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道德經(jīng)》中老子用了七十六個“道”字，從第一章到第八十一章，分別在三十七個章節(jié)中提到道或論述道。道在老子心目中是十分重要的?！叭f物尊道而貴德?！薄疤煜掠械?，卻走馬以糞。天下無道，戎馬生于郊?！币簿褪钦f，天下有道，天下太平，天下無道，天下就大亂了，萬物不得安生。所以，老子要提出警告：

“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p>

我們先說說，老子在這里說的道與第一章說的“道”是一回事嗎？我認(rèn)為不是。第一章說的是玄之又玄的“非常道”，這里說的是“常道”——圣人之道。“非常道”是不能廢棄的，也是廢棄不了的。只有圣人之道才有可能被不肖子孫所拋棄。“大道”能不能廢棄？先看古人的注解：

河上公章句：“'大道廢，有仁義’，大道之時，家有孝子，戶有忠信，仁義不見也。大道廢不用，惡逆生，乃有仁義可傳道。'智惠出，有大偽’，智惠之君賤德而貴言，賤質(zhì)而貴文，下則應(yīng)之以為大偽奸詐。'六親不和，有孝慈’，六紀(jì)絕，親戚不和，乃有孝慈相牧養(yǎng)也。'國家昏亂，有忠臣’，政令不行，上下相怨，邪僻爭權(quán)，乃有忠臣匡正其君也。此言天下太平不知仁，人民無欲不知廉，各自潔己不知貞。大道之世，仁義沒，孝慈滅，猶日中盛明，眾星失光?！彼f，“大道廢不用，惡逆生，乃有仁義可傳道?！?/p>

王弼注：“失無為之事，更以施慧立善，道進(jìn)物也。行術(shù)用明，以察奸偽；趣睹形見，物知避之。故智慧出則大偽生也。六親，父子、兄弟、夫婦也。若六親自和，國家自治，則孝慈、忠臣、不知其所在矣?！笔チ说赖摹盁o為而治”，道也就變普通了，要靠仁義善良來維持?？船F(xiàn)代名人的解釋：

余秋雨翻譯：“大道廢弛，才倡道義；智巧出現(xiàn)，才有大偽；家庭不和，才倡孝慈；國家昏亂，才有忠臣?！保ㄓ嗲镉辏骸独献油ㄡ尅繁本┞?lián)合出版公司，2021年，第60頁。）

南懷瑾說：“中國文化從上古以來，就是一個道，道衰微了，后來的人便提倡仁義道德，結(jié)果越強(qiáng)調(diào)越糟糕，適得其反。”（南懷瑾：《老子他說》 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2016年，第204頁。）

陳鼓應(yīng)引述：“魚在水中，不覺得水的重要；人在空氣中，不覺得空氣的重要；大道興隆，仁義行于其中，自然不覺得有倡導(dǎo)仁義的必要。等到崇尚仁義的時代，社會已經(jīng)是不純厚了。某種德行的表彰，正由于它們特別欠缺的緣故；在動蕩不安的社會情景下，仁義、孝慈、忠臣等美德，就顯得如雪中送炭?！保惞膽?yīng)：《老子今注今譯》 商務(wù)印書館，2016年，第146頁。）說得很有道理。

“大道廢，有仁義?！彪y道有“仁義”不好嗎？老子并沒有說不好，只是“仁義”比“大道”差了一個等級。孔子主張“仁、義、禮”，老子說沒用，不如主張“大道”。老子認(rèn)為，“道”早就有了。堯舜時代，是以“道”治理天下的，天下有道，天下太平，人民安居樂業(yè)?，F(xiàn)在到了老子所處的春秋時代，周天子無能，不能以“道”治理天下了。各路諸侯稱王稱霸不把周天子放眼里。所以，大道就要廢棄了，天下大亂已經(jīng)出現(xiàn)。這時候，如何治理天下就出現(xiàn)了“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局面。諸子百家以儒、道、墨、法為代表，各有各的治世主張。當(dāng)時，儒家以孔子為代表人物，主張“德治”和“仁政”，崇尚“禮樂”和“仁義”。道家以老子為代表人物，主張道法自然和無為而治，天道無為而萬物自化。所以，老子是不主張“仁義”的，是大道沒有了才出現(xiàn)的“仁義”。

“六親不和，有孝慈?！?到了六親（父子、兄弟、夫妻）不和的時候才曉得提倡孝慈。何謂“孝慈”？孝慈的意思是指對上孝敬，對下慈愛。孝敬父母、慈愛子女、親善兄弟姊妹，這是中華民族傳統(tǒng)美德之一。自古以來都希望家庭和睦，社會穩(wěn)定。反過來說，提倡孝慈以緩解六親不和；如果是大道治理，也就不會六親不和。

“國家昏亂，有忠臣?！?國家昏亂了才曉得呼喚“忠臣”，也許為時已晚。實(shí)際上，老子的意思是反過來說，不要等到國家昏亂了才想起“忠臣”的重要性；不要等到六親不和了才曉得提倡“孝慈”的必要性；不要等到人人虛偽欺詐了才曉得制止“投機(jī)取巧”的重要性；不要等到大道廢棄了才曉得“仁義”的重要性。

本章若不仔細(xì)思考，僅從字面理解很容易得到相反的理解：大道廢棄了，還有仁義在；六親不和了，還有孝慈治；國家昏亂了，還有忠臣頂。但按這個思路“智慧出，有大偽”就講不通了。這也許就是通行本沒有這一句的緣故。

本章文字不多，意思是完整的，主要是向侯王們警示“亡羊補(bǔ)牢，為時未晚”。國家治理最好應(yīng)用圣人之道。老子在第六十五章進(jìn)一步強(qiáng)調(diào)：“故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之福?！边@里的“智”乃是智巧的意思，貶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