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優(yōu)美，故事一般——葛亮《燕食記》讀后

老鄧子 2023-09-05 發(fā)布于海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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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亮是近年來涌現(xiàn)出的中青年一代作家中的佼佼者，有著顯赫的出身，祖父是葛康俞，太舅公是陳獨秀，叔公是鄧稼先。這個1978年出生的青年才俊，按照魏晉名士的標(biāo)準(zhǔn)，就如王謝家的孩子，自帶光環(huán)。其祖父葛康俞先生是書畫家、美術(shù)史家，安徽人，清代書家鄧石如後人。早年在杭州國立藝專和李可染、艾青同學(xué)，曾任安徽大學(xué)、南京大學(xué)藝術(shù)系教授，與傅抱石相知甚深。陳獨秀自不必多說，鄧稼先是我們的國寶，兩彈一星的領(lǐng)銜者。一句話，這個家族是古徽州的名士搖籃。盡管經(jīng)歷種種變故，但家族中始終有很多人占據(jù)著社會的上中層。所以葛亮的耳濡目染，親身經(jīng)歷都凝練在了他的文字中。那種大戶人家的見識和優(yōu)越感，民國古韻，文言文和生僻字，富家公子的各種生活習(xí)性等等在他的書中撲面而來，看葛亮的書和看馮唐的書感覺完全不同，馮唐出身市井，蒙古族母親的彪悍以及平民的生活氣息一眼便知，及至馮唐上了協(xié)和，才見識到洋氣，一切更符合大多數(shù)平民的生活認(rèn)知。而葛亮讓你有一種賈寶玉復(fù)活的感覺。

感謝我們這個包容的社會，讓我們還能看到葛亮這樣的年輕人。社會之美，就是因為有各種不同的元素有機組合。葛亮畢業(yè)于香港大學(xué)，哲學(xué)博士，現(xiàn)任教于香港浸會大學(xué)。香港和臺灣的古風(fēng)較之大陸更盛，祝愿他在香港工作生活開心。

《燕食記》講的是香港茶樓大按師傅的故事，主線人物就是師徒二人，從民國初年寫到抗戰(zhàn)爆發(fā)，再到解放以后，再到七十年代香港經(jīng)濟騰飛，時間跨度近百年，人物一大堆。之所以我覺得故事一般，一個主要原因是人物的塑造得并不立體鮮活，包括主線的師徒二人，前半部寫師父，榮怡生，一個孤兒。后半部寫徒弟，五舉山伯，還是一個孤兒。先后半部割裂感很強，好像是兩部書合起來，不像一整個長篇小說。人物貪多吃不爛，很多人物的出場和離場太生硬，還有一些有出場沒離場，懸空著沒交代，不是有機巧妙。此時才更覺得《紅樓夢》的強大，后世想再超越其在一部書里幾百個栩栩如生的人物塑造，怕是比登天還難。

這次到麗江出差，在古城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太史第”，在《燕食記》里面葛亮恰好就寫到了一個廣州的太史第——一個老太爺，點過晚清翰林，受過慈禧賞賜，娶了八九房姨太太，生了一大堆兒女，這個大宅院里面的故事就有點像紅樓夢，這個應(yīng)該也是作者小時候生活中常見的大院子。

老爺丫鬟，大嫂小叔子，一大堆亂七八糟的事。民國時的尼姑庵被作者描繪成了風(fēng)月場所，當(dāng)時生逢亂世，活著就特別不容易，我沒考察過這種真實性，但是這種設(shè)定卻也是沖擊三觀。榮怡生的母親就是個絕色尼姑，被一個國民黨軍官包養(yǎng)，素宴成就了庵中各房和庵之間的爭奇斗艷。榮怡生就是在這種場景下被懷上了，父親卻在當(dāng)時軍閥混戰(zhàn)中不知所終。母親被父親的仇家所殺，榮怡生已出生就被母親的丫鬟尼姑慧生帶出寺廟，慧生還俗后帶著榮怡生在太史第中當(dāng)丫鬟，榮怡生也跟著太史家的興衰而起伏。后來一個機會進(jìn)了茶樓，學(xué)到做蓮蓉月餅的絕活，繼而成為茶樓大按師傅。徒弟五舉來歷不明，一個孤兒，看起來氣質(zhì)和榮師傅很像，于是收了當(dāng)徒弟，學(xué)會了打蓮蓉的絕活，卻因為愛上了一個上海的廚師女子而放棄繼承榮師傅的事業(yè)。師徒反目十幾年，那個上海女子被作者早早寫死了，五舉一個入贅女婿受盡煎熬。最后和師傅在美食大賽上和解。

在廣州也喝過幾次早茶，那些糕點也吃過，并沒有找到書中寫的“直擊靈魂”的感覺。書中大量筆墨寫到吃食，非常講究，但也許是近代人的見多識廣，不像民國時的流動性差，所以回想吃過的蓮蓉月餅，并不覺得有多么地好吃。上海的紅燒肉是書的下半部的主菜，想到那個甜不甜咸不咸的味道，我的感覺和書里寫的完全對不上。

書中寫到大量的粵語，方言寫成文字就有了很多生僻字，不熟粵語的不容易懂。但每處都有注釋，并不影響閱讀。夾雜方言的寫作應(yīng)該是值得提倡的，何況粵語的受眾如此龐大。最近喜歡看胡淡淡的脫口秀，和重慶話幾乎一樣的遵義話特別有意思，特別有生活氣息，這也是中國有活力的地方。在中國推廣普通話都這么難，所以我比較贊同亨廷頓的觀點，世上不存在一種普世的價值觀，美國的文化再好，也不可能被世上所有的人接受。我不同意福山所謂的歷史的終結(jié)，那要等到地老天荒時也不一定能實現(xiàn)。

書中還有大量的戲劇描寫，看來作者在粵劇和京劇上浸淫不少，文字之美也在戲劇的描寫上淋漓盡致。引述一段，自己感受吧：

這時，忽然有陣夜風(fēng)吹過來，涼得阿響頓時一個激靈。堃少爺嘴里嘟囔了一下，竟然搖搖晃晃地也站直了，一個過門兒，張口就咿咿呀呀地唱起來。先是唱得很含混，怕是夜風(fēng)擊打得人也清醒了，聲音竟激越，字正腔圓。底子是沉厚的，已非阿響印象中的童音了。

傷心淚，灑不了前塵影事；

心頭各種滋味，

唯有自己知。

一彎新月，

未許人有團圓意；

音沉信杳，獨亂情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