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許云輝

公元前193年盛夏，長安。為西漢殫精竭慮的漢相蕭何病臥不起。當(dāng)?shù)弥獫h惠帝決定調(diào)齊國丞相曹參繼任漢相時，他激動得強撐病跪拜祝賀：“陛下如能任命曹參為相，蕭何死而無憾！”

曹參接到蕭何病逝噩耗后，淚流滿面。他擦干眼淚囑咐門客：“迅速準(zhǔn)備行裝，我將入朝繼任丞相了！”數(shù)日后，他果然被朝廷使者果然奉詔迎接入朝，接任丞相職務(wù)。

曹參為何成為蕭何臨終前唯一推薦的相位繼承人，又因何未卜先知肯定自己必然入朝接蕭何的班？

（一）武將風(fēng)采

陳涉大澤鄉(xiāng)起義打響武裝反抗暴秦第一槍并建立“張楚”政權(quán)后，引發(fā)多尼諾骨牌效應(yīng)，“諸郡縣皆多殺其長吏以應(yīng)陳涉?！迸婵hF4曹參、蕭何、劉邦、樊噲趁勢登上輝煌壯闊的歷史大舞臺。

沛縣公職人員曹參與蕭何鼓動沛縣令順應(yīng)潮流的同時，令樊噲趁擴大勢力之機，請回因私放壯丁而藏匿于沼澤中避禍的劉邦。沛縣令“后悔，恐其有變，乃閉城守，欲誅蕭、曹?！辈軈⑴c蕭何逃出城外投奔劉邦告知詳情，并獻(xiàn)計劉邦，將勸降信綁在箭上射入城內(nèi)，曉諭城中百姓殺縣令以響應(yīng)義軍。城中“父老乃率子弟共殺沛令”，并公推劉邦為沛公。劉邦組建起一支以沛縣子弟為骨干的三千來人的隊伍，走上武裝反秦的道路。

從此，蕭何在后方“鎮(zhèn)國家，撫百姓，給饋馕，不絕糧道，”曹參則脫下大褂換軍裝，跟隨劉邦出生入死南北轉(zhuǎn)戰(zhàn)，最終隨劉邦一路“至咸陽，破秦?！眲畋豁椨鸱鉃闈h王后，“漢王封參為建成侯。從至漢中，遷為將軍。”其后，曹參再隨劉邦“還定三秦”，經(jīng)過血戰(zhàn)，向東奪取咸陽。其后兩年間，曹參鞍前馬后跟隨劉邦“擊諸侯及項王。”

不論屢戰(zhàn)屢敗還是屢敗屢戰(zhàn)，曹參忠誠不渝，成為劉邦的心腹愛將。他被任命為左丞相后，率兵進(jìn)駐關(guān)中。魏王豹見楚軍實力強大，遂“王八吃秤砣---鐵了心”地叛漢投楚。曹參與韓信聯(lián)手平叛，“生獲魏王豹“后，又“取平陽，得豹母妻子，盡定魏地，凡五十二縣?！眲钭鰝€順?biāo)饲?，將平陽賜予曹參為食邑。

其后，曹參配屬韓信“破趙”又“東擊齊”，大破楚軍，斬殺項羽大將龍且，“定齊郡，凡得七十縣?！表n信被劉邦封為齊王后，心滿意足率部“與漢王共破項羽。”曹參留在齊國，繼續(xù)平定齊國尚未降服之地。

項羽烏江自刎后，“漢王即皇帝位”，分封列侯爵位。曹參以“凡下二國，縣百二十二。得王二人，相三人，將軍六人，大莫囂、郡守、司馬、侯、御史各一人”的赫赫戰(zhàn)果，被封平陽侯，“食邑平陽萬六百三十戶，世世勿絕。”

劉邦將“韓信徙為楚王”后，封“（庶）長子（劉）肥為齊王，而以參為相國?！?/p>

曹參到齊國亮相后，再次以出色的軍事才華取得令朝廷矚目的戰(zhàn)果：率部擊敗叛王陳豨的部將，又在黥布反叛時，輔助齊悼惠王劉肥率精兵十二萬，配合劉邦合擊叛軍，取得大勝。

至此，曹參結(jié)束軍旅生涯。在封侯排位討論會中，群臣一直認(rèn)為：“平陽侯曹參身被七十創(chuàng)，攻城略地，功最多，宜第一?！?但劉邦經(jīng)過綜合平衡，采取臣子建議，將“漢初三杰”中的蕭何名列榜首，曹參屈居第二。

（二）賢明齊相

劉邦駕崩，太子劉盈變身漢惠帝后，廢除諸侯國設(shè)相國的法令，任命曹參擔(dān)任齊國丞相。這一任命，為之后曹參走向朝廷做了極好鋪墊。

“諸侯大國無過齊悼惠王”，齊國多達(dá)“七十城”，是西漢最大的諸侯國，更是一塊極其考驗執(zhí)政者智慧的試驗田。當(dāng)時，天下甫平，人心思定，齊悼惠王年輕氣盛，一心想在齊國干出一番成績以回報父皇。于是，治國理政的重任，自然責(zé)無旁貸落在丞相曹參肩上。

曹參雖戎馬倥傯多年，但畢竟是文吏出身。所以，他心甘情愿放低身段，將齊國老者與書生悉數(shù)請到相府，向他們虛心求教能使百姓安居樂業(yè)的有效方法。老者與書生們七嘴八舌，踴躍獻(xiàn)計獻(xiàn)策。這些建議既眾說紛紜，又相互抵觸，令曹參頭昏腦漲，難以定奪。

有人建議，重金聘請膠西德高望重、精通黃老之術(shù)的蓋（gě）公前來問計。曹參聽到“黃老之學(xué)”一詞，眼睛一亮，立刻“使人厚幣請之。”

黃老之學(xué)為“黃帝之學(xué)”與“老子之學(xué)”的合稱，提倡“（為政）貴清靜而民自定”，建議君主治國“無為而治”，主張"省苛事,薄賦斂,毋奪民時。"簡言之：通過“無為”而達(dá)到“有為”。

西漢接盤的是一個百廢待興的爛攤子：“民失作業(yè)，而大饑饉。凡米石五千，人相食，死者過半。”貴為天子的劉邦出行，都無法湊齊四匹象征帝王威嚴(yán)的純色馬，將相更是寒酸到只能乘牛車上朝的地步。為避免重蹈秦亡覆轍，使百姓得以休養(yǎng)生息以逐步恢復(fù)和發(fā)展生產(chǎn)，以劉邦和蕭何為首的西漢掌舵者將“無為而治”的黃老思想視為圭臬，同時采取“輕徭薄賦”、“約法省刑”、勸課農(nóng)桑等系列利民利國措施，駕駛著西漢這艘巨輪駛向正確的航向。

曹參與蕭何是共同追隨劉邦起事的老戰(zhàn)友，他對蕭何依照黃老之學(xué)制定的政令法規(guī)極為佩服，并不遺余力在齊國推行。但是，朝廷的規(guī)章在齊國遇到水土不服問題，曹參急需找到一條符合齊國國情的發(fā)展之路。因此，他厚禮請來蓋公，鄭重采納其“治道貴清靜而民自定”建議，并將辦公正廳讓給蓋公居住以示尊崇。從此，他結(jié)合朝廷法令和齊國實際，“治要用黃、老術(shù)?！苯?jīng)過近十年治理，齊國經(jīng)濟(jì)復(fù)蘇，百姓安居樂業(yè)，曹參因此被百姓“大稱賢相”，齊國也由此成為諸侯國中綜合成績最優(yōu)的郡國。

也正因為曹參在齊國堅定不移向朝廷看齊，采取黃老之術(shù)治國，與蕭何的執(zhí)政理念一脈相承。所以，蕭何病逝前，“所推賢唯參?！辈軈⒁伯?dāng)仁不讓，斷定自己必然成為蕭何的接班人。

（三）曹隨蕭規(guī)

曹參赴京后，“代何為漢相國，舉事無所變更，一遵蕭何約束?！彼蛔隽藘杉拢骸皳窨糸L大，訥于文辭”的“謹(jǐn)厚長者”，召為丞相屬官；對刻意使用艱澀難懂的語言文字來追求聲譽的官吏，一概斥退轟走。

他對身邊人極為寬厚，總是千方百計為他們隱瞞掩蓋細(xì)小過失。屬下感恩戴德，知過能改，使得相府始終和諧安寧。

丞相府后園臨近其他部門的集體宿舍，單身漢們下班后總聚合在宿舍中“日飲歌呼。”丞相府吏被他們攪得無法安心辦公，多次抗議無效后，“乃請參游后園”，讓他親耳“聞吏醉歌呼”，請求曹參加以制止。曹參反而令府吏取來酒食，席地而坐，與府吏們觥籌交錯，與隔壁集體宿舍的單身漢們大呼小叫相應(yīng)和。

曹參繼任丞相后，指示下屬：一切公務(wù)必須按部就班根據(jù)蕭何的既定方針辦事。下屬們對蕭何的這一套駕輕就熟，曹參根本不用操心政務(wù)，于是無所事事，“日夜飲酒”，引得“卿大夫以下吏及賓客”對他的不作為憂心忡忡，隨時想找機會加以勸諫。曹參心知肚明，每逢有人拜訪，“輒飲以醇酒”，見來人趁著酒興想要開口，立即令人灌酒，直到把來人灌醉送回家中。因此，沒有人能找到機會勸諫曹參，曹參也樂得悠閑自在地天天飲酒作樂。

長此以往，一些朝臣開始在漢惠帝面前指責(zé)曹參毫無創(chuàng)新能力，一切遵循蕭何規(guī)章行事，有嚴(yán)重的懶政及不作為之嫌。三人成虎，漢惠帝也開始“怪相國不治事”且遇事很少請示自己，頗有倚老賣老之嫌。于是，他指示曹參之子、中大夫曹窋：“您回家后，私下問問您父親：‘高帝剛歸天不久，皇帝正值青春，您身為丞相，每天喝得醉醺醺，遇事也不向皇上請示匯報。您就是以這樣的方式心憂天下？’但是，您千萬別告訴他這些話是我教你說的！”

曹窋趁休假回家機會，鸚鵡學(xué)舌重復(fù)了上訴言辭。曹參大怒，“笞之二百”，厲聲訓(xùn)斥：“趕緊滾去上班！天下大事輪不到你小子說話！”曹窋帶著一身傷痕回報漢惠帝，漢惠帝很不高興，當(dāng)面責(zé)備曹參：“您為何收拾曹窋？他那番話是我教他勸諫您的！”

曹參從容地取下帽子謝罪后，平靜地發(fā)問：“陛下自忖是否與高皇帝同樣英明神武？”漢惠帝答：“朕豈敢與先帝比肩！”

曹參再問：“那么，陛下覺得曹參與蕭何誰更有治國理政能力？”漢惠帝實事求是道：“您好像不如他！”

曹參道：“陛下之言太正確了！高皇帝與蕭何平定天下后，根據(jù)國情制訂出具體可行的政策法令。陛下只管垂拱而治，曹參等各負(fù)其責(zé)，遵行既定的政策法令，不要標(biāo)新立異破壞政策法令的穩(wěn)定性，不也很正常嗎？”漢惠帝如夢初醒，拍手叫好。

曹參擔(dān)任丞相三年后，“薨，謚曰懿侯?！?/p>

人亡政息、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朝天子一朝臣。繼任者為追名逐利，往往將孩子和洗澡水一起潑掉，重起爐灶以示自己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這是古往今來的慣例或曰潛規(guī)則。曹參在漢初封侯評功時，屈居蕭何之后，對蕭何難免心懷芥蒂。因此，他繼任丞相后，大可遵行慣例或潛規(guī)則。

但是，宰相肚里能撐船，蕭何有推薦老朋友繼任的博大心胸，曹參自然有虛懷若谷的胸懷。所以，他能站在決策者的高度掌穩(wěn)舵，帶領(lǐng)大漢軍民駛向幸福的彼岸，為其后標(biāo)志著 中華文明邁入帝國時代后的第一個盛世“文景之治”打下了堅實的精神與物質(zhì)基礎(chǔ)。

嘗到休養(yǎng)生息甜頭的百姓們滿懷感激之情，把曹參的事跡編成歌謠傳唱：“蕭何為法，講若畫一。曹參代之，守而勿失。載其清靖，民以寧一。”

司馬遷也盛贊曹參：“參為漢相國，清靜極言合道。然百姓離秦之酷后，參與休息無為，故天下俱稱其美矣?！?/p>

可見，曹參不僅以博大胸襟令人敬佩，更憑“曹隨蕭規(guī)”的執(zhí)政方式青史留名。他給后人留下一個啟示：不折騰才是為政的最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