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許云輝

“......丞相(裴)度入蔡，以皇帝命赦其人，淮西平，大饗賚功?！?/p>

“放屁!平定淮西,完全是李將軍的功勞,哪兒有賠丞相賺丞相什么功勞？這是哪個厚顏無恥的文人放的狗屁？來人,將此碑推倒!”

“石將軍,萬萬不可!此碑乃陛下詔令刑部侍郎韓愈撰文記功之物,豈可損壞!”

“少廢話!天塌下來老子頂著！給我推!”

隨著李愬部將石忠孝一聲令下,“碑高三丈字如斗，負以靈龜蟠以螭”的平淮西碑被士兵們以“長繩百尺拽碑倒”，轟然倒塌斷裂成無數(shù)段。

石忠孝被聞訊趕來的官吏當場捕獲后,兇性大發(fā)，“又以枷尾拉殺一吏?！碧茟椬诼動嵈笈?，“親訊之?！笔⒅铱犊愒~:“韓愈撰《平淮西碑》，多歸功丞相裴度。臣熟視大怒，推去其碑?！彼熬呤觯ɡ睿鍛?zhàn)績，請就刑。”唐憲宗被他的義氣打動，當場釋放石忠孝，尊稱他為忠烈義士，并下詔令人重撰碑文。

石忠孝為何膽大包天推倒石碑？唐憲宗又因何下詔換人重寫碑文？這事兒，韓愈韓老師是“啞巴吃餃子——心中有數(shù)?！?/p>

（一）刻意報恩

韓老師前半生命途多舛，如電梯般不停升降出入。35歲時，因上章忤逆龍鱗，被皇上從京城監(jiān)察御史崗位上“怒貶為連州山陽令”，其后調任江陵府掾曹。韓老師垂頭喪氣到達江陵府后，荊南節(jié)度使裴均敬重他的文名，對其禮遇有加，韓老師被感動得淚流滿面，發(fā)誓有朝一日東山再起后，必定報答裴均的知遇之恩。

韓老師咸魚翻身回京師任要職后，念念不忘報恩之事。知恩圖報乃是美德，只是，韓老師的報恩方式令人大跌眼鏡，甚至毀了大好前途：

裴均一貫巧取豪奪，用錢財賄賂朝廷權貴與后宮弄臣，“任將相凡十余年，荒縱無法度”，可謂臭名昭著，為人不齒。他以金錢開道，把資質平庸見識淺陋的兒子裴鍔運作到京城擔任要職。韓老師為報答裴均，不余遺力在各種場合為裴鍔站臺助威。當裴鍔還鄉(xiāng)探望父親時，韓老師特意放低身段，為裴鍔創(chuàng)作一篇序文為其餞行，還在序文中尊稱裴鍔的字。這馬屁拍得也太過分了！

韓老師與裴鍔的父親裴均是同輩，居然摧眉折腰尊稱晚輩裴鍔的字，實在有“耗子給貓當三陪——拼了命地巴結”之嫌。此事在朝中引起軒然大波，韓老師本已貴為中書舍人（皇帝秘書），因為此事鬧得沸沸揚揚，“坐是改太子右庶子?！?/p>

（二）生財有道

韓老師雖為京官，但品級及俸祿不高，生活品質很低。幸虧老天爺餓不死睜眼雀，忽如一夜春風來，京城盛行墓志銘。達官貴人為讓死者永垂不朽和家族流芳百世，興起斥巨資請名人代寫墓志銘之風。

韓老師憑借出類拔萃的官品和文才，成為千金難求的搶手貨。他的定價是“馬一匹并鞍銜，白玉腰帶一條”，劉禹錫曾感嘆韓老師寫墓志銘“一字之價,輦金如山?！表n老師因寫墓志銘發(fā)家致富，被稱為“古今墓志第一人”。

既然收受優(yōu)厚潤筆費，韓老師恪守“隱惡揚善不揭短，無中生有臉貼金”的墓志銘撰寫規(guī)則，妙筆生花，挖空心思將死者們吹得德賽孔孟二圣、功蓋周文武王，“銘勛悉太公，敘德皆仲尼。復以多為貴，千言直萬貲。”

他的好友劉叉實在看不慣韓老師又當婊子又想立貞節(jié)牌坊的做派，把韓老師辛辛苦苦掙下的幾斤金子打包帶走，還留下口信：“此諛墓中人得耳，不若與劉君為壽（這些金子全是靠阿諛死人得來的，不如送給我劉先生當賀禮）！”

（三）輔助裴度

唐王朝自安史之亂后，便陷入與藩鎮(zhèn)的長期纏斗中。淮西（今河南省東南部）節(jié)度使李希烈公開叛唐，幾代相傳至吳元濟割據(jù)一方，諸叛將占據(jù)蔡州（今河南省汝南縣）“傳三姓四將”長達五十余年。叛軍實力雄厚，占地千里，對唐王朝構成嚴重威脅。唐憲宗幾度派兵征伐，“諸軍討淮西，四年不克?！碧仆醭癁閺氐紫母怪?，震懾其余藩鎮(zhèn)割據(jù)勢力，特派宰相裴度出任平定淮西主帥，率大軍征討。

正在陪太子讀書的韓老師接到裴度聘書，欣然出任行軍司馬，隨裴度大軍殺向淮西。

裴度深諳心理學，他敏銳觀察到吳元濟已是困獸猶斗，但朝廷諸將人心不齊，既怕孤軍深入陷入困境又恐怕他人建功立業(yè)。于是他自告奮勇出任督軍，且算定“諸將恐臣奪其功，必爭進破賊矣！”抵達前線后，他又奏請朝廷廢除對軍事一竅不通卻隨時指手畫腳的宦官監(jiān)軍，使諸將如同卸去鐐銬，得以大顯身手，屢建戰(zhàn)功。

名將李愬更是創(chuàng)造“李愬雪夜入蔡州”的軍事奇跡，以“懸軍奇襲，置于死地而后生”的方式奇襲蔡州，擒獲吳元濟，為平定淮西立下不可磨滅的功勞。

“李愬雪夜入蔡州”為長達五年的平叛之戰(zhàn)畫上圓滿句號，收復被割據(jù)五十余年的重鎮(zhèn)蔡州，起到大唐王朝定海神針作用。朝廷平定淮西這招敲山震虎，震懾得各地藩鎮(zhèn)膽戰(zhàn)心驚，紛紛上表愿意歸順。唐王朝一鼓作氣收復天下十二州，終結藩鎮(zhèn)割據(jù)局面，重新恢復統(tǒng)一。

（四）一碑二文

戰(zhàn)后論功行賞，督軍裴度進爵晉國公，韓老師升任刑部侍郎，李愬官拜山南東道節(jié)度使、上柱國，封涼國公。雖有隨軍記者鄭澥實錄《涼國公平蔡錄》，但唐憲宗不滿足于具體戰(zhàn)役過程，他要顯示自己的文治武功及表彰有功之臣，欽點韓老師撰寫《平淮西奉敕撰》，并在蔡州汝南城北門外刻石立碑。韓老師斟詞酌句，絞盡腦汁，歷時七十日，方寫出一千余字的《平淮西碑》。

碑文中，韓老師將首功歸功于皇帝的英明神武，繼而大力稱頌具體執(zhí)行人裴度，最后一碗水端平羅列有功之臣姓名，對“李愬雪夜入蔡州”一事則輕描淡寫。李愬并非貪功之人，打下蔡州迎接裴度進城時，他很有禮貌地拜謁道旁，誠懇進言：“蔡人頑悖，不識上下之尊，數(shù)十年矣，愿公因而示之，使知朝廷之尊?！?/p>

李愬雖居功不自傲，但不代表內心沒有想法。韓老師的《平淮西碑》面世后，因“其辭多敘裴度事”，選擇性忽略李愬的功勞，使“愬不平之?！崩類孱櫲缶秩虤馔搪暎拮游簢蛉藚s咽不下這口氣。她憑借唐德宗外孫女身份“出入禁中”，向唐憲宗當面“訴碑辭不實?！碧茟椬趯⑿艑⒁?，不置可否。

恰在此時，李愬部將石忠孝率部推倒《平淮西碑》，將官司打到唐憲宗面前。唐憲宗審訊清楚，欽定韓老師出于個人私心盲目吹捧恩人裴度，未能實事求是記述第一功臣李愬之功，于是詔令磨去韓老師執(zhí)筆的碑文，“命翰林學士段文昌重撰文勒石?！庇谑牵镀交次鞅烦蔀槭飞虾币姷囊槐?。

“師者，所以傳道受業(yè)解惑也?！表n老師在《師說》中對教師的定義一直沿用至今。學高為師，身正為范。韓老師作為青史垂名的唐宋八大家之首，其歷史地位與文學造詣毋庸置疑。但是，以上這些事兒，韓老師干得是不是有些不光彩？為一己之私罔顧事實，刻意混淆是非，是否私德有虧？是否有辱斯文？

雖說人無完人，但是，作為老師，最簡單的人格示范必須做到，最基本的是非觀念應該具備，最起碼的做人底線定要堅守！否則，何以為人師表？！

【作者簡介】許云輝，男，1984年畢業(yè)于云南師范大學中文系，現(xiàn)為云南省保山一中教育集團高級講師。曾出版專著兩部，在省級以上文學刊物發(fā)表文章六十余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