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葉知秋(攝于“經(jīng)緯紡機”東圍墻外) * 《刺槐樹下的情思》 湘晉 我喜歡刺槐! 可笑的是,我喜歡它那么長時間,卻直到此稿擱筆前不久,才把它的來歷稍稍摸清楚! 孩提時代,父親撥弄著我的腳丫子,說不管我走到天南海北有多遠,只要一看見我那有叉縫的小趾甲蓋,就知道我是來自山西洪洞“大槐樹”下的!至于為什么長這種腳趾甲的就一定是洪洞“大槐樹”下出來的、“大槐樹”下出來的為什么就非要有這種帶缺憾——或者說“特征”——的腳趾甲?不僅我老爸講不清楚,就是到今天我也一點兒都沒搞懂,但“槐樹”這兩個字眼兒卻打那時起深深烙入了我的心靈! 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彼槐非此槐! (攝于榆次老城大乘寺街) 家嚴說的是我們中華土生土長的槐樹。因與舶來的、枝干帶刺、白花成穗的“洋槐”亦即“刺槐”相區(qū)別而尊稱“國槐”。此外還有“豆槐、白槐、細葉槐、金藥材、護房樹”等雅號以及不同地域昵稱的“笨槐、土槐、家槐”等鄉(xiāng)土渾名。 (攝于榆次老城大乘寺街) “國槐”的名氣大了去嘍!論年齡,山東青州范公亭公園有一株唐槐,距今已有千余年歷史,但比河南武陟孫莊村那棵虬枝鐵干、懷抱楝樹的參天古槐,就只能算是壯年兒郎;論神奇,則數(shù)傳說中成全董永與七仙女“天仙配”的“大媒”老槐,經(jīng)“黃梅戲”旦角嚴鳳英一唱,遐邇聞名、婦孺皆知。但最有來頭的莫過于山西洪洞縣廣濟寺的那株“大槐樹”,當(dāng)之無愧成為遠離故土的游子們魂牽夢縈的故鄉(xiāng)的象征!六百年前的洪武年間,一撥一撥的移民在斯處集合,又一群一群在其下?lián)]淚告別。由此遷徒出去“充徽魯”進而“填湖廣”“補川湘”的百姓,家家戶戶刻骨銘心、世世代代傳承不忘!如今寺旁游人所觀瞻的槐樹,已是老槐死后再補植的第三株了,但這并不妨礙人們在此樹下“念天地之悠悠”、“發(fā)思古之幽情”…… 可惜,我要說的不是這鐫刻了人文歷史印記的國槐,而是“洋為中用”的“刺槐”,即老百姓口中有別于“國槐”的——“洋槐”! 洋槐——刺槐——在炎黃子孫世代繁衍生息的這塊土地上,它沒有國槐那么悠久的歷史淵源,也沒有國槐那樣厚重的文化積淀。從北美到西歐再至日本,又從“東洋”遷徙入中華這塊沃土(1601 年由法國宮廷園藝師魯賓引種到法國宮廷庭院種植,后傳至日本。1877至1878年,中國駐日本副使張魯生將刺槐種子帶回南京種植,稱“明石屋樹”,當(dāng)時只作庭院觀賞,很少有人知道。1897年,德國入侵山東半島以后,大量從德國引種并在膠濟鐵路兩側(cè)種植。因刺槐這一物種來自國外,所以當(dāng)時人們稱為“洋槐”或“德國槐”;在青島又稱“琴樹”,故青島曾有“洋槐半島”之稱。刺槐于民國時期作為行道樹開始在北京種植——摘編自網(wǎng)絡(luò)),一個“番邦”樹種,不遠萬里來到中國,為了我們的綠化、建設(shè)等事業(yè),短短一二百年的功夫就完全實現(xiàn)了“國產(chǎn)化”!從“社會學(xué)”意義上講(咱大言不慚了)——不僅沒有像若干外來物種(如“加拿大一支黃”、“水葫蘆”等)那樣給“寄母”的生態(tài)環(huán)境造成破壞,反而很快融入落腳地“族群”、成為一支對神州大地多所裨益的 “移民新軍”!然而它又沒有同是植物“舶來品”的“西瓜”、“芒果”那般大受青睞。甚至樹類里的“松”、“柏”以及華夏“土特產(chǎn)”的“珙桐”、“銀杏”等等都比它要聲名顯赫得多。 “松、柏”幾乎等同于國樹,差不多成了高尚情操的化身。但它們簡直傲氣十足。 “銀杏”樹好果實也不賴,喜歡它的人不少??上Ъ茏右策恍?,要它挪個窩不易! “珙桐”過于矜貴。據(jù)說是史前孑遺,連花朵都象鴿子似的,養(yǎng)在“荊山”難得見。 惟獨刺槐沒這些“德性”。它太普通了,普通得讓你對它往往熟視無睹!登陸我國沒幾天就服了華夏這一方水土,然后成群繁殖、成倍擴張,從東北的鐵嶺往南一直到長江流域,遍地都有了它的蹤跡! 慚愧的是,區(qū)別它和國槐的“生物學(xué)”特征,我迄今也只能講:刺槐小枝條有刺(托葉刺),果實成熟時扁平;而國槐小枝條無刺,果實之間縮成念珠狀。刺槐的羽狀復(fù)葉和國槐相似,葉較國槐稍透明。國槐花色淡黃,味微苦;刺槐花開香味氤氳……這么一點點!
初夏季節(jié),刺槐那白色略帶粉青的花序一嘟嚕、一嘟嚕垂掛在枝頭,串挑在樹梢,馨香四溢、沁人心脾。每當(dāng)是時,就會有放養(yǎng)蜜蜂的人來,在郊野河畔槐花略有“規(guī)模效益”的地方把蜂箱順溜兒排開。于是成群結(jié)隊可愛的“小天使”們便翕動著翅膀,匆匆忙忙地在花間鉆進鉆出,采擷花粉,吸吮蕊汁。它們也要積攢一點“儲備糧”以供不時之需。當(dāng)然它們不曉得,其中大部分要滿足人類的口腹之欲——那就是“槐花蜜”?!盎被邸睙o疑是上佳飲料、比目前任何一種人造飲品都實惠自不待說,有哪位鼻竇發(fā)炎抑或患萎縮性鼻炎的朋友若想試試它的“藥理作用”,不妨在清理鼻孔后點幾滴該蜜揉揉,每天兩三次,堅持一個星期,效果就用不著我“吹”了! (槐下人家——攝于經(jīng)緯六區(qū)/九區(qū)路口) 其實,槐花無須經(jīng)過蜜蜂的精工巧釀人們也一樣可以食用。揀那剛開苞的花串捋一把嚼進嘴里,瞬間一股淡雅的香甜就會深達肺腑。尤其是行野路的人,饑渴上來,摘它幾嘟嚕嘗嘗,那可真是清心爽口,既消餒又提神!還有更吊胃口的。記得父親曾將我從郊外采回的一笸籮槐花擇洗干凈,再灑攪上面粉簸拌成小疙瘩“花心面團” 入籠蒸熟,然后花椒熗油調(diào)入蔥茉蒜蓉?zé)徨伔?,美其名曰“簸蘭子(音)”!那種咸香甘爽的獨特風(fēng)味,嘖嘖嘖……讓我跟你怎么說呢?父親說舊社會只有富裕人家可以這樣吃,一般莊戶百姓吃不起白面(小麥面)的,用紅面(高粱面)替代也算得上“改善”一回了! 刺槐喜光,耐干旱,生長較快。別的許多樹(包括國槐)就算在我們出世前已然扎根,但直到我們“入土為安”時都可能不成個樣子。而刺槐,即使您的“小皇帝、小公主”誕生時才種下,到他(她)夠年齡準備與“皇后” 或者“駙馬”喜結(jié)連理那陣兒,差不多就可以打件家具了。 不單是家具。建筑用材、鐵道枕木、車廂、礦柱、薪炭等等,均可以找刺槐。它不僅是蜜蜂們很好的“倉儲選材”蜜源植物,還是我們?nèi)祟惿畹膬?yōu)秀伴侶。道路旁、公園里、曠野上,任你隨處栽培。既美化庭院、蔭涼觀賞,還防塵固沙、增益環(huán)保,可謂“一專多能”! 尤為可貴的,是它那頑強的生命力。你砍倒它,它會從殘樁上蓬勃再生。你把樹樁也刨走,只要它根系“一息尚存”,就定然會破土出頭,冒發(fā)新芽,“二十年過后,又是條好漢”! (光陰荏苒——攝于經(jīng)緯東圍墻外) (交相輝映——攝于經(jīng)緯東圍墻外) (老來得子——攝于經(jīng)緯東圍墻外) 我居住過的四合院曾有棵接近合抱粗的刺槐。 還在我牙牙學(xué)語的時候,不知哪羽無名飛鳥,將一粒刺槐種子“方便”在了我家搭建的簡易灶房上。灶房頂僅鋪抹了一層薄薄的麥秸泥。然而,對居住條件并不講究的它,就從中汲取著可憐的營養(yǎng),草草扎下根,而后秀葉、抽條,儼然天天向上的一株小生命、一個充滿希望之光的“精靈”,不可思議地居然在屋頂生長得那樣快活! 父親的擔(dān)心不是杞人憂天。他覺得槐根虬扎在“伙頭軍”的腦袋之上終究不是長遠之計。于是小心翼翼將“嬰兒期”的刺槐摟下,送給了還沒一抹綠色可妝點門面的鄰居。從此,這個小東西就在芳鄰的門前和我們這些小伙伴一塊兒沐浴著陽光,茁壯成長起來。 (街頭小子——攝于經(jīng)緯東圍墻外) 小刺槐幾乎一天一個體態(tài)。它不象一些長嘴巴的家伙那樣有饒舌的毛病,也從不向人們索取什么額外的照顧,只知道悄悄地竄個兒。幾年功夫,在它身邊游戲的小伙伴,就只有對它“高山仰止”的份了!我說不清是不服氣還是怎么地,竟用小刀在它身上齊我眉高的地方橫拉一道印記。不知過了多久我去比試,那刀痕宛在,也沒比我高出多少,只是“笑”得裂開了“嘴巴”,仿佛在譏諷一個不自量的人——因為刀痕以上,枝枝杈杈的,快要探到房檐了。那翡翠色的樹冠搖頭晃腦地俯瞰著我,似乎也在嘲弄我的無知! (欣欣向榮——攝于經(jīng)緯東圍墻外) 這口氣如何忍得?我搖撼它,它不理睬;我掐它的枝葉,它不在乎;我大把捋它的花串(恰逢其時),它還是不聲不響。那意思簡直是在等我“黔驢技窮”呢!我急了,掰折它的枝條,使勁抽打它,它這才渾身顫栗著,卻表達不出它的悲憤抑或是恐懼來!偶爾它的刺蟄我?guī)紫?,算作忍無可忍時的“正當(dāng)防衛(wèi)”吧??上н@點自衛(wèi)本能對于加害它的人來說,又太嫌孱弱。 隨著我一年年在長大,它的圍徑也一圈圈增加。我們彼此相處的越來越好。我不再找它的麻煩,它則在向蜜蜂貢上鮮花的同時,順便亦饋贈我?guī)卓|幽雅的芬芳。悶熱的夏夜,有時我干脆搭個簡易攀梯,上那樹影婆娑的屋頂鋪開涼席;一邊傾聽蛐蛐兒的求戀奏鳴,一邊遐想月宮里吳剛與桂樹的關(guān)系怕是沒我和身邊這棵槐樹的交情深厚吧?否則老吳干嘛要“伐桂”呢? 的確,在這株刺槐樹身上黏附了我許多的童年稚趣和少年夢幻。如今,夢幻或則一點點成為現(xiàn)實,或則一個個化作泡影。只有那令人解頤的稚趣,卻仍原封不動珍藏在我的記憶中! (槐葉綻翠——攝于經(jīng)緯東圍墻外) 這么好的一位伙伴,后來被我那位準備給兒子結(jié)婚蓋“新房”騰宅基地的芳鄰連根端掉了!它三十多年忠心耿耿在芳鄰窗前遮蔭擋雨、綻芳吐綠。就這么沒商沒量的沒了?!樹坑象遭了轟炸似的張開大嘴,仿佛在對人們傾吐著不幸…… 我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看著它被無情地戕伐(奇怪這戕伐的整個過程卻始終是熱情高漲的)而不能去解救。朦朧里我感覺它是屬于我的——不管我曾否意識到對它“柏拉圖”式的情誼仍在潛意識里作祟,但它的“產(chǎn)權(quán)”的確不屬于我!它的命運和我們?nèi)祟惸承r候一樣不被自己掌握! “為他人作嫁裳”的刺槐終于在世俗的慫恿下找到了一個歸宿,一個犧牲一方很好的存在以換取另一方未必更好的存在的歸宿!從此,這個世界又少了一片蔥綠和蔭涼 ——盡管是很小的一片;我又少了一位朋友——盡管是不會說話的朋友!這位朋友雖然普通,但它和前述那些“傲氣十足、架子很大、比較矜貴”的樹類一樣,都是人類的朋友。它們僅須一眼立錐之地,帶給人類的,卻是無價的福蔭!試問這樣的朋友難道我們還嫌多嗎? (母子相依——攝于經(jīng)緯東圍墻外) 難忘的刺槐樹,我實在是喜愛它!無論到哪兒,只要看見它,我都會行注目禮——衷心祝愿它和人類同在! 附記:有一天我忽然發(fā)現(xiàn),就在芳鄰刨掉刺槐后搭建起的小“洞房”外墻根處,頑強地頂出來一叢嫩芽。姑且把它叫做“已故”刺槐的兒女吧。一叢櫛風(fēng)沐雨、欣欣向榮的小刺槐,每一枝都活脫兒象煞三十多年前它的爸爸(抑或媽媽)!但愿它們別再遭遇老輩的劫難!可這也只能是一個善良的愿望罷啦! 又記:文中“主人公”所在的院落現(xiàn)已成為榆次老城公園的一部分,原地成了停車場,附近有其它的綠蔭掩映,多少讓人得到點寬慰! 1988.09.08初稿 2004.10.18二稿 2007.08.28三稿 (墻里墻外本同根——攝于經(jīng)緯東圍墻外) (場內(nèi)槐蔭場外涼——攝于經(jīng)緯東圍墻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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