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的社會地位

前面兩篇文章，我們分析了妖怪的定義是什么，以及西游世界的社會體系。今天來講講在西游記這個世界里，妖怪們的社會地位以及生存環(huán)境。

妖本不是貶義詞

首先，需要說明一件事：妖本身不是貶義詞，而是一個群體的名稱。這概念大致就相當于我們今天說“禽獸”、“人妖”等，這詞語本身是中性且不帶歧視的，只是在日常應用的時候，因為說話群體自帶的優(yōu)越感，導致這類詞語用在普通人身上的時候，就成了人身攻擊。

原著第四回，孫悟空第一次上天的時候，太白金星上奏玉帝：“臣領圣旨，已宣妖仙到了。”玉帝垂簾問：“哪個是妖仙？” 原著第八十五回，隱霧山折岳連環(huán)洞南山大王豹子精手下的小妖跟豬八戒自吹：“我們都是山中得道的妖仙?！边@里兩處對話，用的都是“妖仙”。靈霄殿上當著全世界的面，玉帝和太白金星是不可能說臟話的，相反此時的天庭是想收買孫悟空的心；小妖們則是自吹自擂，肯定是夸自己。因此可以推斷，“妖仙”一詞應該是指妖類修行的大成者，這可能是對妖類最尊敬的叫法。

原著第二十回，虎先鋒對黃風怪說：“小將不才，愿帶領五十個小妖校出去，把那什么孫行者拿來湊吃?！钡谌兀y角大王對金角說：“兄長請坐。若要拿孫行者，不消我們動身，只教兩個小妖，拿兩件寶貝，把他裝將來罷?！痹谄呤寤?，獅駝嶺青獅精對孫悟空說：“你休猖獗！我若調出妖兵，擺開陣勢，搖旗擂鼓，與你交戰(zhàn)，顯得我是坐家虎?！边@里可以看到，妖怪們管自己的手下叫小妖，管自己的軍隊叫妖兵，可見妖就是一個客觀存在，并非低人一等。

妖就是原罪

但是在西游世界里，妖又確實是低人一等的，只因他們不入流。所謂的不入流，就是不被天庭認可，進而也不被天庭治下的所有合法公民所認可。

天庭相當于中央政府，人間、陰間、江河湖海等是天庭的分支機構，另外還有西天這個附屬機構。神仙有天庭管理，人間有人王，地府有鬼王，海洋有龍王，都有相應的政府，相應的律法，也有相應的保障體系，公民受政府保護，分支機構管不了的事，還可以上奏天庭，由天庭出面擺平，西天是個半獨立王國，有著一套基本完整的體系。唯獨妖怪們沒有合法的政府，沒有合法的國王，還沒有合法的屬地。

西游記里有無數(shù)妖怪，其中很多妖怪是壞的，卻也有不少妖怪，他們并不算太壞。取經團隊要通過火焰山，需要芭蕉扇，而芭蕉扇是鐵扇公主的私有財產，照理來說，孫悟空應該是去求鐵扇公主，鐵扇公主也完全有不借的權利。但孫悟空的對策是先借，借不成就搶，搶不成就要殺牛魔王，這是因為鐵扇公主有扇子，所以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不對，是因為對方是妖怪。

前文也提到了，金平府的三個犀牛精，車遲國的三個國師，他們都有過錯，但他們都保一方風調雨順，這是恩澤萬民的，就普通老百姓而言，他們是功大于過的，但這六位全部慘死。荊棘嶺的一群樹怪，僅僅是想和唐僧吟詩作賦附庸風雅，杏仙則是直接表達對唐長老的愛慕，卻被八戒連根破壞，孫悟空說“恐日后成了大怪，害人不淺也”，這個理由太牽強了，襁褓里的嬰兒也可能以后干壞事，難道也要打死？當然不是這樣，打死他們還是因為這些都是妖怪。

打死妖怪是功果

妖怪打死就打死了，不用問青紅皂白，因為不會有人追究責任，這就是血淋淋的游戲規(guī)則。比這更殘忍的是，打死妖怪，不但無過，反而有功。

妖怪就是戴罪出生，生而該死的。不管有沒有做過壞事，只要是妖就是邪，打殺就是功勞，殺死妖怪和打死老虎是一樣的，都是為民除害，這老虎是不是吃過人，一點都不重要，是老虎，就該死。像孫悟空那樣憑借實力加運氣逆天改命的妖怪，只是鳳毛麟角。

從文明的角度，生命應該被尊重和善待，佛家還講究眾生平等，從這個理論上講，隨便殺死妖怪是不對的。在觀音第一次幫孫悟空降妖的時候，大概因為跟孫悟空還不熟，出于磨合階段，我們有幸看到了大慈大悲救苦救難靈感觀世音菩薩極其偽善的一面。

菩薩陪同孫悟空一起去降伏黑熊精，途中遇到蒼狼精凌虛子，猴哥“掣出棒，就照頭一下，打得腦里漿流出，腔中血迸攛”，身邊的菩薩大驚道：“你這個猴子，還是這等放潑！他又不曾偷你袈裟，又不與你相識，又無甚冤仇，你怎么就將他打死？”從現(xiàn)代司法的角度來講，觀音這個邏輯是正確的，眼前這個道士，不曾犯事，就不該死。只可惜，這是全文里，高級神仙唯一一次指責孫悟空打死妖怪。當然，要救走自己的寵物或者把妖怪帶回去有用處的時候，神仙們還是會出手阻止猴哥的，那是因為妖怪有利用價值，與善惡無關。

觀音指責猴哥下毒手，這更可能是一種象征性的試探，看到猴哥的表現(xiàn)后，菩薩心里應該是很高興的，因為降妖除魔，打死妖怪，本就是取經的主線任務之一。

原著第五十七回，真假美猴王的故事中，同樣是觀音對悟空說：“草寇雖是不良，到底是個人身，不該打死，比那妖禽怪獸、鬼魅精魔不同。那個打死，是你的功績；這人身打死，還是你的不仁?！比瞬荒艽蛩?，即便是壞人強盜，但打死妖怪就是功勞，管它好妖壞妖。原著第一百回，如來說：“孫悟空，在途中煉魔降怪有功，全終全始，加升大職正果，汝為斗戰(zhàn)勝佛?！比鐏碚f的是煉魔降怪，可不是懲惡揚善?？梢姶蛩姥志褪枪?，莫問是非，只要是妖就該死。

原著第五十回，孫悟空畫了個圈讓唐僧進去，說：“憑他什么虎豹狼蟲，妖魔鬼怪，俱莫敢近?！痹诹呋?，豬八戒說：“滿山多虎豹狼蟲，遍地有魑魅魍魎?！笨吹經]，其實妖怪在西游世界的地位，就大致等同于虎豹狼蟲，也就是野生動物。當然古代是沒有野生動物保護法的。打死妖怪，和打死豺狼虎豹山獐野鹿沒啥區(qū)別，打的多了，還可以成為英雄，至于動物們的感受，誰在意呢？

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感謝閱讀，請看下篇《妖怪們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