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高宗、武后時期,以主文詞為特點的進士科的勃興,為一般士人中有文才的升遷創(chuàng)造了條件。
與“四杰”同時或稍后的一批初唐著名詩人,如杜審言、李嶠、宋之問、沈佺期等,都是由進士科及第而先后受到朝廷重用的士人作家。
他們?nèi)氤龉贂r寫的那些分題賦詠和寓直酬唱之類的“臺閣體”詩,雖在內(nèi)容上與以前的宮廷詩人的作品無太大差別,但在詩律和詩藝的研練方面卻有很大進展,為唐代近體詩的定型做出了貢獻。
杜審言、李嶠與蘇味道、崔融并稱“文章四友”。四人中,以杜審言最有詩才。胡應(yīng)麟《詩藪》說:“初唐無七言律,五言亦未超然。二體之妙,杜審言實為首倡。”
杜審言現(xiàn)存的28首五言律,除一首失粘外,其馀的完全符合近體詩的粘式律。他在五律方面的成就已超過了楊炯,使五言律的創(chuàng)作首先達到了較高的藝術(shù)水準。
杜審言最有名的五律,是他早年在江陰任職時寫的《和晉陵陸丞早春游望》:
獨有宦游人,偏掠物候新。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淑氣催黃鳥,晴光轉(zhuǎn)綠蘋。忽聞歌古調(diào),歸思欲沾巾。
把江南早春清新秀美的景色寫得極為真切,由此引起的濃厚的思鄉(xiāng)之情,全融入明秀的詩境中,顯得極為高華雄渾。尤其是頸聯(lián)的“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生動地寫出了春的氣息,給人以華妙超然之感。
李嶠的詩歌創(chuàng)作,因重技巧而乏情思,藻麗有馀而雄渾不足,總的說來不如杜審言。這與他一生仕宦顯達而較少挫折不無關(guān)系。李嶠的詩,以工整的五言律為主,在這方面下過很深的工夫。
他的一百二十多首五言詠物詩,多為奉命或應(yīng)制之作,故缺乏生意,無多少可取之處;但這些詩大都是合律的,且十分講究修辭技巧,在當時五言律的發(fā)展過程中起到推動作用。
五律的定型,是由宋之問和沈佺期最后完成的。他們的生年晚于李嶠和杜審言,因文才受到賞識而選入朝中做官,是武后時期有代表性的臺閣詩人。置身宮禁而優(yōu)游卒歲的館閣生活,使他們的詩歌創(chuàng)作多限于應(yīng)制酬唱和詠物、贈別,點綴升平,標榜風雅,難免以詞藻文飾內(nèi)容貧乏之弊。
同時,也使他們有較為充裕的時間琢磨詩藝,在詩律方面精益求精,回忌聲病,約句準篇。具體作法是,除了一聯(lián)之中輕重愁異之外,還要求上一聯(lián)的對句與下一聯(lián)的出句平仄相粘,并把這種粘對規(guī)律貫穿全篇,從而使一首詩的聯(lián)與聯(lián)之間平仄相關(guān),通篇聲律和諧。
元稹《唐故工部員外郎杜君墓系銘序》說:“唐興,官學大振,歷世之文,能者互出。而又沈、宋之疏,研練精切,穩(wěn)順聲勢,謂之為律詩。”這是最早有關(guān) “律詩”定名的記載,故沈、宋之稱,也就成為律詩定型的標志。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以遵守粘對規(guī)則為聲律格式的五言律的定型,在唐代近體詩的演變過程中實具有關(guān)鍵性的意義。
它不僅完成了由永明體的四聲律到唐詩平仄律的過渡,有易于識記和掌握運用之便;而且具有推導和連類而及的作用,是一種可以推而廣之的聲律法則。
如在五言近體的范圍內(nèi),即可由五言律,推導出五言排律和五言絕句的體式。更為重要的是,可以在五言律的基礎(chǔ)上,推導出一個近體七言詩的聲律格式,如七律、七絕等。
所以,在五言律趨于定型后,杜、李、沈、宋等人即成功地把這種律詩的粘對法則應(yīng)用于七言體詩歌,于中宗景龍年間完成了七言律詩體式的定型。
各種律詩體式的定型,為詩歌藝術(shù)的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有利條件。盡管沈、宋等人在任職館閣期間所寫的應(yīng)制五律和七律鮮有可觀者,但磨練出了一套律詩的聲律技巧,一旦他們因政治變故而遭謫貶,有了不吐不快的真情實感之后,就容易寫出情韻俱佳的優(yōu)秀作品。
杜審言寫得最好的五律,是在中宗復(fù)位時,他因曾依附武后男寵二張(張昌宗、張易之)而被流放峰州后創(chuàng)作的。
與此同時,宋之問和沈佺期也因相同的緣由而被流放嶺南,他們同樣也寫出了較好的作品。如宋之問的五律《度大庾嶺》:
度嶺方辭國,停軺一望家?;觌S南翥鳥,淚盡北枝花。山雨初含霽,江云欲變霞。但令歸有日,不敢恨長沙。
未到貶所而先想歸期,一種含淚吞聲的感愴情思表現(xiàn)得真切細膩,見不到任何著意文飾的痕跡,而詩律和對仗卻十分的工整。他的《渡漢江》亦復(fù)如此:
嶺外音書斷,經(jīng)冬復(fù)歷春。近鄉(xiāng)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這是一首寫得十分精彩的五絕,具有聲情并茂、意在言外的藝術(shù)感染力,與后來盛唐詩人的作品已相去不遠了。
在當時,七言律寫得較好的是沈佺期。他的成名作是寫思婦的七律《古意呈補闕喬知之》,辭采華麗,聲韻流轉(zhuǎn),粘連對仗的技巧很高,但有拼湊痕跡,其藝術(shù)感染力遠不如他于流貶途中寫的《遙同杜員外審言過嶺》:
天長地闊嶺頭分,去國離家見白云。洛浦風光何所似,崇山瘴疣不堪聞。南浮漲海人何處,北望衡陽雁幾群。兩地江山萬馀里,何時重謁圣明君。
與他流放嶺南所作的五言律相同,此詩表達一種無可奈何的傷感心境,無意修飾,卻寫得有情有景,聲律調(diào)諧流暢而蘊含深厚,是早期七言律的成熟之作,被后人稱為初唐七律的樣板。
總之,經(jīng)過杜、李、宋、沈等人的不懈努力,從武后至中宗景龍年間,唐代近體詩的各種聲律體式已定型,并出現(xiàn)了一批較為成功的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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