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鄉(xiāng)河南衛(wèi)輝,古汲郡,地處黃土平原,童年所見樹木多是楊柳棗槐,幾乎不知竹為何物。聽說向西走出百余里,靠太行山有一處清化鎮(zhèn),是魏晉時“竹林七賢”活動的地域,那里長有茂盛的竹林,可慢我也只是聞名,未曾身臨其境一瞻勝景。 直到20世紀30年代,身過黃河長江,方才見到竹子的身影。它姿色瀟灑美麗,使我一見傾心?!按司睘槿速p識,詩畫寫唱,歷代不衰,已成藝術家們“不可一日無”的良侶。當前寫竹已成為社會普遍愛好,從事者不少,至于畫家更是幾乎無人不畫竹了。 竹,原來是個大家族,細查可有百余種。從形態(tài)上看,有圓的還有方的,有亭亭玉立的,還有粗腰大肚的,有綠的,有紫的,有金黃的,也還有淚點斑斑的。它三五根搖曳在文人書齋窗前,一叢一叢地排列在農(nóng)舍籬旁,更像海洋一樣呼嘯在山坳里,它以碧玉般的翠綠裝點著我們的世界,給予我們以清新高潔的生活氣氛。 竹在風中雨中有聲,一如高士吟詩,又在日中月下有影,恰似玉人臨戶。最可人處是它傲視風雪保持不畏嚴寒四季常青的倔強性格。藝術家們除了贊美竹的形象,又以其心虛世堅,譽為高士,謳歌不已。這一美妙的聯(lián)想,為竹樹立了藝術上品格上的不朽地位。中國人以竹入畫如此熱狂的意情根源,普通西方人是很難理解的。 中國畫家以竹為題入畫,且以墨代色,甚而以朱代墨,是一藝術創(chuàng)造。歷來畫竹慣用的手法,是以黑色的“個”或“介”字前后重疊,多用中鋒,一筆一筆自上而下“撇”成,俗謂“撇竹”。用這種手法的人較多,受《芥子園畫譜 竹譜》影響。這樣往往缺乏生氣,畫史上有幾位名家則以寫代撇別創(chuàng)新格,為人傳揚。從美學上看,古人畫竹原本立意并不在形象的逼似,定竹實在寫人,畫外抒意,著眼在抒寫人的胸襟抱負和情操,會看畫的人也會理解畫家并不隱蔽的藝術聯(lián)想。 寫竹乃文人畫家們的寵兒,靈魂在于一個“寫”字。蘇東坡說“文同畫竹乃其詩書之余”,鄭板橋說“東坡畫竹如寫字”,還說“畫法通書法”。他們分別以草以隸以篆的筆法運筆,都創(chuàng)造出風韻獨具的藝術風采。 童年見世人所畫墨竹,一片個介,妙處何在,莫名其妙。初學中國畫時,人云亦云,也只好依樣葫蘆,多年涂鴉,無大變化。20世紀70年代初,以故學稼于江夏斧頭湖畔,房舍四周,幼篁叢生,風雨中漫步其間,只見它們枝葉挺拔,精神抖擻,深為感動,乃以為習畫之師,從此另起爐灶,再造門戶。為了神似眼前野竹性格,改中鋒為偏鋒,以散鋒代聚鋒,運筆則改下垂為上仰逆挑,縱情揮寫,漫無紀律,以動代靜,以神造型,從此筆下之竹,“葉不低頭,枝不彎腰”,迎風而立,一派生機了。 近年,時有問畫竹之理法者,我答:無他,只此八字訣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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