，徵引亦博，最可參考。茲據(jù)兩文舉例若干：廣陵蓄姬妾家，俗稱“養(yǎng)瘦馬”，多謂取他人子女而鞠育之，然不啻己生也。天下不少美婦人，而必于廣陵者，其保姆教訓嚴閨門、習禮法，上者善琴棋歌詠，最上者書畫，次者亦刺繡女工。至于趨侍嫡長，退讓儕輩，極其進退淺深，不失常度，不致憨戇起爭，費男子心神。故納妾者類于廣陵覓之。又謝肇淛《五雜俎》云：
維揚居天下之中，川澤秀媚，故女子多美麗，而性情溫柔，舉止婉慧，固因水澤氣多，亦其秀淑之氣所鐘，諸方不能敵也。然揚人習以為奇貨，市販各處童女，加意裝束，教以書算琴棋之屬，以邀厚值，謂之“瘦馬”。今人買妾，大抵廣陵居多。 或有嫌其為瘦馬，余深非之。婦人以色為命，此李文饒至言，世間粉黛，那有閥閱！揚州殊色本少，但彼中以為恒業(yè)，即仕宦豪門，必蓄數(shù)人，以博厚糈，多者或至數(shù)十人。 自幼演習進退坐立之節(jié)，即應對步趨亦有次第，且教以自安卑賤，曲事主母。以故，大家妒婦亦有嚴于他方寬于揚產(chǎn)者，士人益安之。 郡人有收取婦女，涂飾賣人作婢妾者，謂之“瘦馬家”，蓋以嬌養(yǎng)得名。揚州為鹺務所在，至同治初，雖富商巨賈迥異從前，而征歌選色，習為故常，獵粉漁脂，寢成風氣。閭閻老嫗畜養(yǎng)女娃，束足布指，涂妝綰髻。節(jié)其食欲，以視其肥瘠，教之歌舞弦索之類，以昂其聲價。貧家女投之，謂之“養(yǎng)瘦馬”。此外，近期王寧、張靜怡有《被售賣的美麗——“蘇州瘦馬”考》一文（《民俗研究》2023年第3期），利用乾嘉時臥龕的《吳閶納姬竹枝詞》二十首，細致討論了見于蘇州的“瘦馬”式慣俗，并指出整個江南地區(qū)也多有類似風氣。如吳熾昌《客窗閑話》卷四“瘦馬”條有云：金陵匪徒，有在四方販買幼女，選其俊秀者，調(diào)理其肌膚，修飾其衣履，延師教之，凡書畫琴棋、簫管笛弦之類，無一不能。及瓜，則重價售與宦商富室為妾，或竟入妓院，名之曰“養(yǎng)瘦馬”。吳熾昌活躍于嘉慶道光年間，他所說的“金陵匪徒”，自然是指太平軍。由此可見，即使在號召禁欲主義的太平天國治下，竟也延續(xù)了“揚州瘦馬”的風尚。 與揚州乃至江南地區(qū)的“養(yǎng)瘦馬”對照，嶺南的“捻妹花”實大同小異。反過來，我們由“捻妹花”的細節(jié)，也能對時代更早的“養(yǎng)瘦馬”有更親切的認識。有一點值得特別注意，依《自梳女與不落家》所述，以“捻妹花”為業(yè)者很多是自梳女，這或許可算嶺南特色（當然“養(yǎng)瘦馬”在江南也必有女性參與），這就形成了一個悖論：自梳女之有“自梳”身份，是為了爭取自身獨立于男性的權利才獲得的，但她們從事的“捻妹花”，卻是一門將女性奉獻給男性的生意——不僅讓她們成為男性占有的寵物，并且還要讓她們學會“生活的藝術”，以達到更好地為男性服務的目標。這是自梳女現(xiàn)象陰暗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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