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傳》曰:“國之大事,唯祀與戎”,則古代之重祭祀禮儀,可見一斑。而帝王宗廟制度,更是各種祭祀禮儀中最重要的,是中國古代政治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然而,由于時代久遠(yuǎn),加之宗廟制度繁縟瑣碎、紛繁雜亂,現(xiàn)代人對宗廟制度的唯一印象恐怕只剩下皇帝的廟號了。 本文試圖就中國古代的宗廟制度進(jìn)行一些淺顯的說明,鑒于本人的水平,其中定然多有舛誤,歡迎大家批評指正,一同探討。 一、名詞解釋 1、宗廟:從狹義上講,宗廟就是廟號為“×宗”的那些帝王的廟。同理,廟號為“×祖”的帝王,其廟自然就是“祖廟”了,而非祖非宗的帝王,其廟叫做親廟。 從廣義上來說,宗廟是古代天子、諸侯、乃至大夫、士所修建的祭祀祖先的建筑。東漢之前,每位享受祭祀的祖先都各有其廟,故而有多少享受祭祀的祖先即有多少廟,這就是所謂的廟數(shù)。廟數(shù)的多少,是宗廟制度中最重要的部分。廟中藏神主,廟后為寢,寢以藏衣冠,所謂前廟后寢是也。自東漢后,逐漸形成了一廟多室的格局,所有神主全部藏于一廟之中,而不另外建廟。廟中分室,各安神主。 2、廟號:祖先們在宗廟中立宣奉祀時,由后人所追尊的名號。一般認(rèn)為,廟號起源于商代,商有太宗(太甲)、中宗(太戊)、高宗(武?。?,此外湯在甲骨卜辭中稱作高祖乙,是知湯之廟號為高祖也。 廟號或稱祖、或稱宗。祖者,始也;宗者,尊也。是故始封之君稱太祖,而有功之君亦稱祖。而有德之君稱宗。簡而言之,就是“祖有功而宗有德”,所謂功者,指的是開創(chuàng)之功,所謂德者,指的是守成之德。唐朝之前,有祖宗廟號的帝王,其廟世世不毀,永遠(yuǎn)奉祀。自唐朝之后,所有帝王均有廟號,非祖即宗,故而稱宗者其廟大多遷毀,只有少數(shù)人百世不遷,如唐太宗。 3、始祖和太祖:宗廟的建立是為了祭祀祖宗,可我們?nèi)绻炎孀谝恢蓖扑闵先?,祖又有宗,宗又有祖,則祖祖宗宗無窮盡焉。因此宗廟祭祀需要一個確定的血親源頭,這個源頭就是始祖。那么如何確定誰是始祖呢?有個原則,即所謂“始封之君”。 關(guān)于太祖,一說即是始祖。如《舊唐書·禮儀志五》云:“始祖即是太祖,太祖之外,更無始祖”。 然而又有異說,《白虎通義》則云“后稷為始祖、文王為太祖、武王為太宗”,鄭玄注《詩·雍》序云“太祖謂文王”,如此,則漢儒以為始祖與太祖不同,對于這一觀點,《舊唐書》以為“其義不然”,因為“彼以禮‘王者祖有功,宗有德,周人祖文王而宗武王’,故謂文王為太祖耳,非袷祭群主合食之太祖?!庇纱苏f來,所謂文王之“太祖”,并不是廟號意義上的太祖。 而宋人又以唐人之說為不然,以為始祖與太祖不同,所謂“廟有始祖、有太祖、有太宗、有中宗”(《宋史·禮志九》),從而爆發(fā)了一場關(guān)于趙匡胤高祖父趙朓(僖祖)是否為宋始祖的大爭論,辯論自嘉佑年間至熙寧,持續(xù)十余年,最終確定僖祖為始祖,匡胤為太祖。 4、昭穆:宗廟或宗廟中神主的排列次序。太祖居中,其后代各自排列兩邊,左邊的稱昭,右邊的稱穆。譬如倘若祖父居中,則父居左,為昭;子居右,為穆;孫又居左,為昭;重孫居右,為穆。 5、祧廟:遷主所藏之廟,一般而言,宗廟之內(nèi)所列先祖是有名額限制的,或五或七或九,當(dāng)人數(shù)超過定額時,就將除始祖外最遠(yuǎn)的那位祖先神位遷出宗廟,移入祧廟。又一說遠(yuǎn)祖之廟,第五世、第六世祖先(即高祖父之父,高祖父之祖)稱祧。 6、祧遷:將先祖神位遷出宗廟,移入祧廟的過程,稱作祧遷。 二、漢代以前宗廟制度 1、商代宗廟制度 宗廟制度由來已久,究其淵源,貌似已經(jīng)杳不可考。當(dāng)今我們所能夠肯定的,是至少在商代之時,就已經(jīng)建立起了較為完善的宗廟制度,——我們都知道“廟號”就是產(chǎn)生在商朝。周興之后,一方面繼承了商朝的制度,另一方面又根據(jù)周人自身文化加以改造,此即孔子所謂“周因于殷禮,其損益可知也”。 由于商代年數(shù)久遠(yuǎn),所留存的文獻(xiàn)也寥寥無幾,雖然后世書籍中記載有商代宗廟的一些情況,而又自相矛盾,或說七廟者,或說五廟者,或說六廟者,令人難以分辨取信。不過后世基本上都采信“夏五廟,殷六廟,周七廟”的說法,認(rèn)為商朝祭四親廟(父、祖、曾祖、高祖),以及契、湯二祖廟。但真實情況直到殷墟甲骨發(fā)掘之后,我們才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 王國維先生認(rèn)為商朝宗廟無定數(shù),而是有多少祖先,即建多少廟,不存在親盡而毀的情況。他在《殷周制度論》中說到:“商人祭法見于卜辭所紀(jì)者,至為繁復(fù)。自帝嚳以下,至于先公先王先妣,皆有專祭,祭各以其名之日,無親疏遠(yuǎn)邇之殊也。先公先王之昆弟,在位者與不在位者祀典略同,無尊卑之差也。其合祭也,則或自上甲至于大甲九世,或自上甲至于武乙二十世,或自大丁至于祖丁八世,或自大庚至于中丁三世,或自帝甲至于祖丁二世,或自小乙至于武乙五世,或自武丁至于武乙四世。又?jǐn)?shù)言‘自上甲至于多后衣’,此于卜辭屢見,必非周人三年一袷、五年一禘之大祭,是無毀廟之制也。” 2、周代宗廟制度 周人的制度與商代有明顯不同,王國維《殷周制度論》曰:“周人祭法,《詩》、《書》、《禮經(jīng)》皆無明文。據(jù)禮家言,乃有七廟、四廟之說。此雖不可視為宗周舊制,然禮家所言廟制,必已萌芽于周初,固無可疑也?!笨芍艽鷱R數(shù),雖說法各有不同,然其有定數(shù)則無疑也。 事實上,無論是先秦之時形成的文獻(xiàn)資料,抑或是后世儒家對其進(jìn)行的各種詮釋,基本上都大致認(rèn)為周代實行天子七廟制度。但在七廟組成上,卻依舊是紛紛擾擾,雜說紛呈。 一種看法認(rèn)為,周代雖然是七廟,然而其中后稷為始祖廟,文王和武王則相當(dāng)于后世有廟號的“×宗”,因此后稷、文王、武王廟萬世不遷,其余四廟則為四親廟,供奉天子的父、祖、曾祖、高祖四代祖先。當(dāng)天子崩后,神主移入宗廟時,原高祖廟毀棄,倘若該高祖是文、武以前的人物,則神主遷入后稷廟,倘若是文武以后的人物,則按照昭穆序列,昭者遷入文王廟,穆者遷入武王廟。文武二廟即曰祧廟。這一觀點為西漢時韋玄成提出,得到了后漢時經(jīng)學(xué)大家鄭玄的支持,在歷史上影響極大。可概括為“一祖二宗四親廟”模式。其本質(zhì)是認(rèn)為周代雖號稱七廟,實則四廟,天子祭祀,只上溯四代。如無稱“宗”者,則廟數(shù)為五,若有稱“宗”者,則廟數(shù)為六或為七。 另一種看法認(rèn)為,周代的的確確是七廟,其中始祖廟供后稷,其余六廟全為親廟,供奉天子的六世祖一下直至父親的六代祖先。五世祖、六世祖之廟曰祧廟。文、武王為宗,其廟不算在七廟之中,且“宗”數(shù)量無定。這一觀點。由西漢劉歆提出,在魏晉之際得到了經(jīng)學(xué)大師王肅的支持,可概括為“一祖六親宗無數(shù)”模式 這兩種觀點相互對峙,其核心分歧為兩點:1、韋鄭認(rèn)為親不過四,四代以上不再祭祀;而劉王認(rèn)為親不過六,六代以上才廢止祭祀。2、韋鄭認(rèn)為“宗”的數(shù)量在0到2之間,最多不超過二宗;劉、王認(rèn)為“宗”的數(shù)量不定,想要多少就多少。 后世學(xué)者或宗韋鄭,或宗劉王,在一千多年的時間內(nèi)展開了激烈的爭辯。 譬如:王派問鄭派:你說周代七廟是一祖二宗四親廟,但是《禮記·禮器》、《荀子》等文獻(xiàn)上都說“天子七廟,諸侯五廟”,照你的說法,天子和諸侯實質(zhì)都是不過是立四親廟,這豈不是沒有了尊卑貴賤?而且,《禮記·祭法》中明明說天子有二祧,你現(xiàn)在說文王之前的神主遷入后稷廟,文武之后的神主遷入文、武廟,這豈不是有了三祧不成? 鄭派回答:《禮記·喪服小記》中明明有“王者立四廟”的記載,那我說周天子立四廟有什么不對?而按照《禮器》的說法,周一共有七廟,可照你的說法,七廟加上文武二廟,豈不成九廟了?何況你把文王、武王單獨摘出來,祭祀的時候不能同時享受祭祀,這算什么禮法?至于二祧的問題,二祧就是文武,后稷廟不算祧廟。再說了,天子有七廟,那是被祭祀的人多了就是七,不夠就是五,而諸侯無論有多少應(yīng)該祭祀的人,都不能超過五。這又怎么沒有尊卑貴賤了? 如此這般,爭吵不休。 因為周代是儒家心目中的黃金時代,所以周代的宗廟制度也就成了后世歷朝歷代宗廟制度的范本和模板。而鄭王兩家關(guān)于周代宗廟的爭論,也就成為了后世各朝代掐架的依據(jù)。 從宋代開始,,一些學(xué)者開始以動態(tài)的眼光開審視周代宗廟制度,認(rèn)為周代宗廟制度經(jīng)歷了從五廟到六廟到七廟,或從七廟到八廟到九廟的一個發(fā)展過程。若周初時,只祭祀后稷與四世祖先,共有五廟;則穆王時,文王廟不毀,變?yōu)榱鶑R,共王時,武王廟不毀,最后發(fā)展為七廟。若周初時,祭祀后稷與六世祖先,共有七廟,則懿王時不毀文王廟,變成八廟,孝王時不毀武王廟,變成九廟。 至于周代宗廟的真實情況如何,恐怕還得等更多新的史料和考古成果的出現(xiàn)吧。 3、秦代宗廟制度 當(dāng)宗周鎬京的陵廟樓臺在褒美女銀鈴般的笑聲中化為灰燼之后,中國迎來了一場五百年之久的大動蕩時代,一場五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春秋戰(zhàn)國,王綱馳廢,禮壞樂崩。從西周時期的“禮樂征伐自天子出”逐漸演變?yōu)椤岸Y樂征伐自諸侯出”,再到“禮樂征伐自大夫出”,乃至“禮樂征伐自家臣出”,在這500年的動蕩中,臣弒君者有之,子弒父者有之,而原有的禮樂儀式,也在這亂世之中凋零、毀滅。 中國在動蕩500年之后,被秦始皇所統(tǒng)一,但秦國偏處西鄙,本無甚文化可言,而其民風(fēng)彪悍尚武,與溫文爾雅、文質(zhì)彬彬的的周禮大異其趣。而其在統(tǒng)一之后,又改正朔、易服色,廢封建、置郡縣,幾乎和周文化做了徹底的割裂。加之周代禮樂文化在500年的動蕩之中,本來就已經(jīng)鮮有孑遺,因此秦代宗廟制度也遠(yuǎn)不如周代之完善。 秦始皇時,雖然必有宗廟,但其制度已經(jīng)不得而知,而在二世即位后,即進(jìn)行了宗廟制度的改革,依古禮建立了七廟,“天子儀當(dāng)獨奉酌祠始皇廟。自襄公已下軼毀。所置凡七廟。群臣以禮進(jìn)祠,以尊始皇廟為帝者祖廟”(《史記·秦始皇本紀(jì)》),由此可知,七廟中有襄公廟和始皇廟,其中襄公為秦國始封之君。而始皇廟則被尊為祖廟,也就是說,秦朝是奉始皇為太祖的。以功業(yè)而確定太祖,這對后世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 三、漢代宗廟制度 1、漢初宗廟制度 據(jù)史記記載,漢二年劉邦還定三秦后,即于櫟陽立宗廟。但此時劉太公尚在人世,而劉邦世系不明,其父母尚只有姓而無名,遑論高、曾、祖。實在不知道此時其宗廟中所供奉者為何人。此后數(shù)十年間,太上皇、高帝、惠帝駕崩,于長安城內(nèi)分別建立太上皇廟、高廟、惠帝廟,這應(yīng)該是漢朝宗廟制度之始。 但經(jīng)過了春秋戰(zhàn)國長達(dá)500年的動蕩,以及秦朝焚書坑儒對文化的摧殘之后,周代宗廟制度恐怕已經(jīng)無人了解。因此“漢承亡秦滅學(xué)之后,宗廟之制不知周禮,每帝即世,輒立一廟,不止于七,不列昭穆,不定迭毀”(《續(xù)漢書·祭祀志下》注)。其的宗廟制度還處于極為原始的狀態(tài)。這種原始性還表現(xiàn)在劉邦廟號的稱呼上。 《史記·高祖本紀(jì)》:“至太上皇廟,群臣皆曰:‘高祖起微細(xì),撥亂世反之正,平定天下,為漢太祖,功最高?!薄稘h書》的記載與此略同。由此可知,在漢代宗廟系統(tǒng)中,劉邦為太祖,這是沒有疑意的。但在《史記》記載中,或稱劉邦為“高帝”,或稱其為“高祖”,而從未以廟號“太祖”稱之,這似乎是表示劉邦雖然擁有了“太祖”的廟號,但在實際政治生活與祭祀活動中,都并未使用,而依舊以其謚號稱之為“高”,這才有了民間“高祖”的習(xí)稱。而在流傳至今的漢瓦當(dāng)中,還有“高廟萬世”文字的瓦當(dāng),據(jù)信是劉邦廟的遺物,若如此說來,劉邦廟在官方正式稱呼中,亦是以謚號稱為“高廟”,而非以廟號稱為“太祖廟”。 此后,文、景、武、昭諸帝崩,依舊例建廟于長安。 昭帝崩,無后,霍光乃自民間立戾太子孫劉病己,是為宣帝。宣帝即位,除了立昭帝廟之外,還為自己的生父立廟,是為皇考廟。及宣帝崩,元帝即位,又立宣帝廟。 2、元帝永平改制 至元帝時,漢所立宗廟,自太上皇廟、高廟、文帝廟,直至皇考廟、宣帝廟,共九廟,既無迭毀,又無昭穆。此時儒術(shù)大盛,儒學(xué)在社會生活與思想意識中的主導(dǎo)地位逐漸確立。而國家宗廟制度卻與儒家經(jīng)典上所記載的大相徑庭,多為當(dāng)世學(xué)者所譏。于是元帝詔令議皇帝宗廟迭毀制度。 丞相韋玄成提出了自己的方案:高帝乃是始受封、始受命之君,為漢太祖,其廟萬世不遷。而太上皇、惠、文、景廟親盡,當(dāng)祧遷毀廟,只保留武、昭、宣、皇考四廟。加上太祖高帝廟,也就是說,韋玄成所提方案為五廟。但這一方案并未將太宗文帝、世宗武帝視同周文、武二王,而是依舊按照親盡而祧的原則依次毀廟,這其實也相當(dāng)于褫奪了文、武二帝的廟號。同時,又將并未稱帝的皇考納入了帝王宗廟體系,與武、昭、宣等皇帝相提并論,同序昭穆。因此方案一出,就受到了各方的質(zhì)疑 儒家重周禮,因此確立制度無不以周代制度為藍(lán)本,而當(dāng)時社會上所公認(rèn)的周代宗廟制度為“一祖二宗四親廟”模式,而且韋玄成本身就是這一理論的堅定支持者,那么他為什么在為本朝制定制度時,卻要違背周代制度,而定為五廟呢? 原來,韋玄成認(rèn)為,周代雖然是“一祖二宗四親廟”,但其中二宗并不是必須的。只是因為周文、武王上承天命,父子相繼,滅商立周,乃是周朝始受命之君,所以才為萬世不遷之宗。此后周成王也是功業(yè)顯赫,依舊親盡而祧。試問文帝、武帝功業(yè)再廣大,能超過周成王嗎?既然周成王廟都遷毀了,憑什么文帝、武帝就不能遷? 至于將皇考與諸帝同序昭穆,我推測這主要是由于宣帝和昭帝之間隔輩造成的。從血緣親統(tǒng)上講,宣帝為戾太子孫,昭帝侄孫。但從帝王君統(tǒng)上講,宣帝繼承昭帝,應(yīng)當(dāng)為昭帝子。在這里親統(tǒng)和君統(tǒng)之間出現(xiàn)了分歧,為了彌合這個分歧,于是韋玄成便把昭帝父親的廟列入了宗廟系統(tǒng)。但如此一來,明顯違背禮制,因此遭到了大臣們的強烈反對。 在經(jīng)過一年的考慮之后,元帝自己拿出了一套方案,試圖敉平爭論:高帝為太祖,無異議。承認(rèn)文帝的太宗地位,其廟萬世不遷。而宣帝繼承昭帝,即是昭帝之子,“為人后者不復(fù)顧私親”,太上皇、惠帝、景帝、皇考廟全部遷毀。按照這一方案,則漢宗廟共有五廟:高、文、武、宣、昭廟。而其中高帝、文帝二廟萬世不遷,則事實上只有三親廟。 元帝這一方案,一祖一宗三親廟,非但不合于禮制,而且以宣帝為昭帝子,也不合乎人情。因此理所當(dāng)然遭到朝臣反對。于是韋玄成又提出了自己新的方案:高帝為太祖,文帝為太宗,其廟世世不毀。其余諸帝各序昭穆,其中景帝為昭,武帝為穆,昭帝、宣帝同為昭。保留皇考廟,但不序昭穆。太上皇、惠帝親盡祧遷,其神主藏于太廟。 如此一來,則漢宗廟共有七廟:高、文、景、武、昭、皇考、宣。其中高帝與文帝廟萬世不遷,其余五廟依次親盡則祧。貌似是和周代制度相似,但實質(zhì)不同。韋玄成的這套方案,其實是糅雜了君統(tǒng)和親統(tǒng),若論君統(tǒng),則是高、文、景、武、昭、宣,共是六廟,若論親統(tǒng),則是高、文、景、武、皇考、宣,也是六廟。這套名為七廟實則六廟方案,在各方面妥協(xié)之下順利通過,于是下詔施行。 漢初除在長安建立宗廟外,還在各地建立郡國廟,祭太上皇、高帝、文帝、武帝。此次改制中,郡國廟也一律罷毀。 這一制度施行未幾,元帝于建昭三年,“夢祖宗譴罷郡國廟,上少弟楚孝王亦夢焉”(《漢書·韋賢傳》),緊接著就病倒了。于是元帝恐懼,于建昭五年又回復(fù)了所罷毀的宗廟和郡國廟,同時承認(rèn)武帝廟號為“世宗”。但這并未能治好他的病,幾年之后,元帝崩。 成帝即位后,在丞相匡衡的主持下,又開始施行永光改制的方案,再一次遷毀惠帝廟,同時由于元帝神主祔廟,景帝親盡遷毀。至此漢代宗廟制度形成了“一祖”(高廟)、“二宗”(文帝、武帝)、“四親廟”(昭帝、皇考、宣帝、元帝),基本上和傳說中周代制度相吻合了。 哀帝即位,詔令群臣討論宗廟之禮。光祿勛彭宣等人再次請求取遷毀武帝廟,從而再次引發(fā)了關(guān)于宗廟制度的大討論。劉歆反駁彭宣等人觀點,說:“七者,其正法數(shù),可常數(shù)者也。宗不在此數(shù)中。宗,變也,茍有功德則宗之,不可預(yù)為設(shè)數(shù)。故于殷,太甲為太宗,大戊曰中宗,武丁曰高宗。周公為《毋逸》之戒,舉殷三宗以勸成王。繇是言之,宗無數(shù)也”(《漢書·韋賢傳》),明確提出了“宗無數(shù)”的觀點。又說:“或說天子五廟無見文,又說中宗、高宗者,宗其道而毀其廟。名與實異,非尊德貴功之意也”(同上)。奏上,哀帝認(rèn)可,遂照此執(zhí)行。 按照劉歆的方案,則高帝為太祖,文帝為太宗、武帝為世宗,其廟不算在皇帝宗廟體系之內(nèi),且永不遷毀,而哀帝所祭祀先祖,應(yīng)該在排出文、武二帝的前提下上溯六代,故此時漢宗廟除了高、文、武一祖二宗三廟之外,其親廟為惠、景、昭、宣、元、成六廟,加上宣帝父皇考廟,哀帝父共皇廟(哀帝即位后,追尊其父為共皇),達(dá)到了11廟。 3、王莽九廟 哀帝崩,平帝立,王莽執(zhí)政,以“兩統(tǒng)貳父,違于禮制”(《漢書·韋賢傳》)為由,毀棄皇考廟與共皇廟。元始四年,王莽追尊宣帝為中宗,元帝為高宗,平帝崩后,又追尊成帝為統(tǒng)宗,平帝為元宗。至此,西漢皇帝除了此前惠、景、昭及哀帝外,所有皇帝都擁有了廟號。此時漢究竟是繼續(xù)執(zhí)行劉歆六親廟制,抑或王莽另有制度,史無記載。不過從王莽成帝后,為自己先祖立四親廟的舉動來看,或許他是不同意劉歆六親廟說而暫停韋玄成四親廟說的。若真如此,則此時惠、景二帝親盡當(dāng)遷,而漢廟應(yīng)為高、文、武、宣、元、成、平一祖六宗,親廟則只有哀帝一廟。 王莽成帝后,為了平定四方盜賊,遂于地皇元年建立九廟,“欲視為自安能建萬世之基者”(《漢書·王莽傳》),其中五廟為其遠(yuǎn)祖之廟,“一曰黃帝太初祖廟,二曰帝虞始祖昭廟,三曰陳胡王統(tǒng)祖穆廟,四曰齊敬王世祖昭廟,五曰濟北愍王王祖穆廟”(同上),為祖廟;四廟為其高、曾、祖、父之廟,為親廟。 王莽宗廟雖為九廟,然而其中五廟為祖廟,依據(jù)劉歆祖、宗廟不在七廟常數(shù)中的說法,王莽九廟實質(zhì)為五廟。它是韋玄成“一祖二宗四親廟”與劉歆“一祖六親宗無數(shù)”兩種觀點的混合體,既保留了四親廟,又堅持了宗無數(shù)。 4、東漢初期宗廟制度 劉秀稱帝后,最初僅僅祭祀高、文、武三帝,建武元年定都洛陽后,遂于二年在洛陽修建高廟,置高帝至平帝十一帝神主于其中。同時,又在洛陽修建四親廟,祭祀其高、曾、祖、父。 由于劉秀為漢室旁系,若以宗法制而言之,是為小宗。而帝系為大宗,劉秀稱帝,即是以小宗繼大宗。按照大宗萬世不絕的理論,劉秀應(yīng)以元、成、哀、平等西漢諸帝為先祖,而對于親生父母等私親所執(zhí)之禮應(yīng)當(dāng)減弱,此即宗法所謂“為人后者為之子”是也。 但現(xiàn)在劉秀一方面置西漢十一帝神主于高廟,另一方面為自己小宗私親各起親廟,明顯有以四親廟取代西漢諸帝宗廟的趨勢,因此理所當(dāng)然招致了儒學(xué)士人的反對。 建武19年,五官中郎將張純與太仆朱浮上書,要求光武撤銷為自己高祖父之下四世親廟,而代之以西漢帝室大宗四廟:“禮,為人子事大宗,降其私親。禮之設(shè)施,不授之與自得之異意。當(dāng)除今親廟四。孝宣皇帝以孫后祖,為父立廟于奉明,曰皇考廟,獨眾臣侍祠。愿下有司議先帝四廟當(dāng)代親廟者及皇考廟事?!保ā独m(xù)漢書·祭祀志》) 光武從之,于是:1、承認(rèn)王莽為宣帝所加“中宗”廟號,而廢除元、成、平帝的“高宗”、“統(tǒng)宗”、“元宗”廟號;2、以宣、元、成、哀、平五帝四世取代四親廟;3、因為按行輩,光武應(yīng)當(dāng)為元帝子輩,與成帝同輩,為哀、平叔父輩。因此尊宣帝為祖、元帝為父,與高、文、武三帝神主一同供于洛陽高廟,由光武親自奉祀,成、哀、平三帝神主供于長安高廟,由朝廷官員代為祭祀。4、為生父南頓君另立皇考廟,由群臣奉祀。 此時,光武所奉宗廟,除太祖高帝、太宗文帝、世宗武帝外,其余為宣、元、成、哀、平五廟。其中宣帝為中宗,亦為百世不遷之廟,而元、成、哀、平四廟為親廟,廟數(shù)達(dá)到八廟。按照劉歆“宗無數(shù)”理論,將稱宗者三廟去除,其實質(zhì)依舊是“一祖四親廟”的五廟制。 5、同堂異室制的確立 光武時,不再為每位皇帝各自立廟,而是分別在長安和洛陽建立兩座高廟,將其他皇帝神主藏于兩座高廟之中,這可以看作是“同堂異室”制度的雛形。 光武崩后,明帝即位,為其上廟號曰“世祖”,同時在洛陽建立世祖廟。明帝崩,“遺詔無起寑廟,藏主于光烈皇后更衣別室”(《后漢書·明帝紀(jì)》)。因此章帝即位后,僅藏明帝神主與世祖廟而已。而章帝崩后,亦遺命藏神主與世祖廟。此后形成傳統(tǒng),東漢皇帝再無單獨立廟者,僅僅藏神主于世祖廟。由此而形成了皇帝宗廟“同堂異室”制度,為之后歷朝歷代所沿用。 6、獻(xiàn)帝初平改制 自光武至靈帝共九帝,除殤、沖、質(zhì)三帝早亡不列宗廟而無廟號外,其余藏于宗廟者皆為“×宗”,因有廟號者其廟世世不毀,所以此時“親盡毀廟”制度已經(jīng)名存實亡、廢棄不用了。靈帝崩,洛陽大亂,董卓入京,立獻(xiàn)帝。時左中郎將蔡邕上奏,提議改革宗廟制度:“今圣朝尊古復(fù)禮,以求厥中,誠合事宜。元帝世在第八,光武世在第九,故以元帝為考廟,尊而奉之。孝明遵述,亦不敢毀。孝和以下,穆宗、恭宗、敬宗、威宗之號皆宜省去。五年而再殷,合食于太祖,以遵先典?!保ā独m(xù)漢書·祭祀志》注引《袁山松書》載蔡邕議) 于是“以和帝以下,功德無殊,而有過差,不應(yīng)為宗,及余非宗者追尊三后,皆奏毀之。四時所祭,高廟一祖二宗,及近帝四,凡七帝”(《續(xù)漢書·祭祀志》)。由此可知,蔡邕所議宗廟制度,仍舊為“一祖二宗四親廟”模式。 然而由于史料記載的模糊,后世學(xué)者對于所謂“近帝四”的理解各有差池。前引《續(xù)漢書》,有“以和帝以下,功德無殊,而有過差,不應(yīng)為宗,及余非宗者追尊三后,皆奏毀之”之語,因此多有認(rèn)為是和、安、順、桓四帝被遷毀,而所為“近帝四”指的是光武、明、章、靈四帝(見《文獻(xiàn)通考》),不過這種說法實在難以令人信服。倘若獻(xiàn)帝以光武、明、章、靈四廟為親廟,等若以章帝為祖父、而以明帝為曾祖父,豈不滑天下之大稽。 因此,也有學(xué)者認(rèn)為,所謂“近帝四”,是指安、順、桓、靈四帝,《續(xù)漢書》中所謂“和帝以下,……不應(yīng)為宗,……皆奏毀之”之語,僅僅是指褫奪和帝以下四帝廟號,待其親盡后逐一遷毀,而非立刻毀之。 如此,則此時東漢宗廟中所供奉的,當(dāng)是高、文、武、安、順、桓、靈七帝,是為一祖二宗四親廟是也。 但在若真如此,則高帝為太祖,文帝為太宗,武帝為世宗,除此一祖二宗之外。其余有廟號的各位,如中宗宣帝、世祖光武等,盡管稱祖稱宗,卻已經(jīng)不再是百世不祧了,而依舊被遷毀。宣帝且不論,世祖光武乃是東漢開國之君,中興之主,是東漢諸帝的直系先祖,倘若真將他遷毀,真是情何以堪。 因此也有學(xué)者提出所謂“一祖二宗”,乃是世祖光武、顯宗明帝、肅宗章帝,即這“一祖二宗”僅僅是東漢帝系,而與西漢無涉。西漢有廟號高、文、武、宣的四帝,依舊供奉于高廟之中,而東漢“一祖二宗四親”,則供奉于世祖廟中。如此,在事實上此時宗廟共為11廟,西漢四,東漢七。 四、總結(jié) 中國宗廟制度雖然源遠(yuǎn)流長由來已久,但夏商周三代制度并無人親見,記載周代制度的《禮記》等書,是戰(zhàn)國人所撰,其中內(nèi)容自然較真實情況有較大偏差。因此真正將宗廟制度予以實施,是從漢朝開始的。 兩漢的宗廟制度并不穩(wěn)定,經(jīng)歷了許多次大規(guī)模的改革和修正。這一方面是由于儒學(xué)的發(fā)展,使學(xué)者對周代宗廟制度有了更深入的認(rèn)識,另一方面也有現(xiàn)實政治因素的影響。在兩漢宗廟的歷次爭議中所提出的各種觀點,都對后世制度產(chǎn)生著重大影響。因此了解周代和漢代宗廟制度,是了解中國古代宗廟制度的前提和基礎(chǔ),不可不察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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