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尺巷詩文 文 / 黃復彩 一紙家書只為墻 讓它三尺又何妨 萬里長城今猶在 不見當年秦始皇 這是流傳很久的一首桐城六尺巷的詩,據(jù)說作者是一個清代的丞相。 很多年前,我在九華山甘露寺的一面圍墻上讀到布袋和尚的一首詩,竟有異曲同工之妙: 手把青秧插滿田 低頭便見水中天 心地清凈方為道 退后原來是向前 甘露寺在九華山半山處,定心石下。始建于清代,據(jù)說寺成之日,滿山松竹盡掛甘露,寺便以“甘露”名之。上世紀七十年代修盤山公路時,由于受當時設計理念及條件的限制,公路直接繞寺而過,而在山門口,兀的一個接近九十度的急轉(zhuǎn)彎,多少年來,凡路過甘露寺的車輛,沒有不捏一把汗的。藏學法師擔任住持后,便將原先的圍墻推倒,重建的圍墻內(nèi)縮幾米。甘露寺面積縮水了,公路卻寬了。寺內(nèi)有人想不開,藏學法師便將布袋和尚的這首詩寫在了墻上,那是我第一次讀到這首《插秧詩》。 桐城的六尺巷 桐城的六尺巷現(xiàn)在成了旅游熱點,“讓它三尺又何妨”的詩也開始家喻戶曉。我不知道是先有六尺巷,后有六尺巷詩,還是先有六尺巷的詩,爾后才有六尺巷。但不管是六尺巷,還是六尺巷的詩,乃至這個數(shù)百年前的張丞相,就都被歷史記住了。能被歷史記住的人或事,總有它被歷史記住的理由。 前年的一個時候,劇作家王曉馬在微信中發(fā)來一個帖子,他希望我能以一個小說家的思維,并站在鄰居吳先生的立場,對張丞相的那封“讓它三尺又何妨”作出戲劇性的反應。 我知道他正在寫一個關(guān)于六尺巷的戲,于是便很快給他寫了兩個“打油”的版本,也是一種“戲說”: 其一,邪說版: (鄰居)唱:丞相家大業(yè)又大,半條街道都姓張,三尺薄地買名聲,我又豈能被他誑? (白):想我家主公在揚州城里雖然只是芝麻大的小官,一年里雪花銀少說也有……(看四周),不說也罷,不說也罷哦(暗笑),切,漂亮人哪個不會做?不就是三尺地嘛?(學官腔唱):讓它三尺又何妨? 這一段道白,援引清人吳敬梓的小說《儒林外史》中“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我承認,我在引用這段公案時,心地有些陰暗,因為我把官場上人全都抹黑了。這當然是不妥的,于是,另有正說版: (鄰居吳和成唱):家書一紙只說墻 錙銖必計兩毀傷 但化干戈為玉帛 盈盈六尺天地寬 退后原來是向前 生活每天都在更新,我的開始退化的腦子已跟不上這瞬息萬變的時代,這件事很快就忘記了。但不久卻傳來消息,作為編劇的王曉馬退出了《六尺巷》劇組。原因是他不同意將《六尺巷》這出戲一定要按某種意志任意拔高。在他看來,六尺巷本來就是一個民間道德的副本,說的就是鄰里之間相互謙讓的故事,而謙讓,是一個天大的題材。這是一個貪婪的世界,因此也是一個很不安寧的世界,吵吵嚷嚷,打打殺殺,錙銖必計,你爭我奪,在一個叫作“經(jīng)濟大潮”的上帝面前,人們的眼里似乎只有利益,直至“田園寥落干戈后,骨肉流離道路中”,人與人,國與國,欠的就是一個“仁和謙讓”,從這個意義來說,“讓它三尺”所蘊含的現(xiàn)實意義,是比什么都大的。 王曉馬從上世紀八十年代就開始寫戲,他的戲,充滿了生活的情趣,卻又在生活的情趣中讓人在自覺或不自覺中悟到一些人生的真諦。王曉馬算得上是個明白人,他說,有些東西,不過是一個皇帝的新衣,臺下的人早就明白了,可臺上的戲還是在熱熱鬧鬧地上演著,這是中國戲劇,乃至文學不被人待見的原因之一。 我給王曉馬發(fā)去一個帖子,所引的,就是傳說中布袋和尚的插秧詩。我認為,這首詩既是寫給張丞相“讓它三尺又何妨”的,也是寫給現(xiàn)代人王曉馬的,更是寫給與我一樣在利益的戰(zhàn)場上盤桓掙扎的現(xiàn)代人的。 再回到布袋和尚上來。布袋和尚即是傳說中的大肚彌勒,他一般就坐在佛寺的第一進天王殿里。敞著胸,露著乳,赤著腳,以他大肚彌勒式的笑容迎接著一切人,一切事,他的笑是任性的,圓融的,也是自在的。我曾在一個寺廟的天王殿讀到一副對聯(lián):大肚能容容天下一切難容之事,開口便笑笑世間一切可笑之人。我想這副對聯(lián)的作者一定就是一個如我等一樣,心高氣傲,目空一切的文人,而并非大肚彌勒的本意。但是,我還是很欣賞這副對聯(lián),欣賞這副對聯(lián)作者的尖銳或犀利,這個世間,誰又不是可笑之人,誰又沒有可笑之處呢? “心地清凈方為道,退后原來是向前”,我們?nèi)鄙俚模褪沁@種低頭看天,退后一步看人看事的平和心境,這也正是我們的“可笑”之處。 本文為騰訊佛學獨家原創(chuàng)稿件,作者黃復彩,轉(zhuǎn)載請注明作者及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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