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庵這名字有點兒古氣。多年前讀《知堂回想錄》時,發(fā)現(xiàn)編后記中提及該書依照的是止庵校訂的版本,便留意了此人。后來購讀了《旦暮帖》《雨腳集》,方知其人生經(jīng)歷和文字功業(yè)。 止庵識小 文 | 方懷銀 雖說止庵有一定的家學(xué)淵源,但棄醫(yī)從商從文,并在老子、莊子、魯迅、周作人、張愛玲研究領(lǐng)域開辟新天地,卻是憑借自己的努力。 今年年初,《周作人集外文(1904—1945)》出版。有讀者在“芳草地讀者交流群”詢問版本、上下卷等情況,止庵在群里簡略幾句就解釋清楚,我不由得心生佩服。雖同在一個微信群里,但我素不喜打擾別人,尤其是面對這樣的學(xué)問家,怕一張嘴就露怯。讀其書則是一條安靜之路,也是藏拙。于是我先后購讀《插花地冊子》《遠(yuǎn)書》《比竹小品》《樗下隨筆》《相忘書》等書。止庵涉獵廣、讀書深,且著文嚴(yán)謹(jǐn),若不知其所談背景,尤其是外國文學(xué),便會有云山霧罩之感,讀來頗不輕松。但我讀有所得,付諸筆端,不敢說大,故名識小。 周作人在《關(guān)于身邊瑣事》一文中寫道:“原以識小為職,固然有時也不妨大發(fā)議論,但其主要的還是在記述個人的見聞,不怕瑣屑,只要真實,不人云亦云,他的價值就有了?!敝么嗽挼莱隽恕白R小”的關(guān)鍵:真實,有切身感受,不人云亦云。止痷自己也是贊賞“識小”的,他常說要“吾喪我”,且他整理《周作人自編文集》,寫下30多篇札記,匯編成一本書,徑命名為《苦雨齋識小》。 止庵自上世紀(jì)70年代開始發(fā)表文章,歷40余年,作文一如初始。在致友人的信中,他寫道:“我沒有受過文科教育,只好下苦功夫讀書。”“多下一點功夫,爭取比一知半解稍強一點兒。這是我的一點笨法子,但是自以為不太會錯的?!?/p> 止庵曾十年讀《莊子》,通讀過周作人著作多遍,編《周作人晚期散文選》時,還動手抄過十幾萬字。讀書如此“笨”,作文亦如此?!扒靶r寫一篇關(guān)于福樓拜的文章,不過四千字,卻通讀了他的小說全集三冊?!薄敖袢諟?zhǔn)備寫一小文,約二千字之譜,是關(guān)于扎米亞京的……怎么也得準(zhǔn)備一周時間,雖然寫起來不過兩三個小時?!?/p> 正是此種讀書求一己心得的態(tài)度,不“想必如此”“理所當(dāng)然”,使止庵的文章多開題不大,但皆有自己的識見。也因如此,他的很多著作是一版再版三版。每次新版,除了??蔽淖皱e誤,還“大動干戈”,如《插花地冊子》除文章外,僅形式上,一版無插圖,二版增加插圖,三版又去掉。去年出版的記錄他多年來游覽歐美、日本博物館看畫之所見、所感、所想的《畫見》,從初稿到現(xiàn)在已20年。2000年,該書以《畫廊故事》為名出版;2002年,配上圖,改題為《不守法的使者:現(xiàn)代繪畫印象》,由天津和臺北的出版社各出了一版??墒侵光植⒉粷M意,“以《畫見》對比將近20年前的初稿,可謂面目全非……以我觀畫一事而言,曾經(jīng)出過的三個版本已沒有意義”。 止庵此種“今日之我非昨日之我”的精神,使得其每本書、每個版本都是新作、新編。在目前所購讀的書中,僅《雨腳集》中部分篇章與之前的有重復(fù)。此外,同一本書不同版本的些微差別,也可當(dāng)作知人論世之參考。 生于1959年的止庵,早年在無好書可讀的情形下,“找到什么讀什么,1966年前出的中國小說,基本都讀過,之后十年出的中國小說,也都讀過,這兩部分都可以說是彎路,因為沒有太大細(xì)讀的必要?!钡c同齡人相比,也許正是這段彎路,讓他知道“誰高誰低”。在上世紀(jì)80年代,止庵就“遇見”了老子、莊子、魯迅、周作人、張愛玲等高人。在接受采訪時,止庵曾說:“我的興趣事在兩塊:先秦哲學(xué)和現(xiàn)代文學(xué)。這兩塊都是通過自學(xué)而知曉的……1919年至1949年現(xiàn)代文學(xué)的詩、劇本、小說,我都看過??催^之后,就從中挑出魯迅、周作人、張愛玲三個人來,對這三個人都花了很大功夫?!?nbsp; 起點之高,加之“平生唯獨讀書、寫作二事不敢茍且”,止庵得以“高高在上”,“睥睨”現(xiàn)代文藝江湖?!爸劣?0年來中國內(nèi)陸文章,只楊絳、谷林可讀。”“我一度想寫的《現(xiàn)代中國散文史》,已經(jīng)放棄。當(dāng)初設(shè)想,共分三卷:魯迅一卷,周作人一卷,其他作者一卷,篇幅上各占三分之一。后一卷中,胡適、張愛玲和楊絳單占一章……黃裳與孫犁恐怕各只是一小段而已?!边@是多么的“狂妄”。當(dāng)然,這樣的分類選擇亦無可厚非,止庵的標(biāo)準(zhǔn)在于文字的理趣與思想的自我,在于探究作品的源流,這一方式未嘗不是對中國散文的一種修正??上У氖?,最后他因種種原因放棄了。 此外,止庵自忖骨子里近法,多有“法家氣”,批評不免苛刻。其書中常見“驚世駭俗”之論,這些話語若是被截取、傳播開來,定會將其造就成“網(wǎng)紅”的,如當(dāng)年他與黃裳的筆仗就達兩三年之久。 作為讀者,仍舊期待止庵寫出更多好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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