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時間與愛的魔法—— 宮崎駿《哈爾的移動城堡》

x曉x幸y運 2022-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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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年前看宮崎駿的動畫電影《哈爾的移動城堡》，不大看得懂。近來重看，有了豁然開朗之感，或許，這就是成長的魔法吧！

故事發(fā)生在魔法國度：男女主人公各自遭受魔咒之后，相互救贖、解除魔咒，最后“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其實，我們所生活的又何嘗不是魔法世界？我們跟故事主角一樣，承受著魔咒，也渴望著幸福。

于是，在穿越故事之后，我們也完成一場屬于自己的心靈之旅。

空間的魔法

哈爾游戲人間的花招

我一直在想，哈爾小時候向流星許的是什么愿望呢？后來明白了，他許的愿望一定是：更漂亮，魔法更強。

哪個孩子不曾許過這樣的愿望呢！不同的是，哈爾的愿望被實現(xiàn)了。于是，他擁有了高挑的身材，英俊的臉蛋，迷人的眼睛，還有屈指可數的魔法能力。

然而，愿望實現(xiàn)的代價是把自己的心交給火魔卡西法，用以延續(xù)它的生命。作為流星之火，原本它到了地面就該熄滅。雙方從此互為依存，卡西法熄滅了哈爾會死，哈爾死了卡西法也活不了。而且，這個契約，不能告訴任何人。

如果有一個這樣的機會擺在你的面前，不知道你會不會做出像哈爾一樣的選擇？至于我自己，我的選擇大概率跟哈爾一樣。我回想起自己的童年，多么希望自己相貌好、成績好、體育好，樣樣都出類拔萃??！而且，這也沒有傷害到任何人，難道不是嗎？那時，我覺得自己必須特別優(yōu)秀才有意義。記得高中的時候，我還因為考試不好產生一種希望一切破碎重新來過的心理，覺得如果沒有考上好大學還有什么意思呢——所以，我特別理解哈爾頭發(fā)變色之后所說的話：“一切都完了，不漂亮了，即使活下去也沒什么意思?！?/span>這也是我推出哈爾所許愿望的依據。

因為，這就是在遇到蘇菲之前，哈爾的追求。他以為這樣就會幸福。但是，幸福卻并不像考試一樣，誰考第一誰就最幸福。他去談多少回戀愛，就失敗多少回，因為他的心是空的。人呢，心里越空，就越想用愛情來填補，由此給雙方都帶來了傷害。哈爾是個善良的人，他不想傷害別人了，所以他干脆散布謠言說“哈爾會吃漂亮姑娘的心”，以此來嚇跑女孩子們。小說原著說他每到一地就讓小徒弟去散布這個謠言，電影沒說是他主動散布，但從他的善良本性來看也是可以推斷的。不幸的是，哈爾還曾經接近過荒野魔女。因為一開始他覺得這個人有意思，但后來發(fā)現(xiàn)她太可怕了就逃開了。荒野魔女為什么可怕呢？因為她像哈爾一樣與火魔做了交易，有了高強的魔法，但卻不像哈爾那么善良。所以她是真的想吃哈爾的心，她也因為嫉妒就給蘇菲降咒。

哈爾的善良，還體現(xiàn)在他對戰(zhàn)爭的態(tài)度上。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去減少戰(zhàn)爭的傷害。交戰(zhàn)的雙方在他看來沒有區(qū)別，因為戰(zhàn)爭最終傷害的都是老百姓。但是，哈爾既是魔法學校的學生，也是國師莎利曼的關門弟子。魔法學校的學生都必須宣誓為國盡忠，國家也不允許出現(xiàn)不為政府服務的魔法師。順便說一下，生于1941年的宮崎駿，對日本的軍國主義有著強烈的憎惡，所以他是個堅定的反戰(zhàn)人士。戴安娜·瓊斯的小說原著中并沒有戰(zhàn)爭內容，是宮崎駿進行了新的創(chuàng)造。這進一步凸顯了哈爾的品質。試想，一個如此慕強甚至可以說愛慕虛榮的人，并不想用自己的魔法換取權勢名利，這是因為他還有良知。

所以，哈爾既要躲避荒野魔女，又要應對政府的征召。為此，他施展出超凡的空間魔法：他讓卡西法筑造出一座可以四處移動城堡，他那位于城堡深處他的房間又有各種障眼法；同時，城堡通向外面的門有個四色轉盤，扭向不同的顏色通向不同的外部世界：藍色出口，位于一個港口小鎮(zhèn)，在這里他的身份是杰金斯；紅色出口，位于王宮附近，在這里他的身份是筆龍先生；黑色出口，通往戰(zhàn)場，他往往變身為黑色大鳥游弋其中；綠色出口，通往荒野，也只有在這里才能看見移動城堡本身。

但是，不管多少的身份、多少空間的魔法，也只是哈爾逃避的手段。成為下一個“荒地魔女”，還是成為下一個“國師莎利曼”，這正是哈爾面前的兩條路。哪條路都不是他想要的，所以他只能和移動城堡四處漂泊。

他的破局，需要一種新的力量。

時間的魔法

蘇菲年齡變化的秘密

蘇菲小時候有什么愿望？我們不知道。影片一開始，她雖然是個十八歲少女，卻已經心如止水。在這個社會，作為長女，她注定不會擁有精彩的人生，這是命運的鐵律。她只能繼承父親留下的帽子店，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不喜歡。

“只能”如此嗎？或許蘇菲也沒有想過。妹妹問她，你真的打算當一輩子裁縫嗎？蘇菲回答，這是爸爸最愛的店?！蚁?，蘇菲是那種只為別人考慮、從不為自己考慮的人。這樣的人，我的朋友中有幾位，實在挺讓人心疼的。

蘇菲還自卑，覺得自己不好看。所以，她總是穿著款式古板、顏色老氣的衣服，出門時拉低帽檐遮住自己的臉。妹妹擔心她遇到的是魔法師哈爾，會被哈爾吃掉心，她說，哈爾只吃美女的心。言外之意，她并不是美女。

那么，蘇菲就要這樣過一輩子嗎？

蘇菲去找妹妹的路上，遭遇大兵調戲，為她解圍脫困的正是哈爾。這引起了荒野魔女的嫉恨，蘇菲被降咒變成90歲老婆婆?；囊澳@個魔咒要是降在別人身上，恐怕就要如她所愿引起巨大的悲哀和痛苦，但是降在心如止水的佛系少女蘇菲身上呢？她只用了一天就接受了這老態(tài)龍鐘的身體，因為她的心，原本也這么老啊。

不過，心態(tài)老和身體老是不同的。心態(tài)老，是因為長女的既定命運，讓人覺得漫長的一生都將是如此單調，于是，心態(tài)愈發(fā)平淡，日子也愈發(fā)單調，形成循環(huán)。身體一下子老去，卻打破了這個循環(huán)：漫長的一生恐怕也不長了。

于是，蘇菲放下一切，走了出去。她蜷縮起來的生命力，終于為了她自己而舒展。這可真算得上是一個向死而生的魔咒。她變成老婆婆之后，還變得調皮了。救了稻草人之后，稻草人給她送了一根手杖，她還得寸進尺地說，“要是再能給我找個今晚容身的地方就更好了”，說完還自我調侃說“人老了，連臉皮也會變厚呢”?？吹竭@里，我真是笑出了眼淚。如前所述，我認為蘇菲是個總是考慮別人、不考慮自己的人，這種人還有個特點：特別怕麻煩別人。電影里沒有表現(xiàn)這么多，姑且就當是冰山理論那樣，這是我自己猜測的未露出水面的部分。因為這種性格的人我真是太熟悉了，所以看到蘇菲敢于“使用”這個世界了，很是開心。

荒野魔女降的這個咒，她自己都不會解，哈爾也不會。誰也想不到，能解除魔咒的人，是蘇菲自己。當她忘記自卑、表達出她的生命力甚至是攻擊性的時候，她就會變年輕；反之，她就會變老。

所以，當蘇菲終于對荒野魔女表達氣憤（一開始她根本沒有生氣，很平靜地接受了魔咒，直到在哈爾城堡里吃早餐才第一次生氣），她一下子變成得年輕了很多，以打掃衛(wèi)生泄氣，充滿干勁。當蘇菲弄亂了哈爾的瓶瓶罐罐，哈爾因頭發(fā)變色就自憐自艾，蘇菲更生氣了，沖到雨中大喊：“哈爾你想怎樣就怎樣，我從來都沒有漂亮過！”這時她更年輕了。當她假扮哈爾的母親，在薩利曼跟前為哈爾辯護時，她變得越來越年輕，最后完全變成了十八歲的少女。哈爾把城堡通往一處空間換成了他童年的秘密花園，帶蘇菲去看時，她沉浸在美麗的景色中，又變成了少女……

但是，當薩利曼說“你是在跟你兒子談戀愛嗎”，蘇菲就重新變成了老婆婆；當她認為自己“反正我也不漂亮，除了打掃衛(wèi)生也不會干別的”，也會一下子變回老婆婆……就像她睡著之后是少女、醒來又變成老婆婆一樣，只要她沉浸在五彩斑斕的夢中她就是少女，只要她認為自己只能擁有既定的命運，不配擁有如此美好的一切，她就會變老。

蘇菲自己并不知道年齡變化的秘密。作為旁觀者，我們多么希望蘇菲不再自卑，勇敢追求自我。那樣的話，蘇菲就會如其所是地年輕，也就是永遠解除了荒野魔女的詛咒。

可是，到底怎樣才能徹底解除魔咒呢？

愛

相互救贖的“魔法”

緣，妙不可言。

在稻草人的指引下，蘇菲走進了哈爾的移動城堡。移動城堡從不接納外人，但是卡西法卻給蘇菲開了門。這是因為，移動城堡和卡西法都是哈爾的心之外化，甚至包括小徒弟馬爾克，都可以說是住在哈爾心里的小男孩。這是哈爾自己打開的心門。

卡西法從來不為別人工作，但它卻聽蘇菲的。蘇菲夸它，它會臉紅并迸發(fā)出更大的能量；蘇菲把備用柴火放在一旁教它用到了自己拿，它很開心。

城堡又臟又亂，因為沒有人收拾過。蘇菲來了，給城堡做清潔工，這又何嘗不是給哈爾做心靈的清潔工？

小徒弟馬爾克，每當出門或見外人時，總要用披上斗篷把自己變成一個小老頭，自稱“老朽”，在家里則是個不折不扣的小男孩兒。這兩面的反差也是跟哈爾學的。

隨著兩人關系的加深，尤其是在王宮事件前后，他們更明白了對方的心意：蘇菲明白了哈爾一直逃避的原因，為他辯護的勇氣勝過為她自己；哈爾知道蘇菲喜歡他不是因為漂亮，而是真正懂得他的正直與善良。

哈爾徹底地堅定了意志，斷了為王室服務的道路。所以，他讓卡西法搬了家，四色轉盤中的藍色和紅色，這兩個原來能被官府找到的出口，改成了粉色和黃色：粉色通往他自己童年的花園，黃色通往蘇菲的帽子商店。這是他最美好的記憶，也是他送給蘇菲的禮物。這個過程，就是真愛的戀人所經歷的過程：一起面對最關鍵的抉擇，一起分享最美好的記憶。

可是，哈爾既然與魔鬼做了交易，只要契約不解除，就仍然有被魔鬼吞噬的可能。連卡西法也不無憂心地說，“飛得太多，小心變不回原形”。唯一的辦法，仍然是找出契約把它解除。該到哪里去找呢？

答案就在哈爾童年的花園里。所以，當蘇菲穿越時光隧道，看到哈爾吞下流星、取出心臟的一幕，她終于明白了：原來這就是哈爾和卡西法的交易?。∷?，她所要做的，就是從卡西法那里拿回哈爾的心，放回原處。這樣，哈爾自由了，卡西法也自由了。而且，哈爾從童年時就已經在等蘇菲了?。?/span>這在故事層面可以說是命中注定的愛，但在我們的生活里沒有這樣的戲劇化，也不必如此戲劇化，它所象征的，是真正的愛能讓人找回童心和初心，讓人從異化狀態(tài)重新變回本真的赤子。

蘇菲給哈爾放回去的心，暖暖的，像一只剛孵出的小鳥。卡西法說，因為那是哈爾的童心。

卡西法也沒有死，因為把哈爾的心放回去的是蘇菲。蘇菲就算給它澆水也不會滅，因為她從來不是為了毀滅它，而是為了救它。

蘇菲的所遭受的魔咒也徹底解除了，因為她知道了，哈爾從童年起就在等著她，用最童真的心愛著她。這份愛，是篤定無疑的。甚至可以說，她是一切美好的創(chuàng)造者，又怎能不配擁有？

恢復自由身的流星之火卡西法沒有走，因為它喜歡和大家在一起。如果卡西法象征高超的能力，誰說童心與能力不可兼得呢？

只不過，作為成年人，哈爾的高超能力，在這之前用來逃避兩條道路，在這之后雖然找到了值得守護的人——可是，他并沒有找到第三條路。這是不能不思考的經濟問題和價值問題。這個問題交待得不夠，可能算是一個缺憾吧。不過，一個故事的容量畢竟是有限的，不可能無所不包。就這個故事而言，把“愛情”和“自我”用一個童話講得如此深刻而美妙，宮崎駿真是太了不起了。

我曾是渴望活得漂亮的哈爾，也曾是突然被降魔咒的蘇菲，好在我也能做自己和所愛之人的心靈清潔工和心靈時空旅行者。我也是值得擁有美好的魔法師，真好呀！愿你也一樣，又漂亮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