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師簡介:北京師范大學中文系副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中國唐代文學學會會員、中國李白學會會員、中國韻文學會會員。在國內(nèi)外學術刊物上發(fā)表學術論文40余篇,出版各類學術著作4部,先后榮獲省部級以上教學科研獎勵5項,主持、參與的省部級以上教學科研項目4項。
內(nèi)容簡介:宋哲宗元佑元年四月,即公元1086年,王安石病逝于金陵,終年六十六歲。王安石去世之后,雖然朝廷追贈王安石為太傅,但由于當時的政治壓力,不僅使王安石的喪事辦得極為潦草,而且也沒有為王安石撰寫墓志銘和神道碑,曾經(jīng)叱咤風云的一代文豪和名相,就這樣在寂靜中黯然西歸。然而歷史不可能遺忘這樣一位大人物,恰恰相反,在北宋一代,圍繞著王安石,產(chǎn)生了巨大的爭議,有人將他推向神壇,成為顯赫的圣人,也有人將他打入地獄,成為萬惡的罪人,這其中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九百年后的我們應該如何評說王安石的是非功過呢?
全文:
在王安石去世后不長的時間,宋哲宗繼位了,就是宋神宗的兒子,最開始的時候,由太后攝政,后來宋哲宗長大之后就親政,親政了之后,宋哲宗的思想,包括他身邊的宰相們是想要繼續(xù)推行新法的。當然,哲宗身邊的幾位很重要的大臣都是王安石的門生,他們想繼續(xù)繼承著神宗和王安石的這樣的遺志,把革新變法繼續(xù)推進。在這樣的前提下,宋哲宗紹圣元年公元1094年的四月,王安石首先被給予一項很高的榮譽,就是配享神宗祖廟。什么意思呢?這個神宗皇帝也罷,哲宗皇帝也罷,他總要死,皇帝死了之后,就被供起來了,給他修一個很大的廟,這個廟應該是最高等的廟,神宗在中間供著,兩邊有他的隨從、他生前最重要的大臣,陪伴在他身邊,一起接受著人們對他的供奉。那么誰才有資格在皇帝的身邊一同配享呢?配享的意思就是跟在皇帝的身邊,一起接受后來者的供奉和祭奠,這是極高的榮譽,這個榮譽就給了王安石,就是他也被供奉在神宗的廟里邊。幾年之后,到了宋徽宗的時候,宋徽宗崇寧三年公元1105年六月,又下詔,配享孔子廟。我們知道你現(xiàn)在到孔廟里邊去,中間是孔子,然后這邊是孟子,這邊是顏回,這邊還有曾子等等,他的弟子們和他的后學們,那些最出色的人也陪侍在旁邊。宋徽宗的時候,依然想要繼承革新變法的遺志,所以,王安石的后學和追隨者們就給徽宗建議,讓王安石也被供奉在孔廟當中,他排在哪個位置上呢?孔子、孟子,下來就是王安石,那地位是非常高的。這充分地說明王安石雖然已經(jīng)去世了,神宗也已經(jīng)去世了,中間還遭遇過一段時間的冷遇,但是在哲宗時代、在徽宗時代,王安石的革新變法之功還是充分地得到了朝廷的承認,并且給予了他作為一個大臣,作為一個文人所能給的最高的榮譽,在死后最高的榮譽,不但跟皇帝一起被供奉在廟里,甚至跟萬世之表的孔子也一起被供奉,而且排的位置還可以,排第三。
可是這個局面維持的時間并不長,很快我們就知道金國人打來了。宋徽宗寫得一筆好字“瘦金體”,畫得一手好畫,可是既不能帶兵打仗,又不會強兵治國,是個庸君,慌慌張張地不敢承擔這樣一個將要亡國、滅國的責任,就把這位子傳給了他的兒子,這就是宋欽宗。宋欽宗跟他父親是半斤和八兩的關系,做不了實際的文章,也打不了仗,也扭轉不了局面,但可以什么呢,可以喊兩聲,可以先把責任撇清。他迫不及待地要找個替罪羊的,誰是替罪羊呢?當時徽宗和欽宗身邊的宰相就是蔡京,蔡京現(xiàn)在在《宋史》里邊已經(jīng)被歸到《奸臣傳》里邊。蔡京和蔡卞這是兄弟,跟蔡襄是堂兄弟的關系,我們知道蔡卞是王安石的女婿,他們都是所謂的新黨人物。無論是蔡卞還是蔡京,就說蔡京吧,你也不能把他徹底抹黑,他肯定是個有能力的人,而且也是做了點好事的,但是他也是做了不少壞事的,所以第一個要抓的替罪羊這就是蔡京,把蔡京貶得遠遠的,貶到半道上就貶死了。這哪兒行?。咳怂懒?,罪責不能死,斗死了蔡京,還得順藤摸瓜抓他的根源,是誰把蔡京弄成這樣的?蔡京從哪兒來的?這一摸就摸出來了,就摸到王安石身上了,所以蔡京誤國從根源上來講,是王安石誤國,王安石為何誤國?王安石搞變法,他的變法混亂綱紀,使國不國,所以才有了現(xiàn)在滅亡的結果。宋欽宗靖康元年公元1126年四月,就罷掉了王安石配享孔廟的名譽,就把他從里邊撤出來。
四年之后,宋高宗建炎三年公元1130年六月,又罷掉了王安石配享神宗廟廷的榮譽,換成了司馬光。這是很有諷刺意味的,我估計神宗在天有靈啊,天天老瞅著旁邊這司馬光坐在自己旁邊,也挺別扭的,這根本就不是一碼事的,但你也能看出司馬光的地位是很重要的,這么大的一個“反派”,就是死了,也能夠跟他當初所反對的君王有資格坐在一起。我前面說了,司馬光的地位是很重要的。你看前后沒差了幾年,最開始是倍極榮耀,配享孔子、配享神宗,現(xiàn)在全都撤了,為什么撤呢?要找替罪羊。尤其是到了宋高宗,宋高宗開始光忙著逃命了,后來綱紀整頓,朝廷剛剛喘息了之后,就馬上要把這事兒擇清楚,這當然也是政治上的需要,必須得有人為北宋的滅亡買單,買單的不是宋欽宗,不是宋徽宗,自然也不可能是宋哲宗和宋神宗,怎么能拿皇帝買單呢?那就只能找王安石了。我前面曾經(jīng)說過,宋高宗那對王安石恨透了,這個恨,其實在多大程度上是感情的恨,我覺得不是,是政治需要的恨,是輿論上必須要表達憤怒之恨。
所以我們說,我們對王安石的評價,千秋之后,離了這么遠的距離,九百多年之后我們再來看的時候,有時候覺得這個歷史真的是難以琢磨。王安石自己都沒想到,他死了之后,這幕活劇比他生前都要熱鬧。
解說:在南宋時代從整體上對王安石和他的變法都持否定態(tài)度,這成為了判斷一個人政治立場的“標尺”,上至皇帝,下至平民,都不敢越雷池一步。不過,出乎當時人們的意料,大思想家朱熹卻大膽地跨出了這一步。朱熹是南宋時代最著名的理學家之一,經(jīng)由他開創(chuàng)和發(fā)展的宋明理學,幾乎成為后來中國儒學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那么,這樣一個深刻影響中國人思想和心理的一代大儒,究竟是如何評價王安石的呢?
朱熹的評價非常有意思。首先,他批評王安石,說王安石的學問那是旁門左道、奇門怪學,他對王安石的學問進行了抨擊。他不光抨擊王安石其實,他還抨擊蘇軾、蘇轍、歐陽修,凡是在之前思想史上做出成就的,朱熹都要對他們一一做出評點,指出他們的不足,然后閃光的時刻就出現(xiàn)了,朱熹就出現(xiàn)了。當然,這種點評不是無厘頭的,作為一個思想家和學問家,他有這個水平和能力指出你的不足,這是任何一個思想家想要在思想的殿堂上樹立自己的學說的時候,都必須要面對的問題,你要對前人的成就做出自己的評斷。
無論在政治上還是當時南宋的形勢,對于王安石整體的評價,朱熹總體的評價都不可能很高,他對王安石。那政治上對王安石變法怎么評價呢?朱熹的評價也很有趣,朱熹說王安石變法就跟庸醫(yī)給人看病一樣,人家生了病,流鼻涕、打噴嚏,感冒了,王大夫給人拿了一盒藥,打開一看,里邊寫倆字兒——砒霜,結果把人吃死了。心是好的,用的勁兒也很大,使的力氣也很足,效果完全相反。當然這是朱熹是這么講了,我們前面講了很多,不一定是效果完全相反,只是中間出了不少的問題,有些還是大問題,但你要說完全相反也不符合事實。而且最有意思的是,朱熹對于整個王安石變法的環(huán)境、背景,他的分析都非常地客觀,你注意,這就是學者和政治家的最大的區(qū)別,他講道理。朱熹首先認為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是必須要變法的,就這一點,就跟司馬光不一樣,他認為當時的確到了不得不變的時候。他說,
“蓋那時也是合變時節(jié),熙寧更法,亦是勢當如此,諸賢都有變更意”
——《朱子語類》
什么呢,就是那會兒不變真不行了,甭說是王安石,大伙兒都想變,只不過怎么變這個具體的渠道和方式方法不一樣而已。我們前面說過,從慶歷新政開始,范仲淹不是也要變嗎?歐陽修不是也要變嗎?包括蘇軾不是也要變來著嗎?就是司馬光其實也想變,只是不想全變。這一點上,你看,朱熹其實跟王安石沒什么本質(zhì)的區(qū)別。第二,很重要,以前我們印象里朱熹這個理學家,一身的道學氣,肯定是非常腐朽的。錯了。朱熹認為祖宗之法是可以變的,朱熹講了很深刻的道理,說祖宗的法只是用在當時的,為了當時適用,可祖宗從來沒想著這法能夠讓自己的子孫吃幾輩子的,沒這回事,法要常變才能常新,這是朱熹的第二個觀點。第三,朱熹對于王安石變法的具體的一些舉措也一一給予了肯定,而且最有意思的是,他還詳細地分析了當時王安石那些對頭們到底是啥心態(tài)。他就說蘇軾,說蘇軾這個人如果當初他也變法,未見得下場能比王安石好多少,而且蘇軾這個人有個特點,他是后來看見王安石越弄越狼狽了,所以他就改口了,他本來也是要變法的,后來看看改著、改著,越改越狼狽,不成樣子了,他就說不能變,開始可能未嘗要反對青苗法,后來看看青苗法越來越狼狽,罵的人越多了,蘇軾也就改口了。這就說明什么呢?這就說明朱熹心里是很清楚的,誰到王安石的位置上都未必會比他弄得更好,說風涼話誰不會?。刻翦e誰不會???你做一正確的出來看看?
而且朱熹對王安石的道德品行絕對首肯,他說,王安石的才華,王安石做宰相是“不世出之資”,就是這樣的宰相幾輩子都出不了一個,這是大才,他的品行可以超越揚雄和韓愈,甚至可以超越顏回和孟子。他特別提到一點說當初,咱們還記得王安石剛剛跟神宗開始交往的時候,神宗不是迫不及待地說,您覺得唐太宗怎么樣?王安石當時就否了,唐太宗什么水平,跟這種人攪在一起沒有什么好下場的。朱熹說王安石的出發(fā)點和起點就不一樣,他把唐太宗跟諸葛亮都沒放在眼里,這就說明這個人起點非常高,不是一般的水平。
我說這些,大家可能說那你說了半天,我聽這個話的意思好像朱熹對他肯定得多?這話也說得不對。朱熹還說了,看人要看大節(jié)出處,要看主要矛盾。總的來講,王安石是不行的,把事情做壞了,在這個前提底下他可以說很多很多好話,他用了第一段,用了十個字說,大節(jié)有問題,把事情做壞了失敗了,是要檢討的。底下用了一萬多字來講,在這個前提底下,他其實也是很好的。這是什么呢,這是一個典型的學者和思想家,他是理性地在進行分析,心里很明白。
解說:由于朱熹在思想史上的巨大影響力,所以,他的評價就影響到了后代。在元朝編纂的《宋史》中,雖然將王安石當年改革變法的追隨者呂惠卿、曾布列入到《奸臣傳》中,可是“奸臣的老師”王安石卻安然無恙,沒有被列入到《奸臣傳》之中,在《宋史》中,對王安石的評價是亦褒亦貶。當然,思想家和正史的評價是一回事,民間的評價又是另一回事。在宋代,民間筆記和小說已經(jīng)十分流行,這里面記載了大量有關王安石的遺聞逸事。那么,這其中對王安石的評價又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嗎?
我們先來看筆記,這筆記,宋人的筆記里邊的王安石有兩個方面,一個是正面,一個是負面。
所謂正面寫王安石主要是哪些呢?第一,不近女色,這我們已經(jīng)講了N多遍了,不近女色。第二,清廉樸素。第三,嗜書如命。第四,淡泊名利。第五,晚年的悠閑的生活,展示了他情趣的另一面。這是正面描寫。
負面的比較多。第一,脾氣賊倔,絕不妥協(xié)。第二,不修邊幅,主要是不講衛(wèi)生。第三,大詐似信,就是在別人看來,他的行為顯得很不尋常,好像是不經(jīng)意的,但是老覺得他是假裝的。比方前面我們說那吃肉的事,他在那兒吃菜,老吃面前的那盤菜,結果回來他的同事給他夫人說,他好像特別喜歡吃這肉絲啊,他夫人說不是吧?沒聽說他愛吃這個,回頭給他換一土豆,你試試。然后給他換一土豆,又把眼前的吃了,這說明什么呢?他的心思根本不在吃飯上,他在想別的事情,或者他在想國家大事。但是反對者們就認為,這都是裝的,這太奸詐了,就是為了樹立形象。這一類。還有一類是欺世盜名,跟這也差不多。還有一類是攀附權貴。還有一類是心胸狹窄。這是筆記。
還有小說呢。宋代的小說,宋代是中國古代小說,發(fā)展的一個很重要的階段,小說到了宋代,它的成熟的形態(tài)基本全部具有了,而且這種小說就是在現(xiàn)場說書的那種小說,它是可以用來說的,所以小說的市場的性質(zhì)非常強。
現(xiàn)在我們所能找到的有王安石形象的宋代的小說,就是《京本通俗小說》殘本當中的第十四卷《拗相公》,這小說名字就叫《拗相公》,這篇小說的主體是說拗相公被罷相了之后微服私訪,其實被罷相了還用得著微服嗎?本身就微了,所以不用專門微,就是反正微服私訪,到民間去看民生有什么疾苦。
到一老先生、老頭兒家里頭“梆梆梆”一敲門,人家出來了。問說老先生您多大歲數(shù)了?說七十八了。家里還有什么人嗎?說有,四個兒子都死了。說怎么都死了呢?說都是新法鬧的。王安石一聽,就挺別扭,怎么都是新法弄的呢?說哎喲,這個,我們天天就對付這新法,一會兒一個法,一會兒一個法,這些法沒想怎么給我們造福,天天就給我們找亂,我們就應付都應付不過來,然后給他詳細掰著指頭說,第一個兒子是怎么死的,第二個怎么死的,第三個怎么死的。聽得這王安石特別不高興。老頭談得挺好,一邊聊一邊掉眼淚,聊到最后突然問了一句說,哎,這拗相公人現(xiàn)在在哪兒呢?王安石說,聽說現(xiàn)在在朝廷上陪皇上呢。老頭“砰”的一下就蹦起來了,破口大罵說,這等奸雄,還不趕緊給他殺了,怎么能讓這種人出來做宰相呢?放著好好的韓琦、富弼、蘇軾、司馬光,朝廷里這么多君子都不做宰相,讓這么個壞蛋做宰相?旁邊陪同的人的臉就放不住了,跟他說,哎,老東西,不要再說了,讓王丞相聽見了你不要命了?老頭說我都快八十了,我要這命干什么?我四個兒子都死了,我要見著他了,我把他頭砍下來,我把他心挖出來,我恨不能把他吃了。小說就有這個功能,你講多少道理他都不會激動,一老頭跳起來了,七十八了,他說他死了四個兒子,誰知道呢?小說上這么寫的,很刺激呀。
離開了老頭,接著微服。又來到一個門口,這不用敲門,一老太太拿一盆兒,盆里放著豬食,家里養(yǎng)了兩口豬,“‘啰啰啰啰啰’拗相公、‘啰啰啰啰啰’拗相公”。王安石一看,這什么呀這都是?還養(yǎng)了幾只雞,“‘嘖嘖嘖’拗相公”,來來來,拿點雞食。王安石心里很不高興,又是豬又是雞的,自己都成什么了?說老人家您怎么給豬和雞都起這名兒?。吭趺雌稹稗窒喙卑??她說哎,您別提了,我本來人丁興旺,家里頭是幾代同堂,現(xiàn)在兒子沒了,兒媳婦也沒了。王安石一想,您甭說了,我知道,都是新法害的。老太太就給他掰著手又說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說了半天。說那您跟這豬、跟雞有什么關系?說那有關系,我就想著說,把這豬和雞這畜牲都叫成王安石、叫成拗相公,他就跟這畜牲一樣,我恨不能他來世就變成這種畜牲,然后我先把這豬給它吃了,把這雞給它吃了,就跟吃了他一樣。這說得王安石是怪難受的。
當然了,王安石我前面已經(jīng)說了,人家的退休生活沒有這個,這是小說里頭寫的。這就跟曹操本來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我們知道三國里頭最大的英雄就是曹操。完了,架不住《三國演義》里頭說他是個白臉的奸臣,你一點兒辦法都沒有,戲臺上一唱,所有的老百姓都說曹操是個壞蛋。曹操才不是壞蛋。王安石頂天立地的一條漢子,一“啰啰啰”,這個形象就毀了。
解說:到了明清之際,雖然距離王安石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幾百年,但是對王安石及其變法,多數(shù)人依然持否定性的評價。這其中,有兩位皇帝的評價尤為值得關注,他們對王安石的改革變法大加鞭撻,甚至跳腳大罵。皇帝如此,大臣和百姓的聲音可想而知。那么,王安石到底為什么招致這些人的怨憤呢?
明清的時候,還有兩位皇帝對王安石也沒什么好感。一個就是朱元璋,朱元璋特別恨這王安石,其實,他們一個姓王,一個姓朱,本來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就是為什么呢?對朱元璋來講就覺得,以立人心和收財富,兩個相比,他認為立人心很重要,這點其實是跟朱熹是有異曲同工的地方。朱熹說了王安石很多的好話,但一點上,就把王安石打倒了,他認為王安石把關系搞顛倒了,說你要想收錢還是想要人心?是想要道德還是想要金錢?你把這個想清楚了。你以為你掙了幾個臭錢,給國家撈了一些錢,把國家弄富裕了,這個就叫治國嗎?錯了,治國的根本在于人心,人心都散了,人心都壞了,錢都拿在壞人手里了,要那些錢有什么用???你說這個道理也對,是不是?可是,如果都沒錢了,都窮得要死了,那些道德還守得住嗎?饅頭都吃不到嘴里頭了。當然對個別人來講可以不食嗟來之食,但是對大部分人來講恐怕也很困難,這就是個悖論。但在中國古代封建社會肯定是人心和道德在前,然后金錢是肯定在后的,朱元璋他就是這種觀點,所以他對王安石那是全面否定的。
再有一個就是乾隆,所謂“十全老人”清高宗乾隆,乾隆對王安石有很多的評價,全部都是負面的,其中最核心的是兩條。大家還都記著這王安石特別愛辭官不做,說朝廷天天追著他屁股后頭給他送官,他死活不要,而且還跑廁所里頭躲起來。乾隆對這個極其反感,說這個簡直就是沽名釣譽,是個奸臣,這第一個。第二,我們還都記得王安石推行變法的時候遇到很大的阻力,老是要稱病還家,他不干了,動不動說我病了、我回家了。有一次他說回家了,神宗也有點著急,就寫了一個手詔讓他回來,結果他沒有親自寫,讓司馬光寫的、起草的,司馬光這手詔寫得就不好,你想司馬光能寫多好???司馬光就意思說,當初好不容易把你叫了來,我提拔你做了副宰相和宰相,為的是天下蒼生謀,你現(xiàn)在倒好,一看這情勢不對了,就躲自己家里,躲清閑去了,那你把天下放在什么位置上?我是皇帝,你是大臣,你這么做合適嗎?這是很嚴厲的指責了。王安石一看這個就急了,跳起來就跟他辯論。哎喲,神宗的態(tài)度非常好,馬上向他承認錯誤,跟他說,這手詔我沒親自看,是司馬寫的,不是我寫的,你別在乎這個,咱倆這關系用君臣已經(jīng)不能限制了,我跟你是什么關系,我還不信任你嗎?你還讓我怎么做?替我擔待點委屈不行嗎?乾隆看著大怒,說這哪兒是君臣的關系啊,這太狂妄了,還讓皇上給你道歉?
乾隆其他對王安石的評價都是泛泛的陳詞濫調(diào),什么呢,就是他變法,什么人心壞了,然后他傷害了人民的利益等等,那都是別人都談過的,最核心的就這兩條,為什么呢?因為到了清代的時候,中國古代封建社會的皇權和集權已經(jīng)達到巔峰了,我們知道清朝這文字獄是很厲害的,康雍乾說是盛世,其實文字獄是相當嚴重,所以,對于乾隆來講,看到這樣的例子,他當然不能理解了。宋代的時候,北宋的時候,君臣的關系可以說是在中國古代封建社會上是最良好的關系,這并不能說明王安石不尊重宋神宗,也不能說明宋神宗在王安石跟前丟份兒,只能說明那個時期的君臣關系是非常融洽的,是非常民主的一種關系。這怎么能是乾隆能理解的呢?
你看,到了明清,這二位不喜歡王安石,或者批評王安石的角度都讓我們覺得沒什么價值,就這水平。是他自己水平不夠,以一個低水平的人來批評高水平的人,一個低水平的時代評價高水平的時代,那不會得出什么有水平的結論。
解說:時間到了二十世紀,學界對王安石及其變法的評價有了全新的改變,以著名思想家、改革家梁啟超為代表的一批學者,重新發(fā)現(xiàn)了王安石變法的重要價值,給予了王安石前所未有的極高評價,最終為王安石徹底翻案,從此,正面評價王安石,客觀評價王安石變法,不可逆轉地成為了主流,當我們今天再次回望九百多年以來,對王安石及其變法林林總總的評價,究竟應該得到一個怎樣的啟示?王安石的最大價值又體現(xiàn)在什么地方呢?
王安石從他年輕的時候開始做官,就跟別人一點都不一樣,他的成長史,一直是在挑戰(zhàn)和否定聲中長大的,并且到現(xiàn)在還在一直成長,成長了將近一千年,這說明了什么?這就說明了王安石的價值。
王安石變法這件事情已經(jīng)成為歷史了,特別是這個變法是針對宋神宗、宋仁宗時期的特殊的歷史環(huán)境底下的一個歷史行為,你要非得說那個變法對我們現(xiàn)在、二十一世紀的現(xiàn)在有什么具體的影響,這我想很難講了,那個離得很遠了,那次變法跟我們現(xiàn)在具體的歷史的內(nèi)容上很難有借鑒意義。變法已經(jīng)成為歷史的陳跡,可是主持變法的歷史人物,卻成為了一棵“常青樹”。變法已經(jīng)成為了灰色的歷史,可是主持變法的王安石在每一個時代都有他的成長史,都面臨著新的挑戰(zhàn),我覺得這是王安石最大的價值。就是在中國古代歷史上,如果說你寫了一首詩、你寫一首詞、你寫一篇文章,它流芳百世,這個也很好理解,但是一個政治人物在每一個時代都能引起別人的關注,并且是深度的關注,有的時候還是很大的挑戰(zhàn)式的關注,這個就非常不簡單,在思想史上能達到這樣高度的人并不多。
我想,王安石在中國文化史上,王安石在這“唐宋八大家”里邊,他是一個什么樣的價值而卓然獨立的呢?變革,這就是王安石對中國文化最大的貢獻,就是他始終要強調(diào)必須要變革。而穩(wěn)定、求穩(wěn)定,甚至在穩(wěn)定當中的不想謀發(fā)展,這是中國古代傳統(tǒng)的封建社會留給我們的一個很不好的遺產(chǎn),但是王安石在九百多年前打破了這樣一個萬馬齊喑的格局,他首先說要變革,并且他不是坐而論道,當他說變革的時候,他采取了果斷的行動。王安石既是一個理論家、學問家,同時他是一個卓越的實踐家,所以我們說,這是一個在某種程度上來講非常完美的政治家、政治思想家,這樣的人就會對中國文化、中國的歷史和中國的人心產(chǎn)生巨大的不可磨滅的影響力,所以我們雖然現(xiàn)在在講“唐宋八大家”,講到了王安石,但顯然王安石是不可能僅僅被“唐宋八大家”這個稱謂所能約束的,他的光芒肯定超出了文學的范圍,他的光芒也超出了政治的范圍,他在思想史上是“常青樹”,而且在思想史上像大海一樣,在不斷地為中國文化提供著養(yǎng)料,為中國文化的清泉在提供者源頭,我想這就是我們講王安石最有價值的地方。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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