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片草地里都有一個大世界，只要你走進它。
學(xué)校門口就是一條路，這次從路南走過。路南是還未竣工的住宅區(qū)，院墻與路當中就是一片草地。
最先看見的是一叢革命草。
革命草又稱水花生、空心蓮子草等，是一種水生和半水生雜草，原產(chǎn)南美洲，20世紀30年代，從北美傳入中國。60年代，中國曾嘗試種植，用作動物飼料，后來發(fā)現(xiàn)有毒，但是它已經(jīng)在中國大地蔓延。革命草生命力極強，不怕旱、不怕澇，只要有一小段落在田里，就會瘋長，豬、牛吃過后，糞便中的草節(jié)也能長出草來。路邊的這叢革命草長在一灘臟水里，空氣中還飄著細細的雨絲。
在路邊停下車，深一腳淺一腳給這種新發(fā)現(xiàn)的植物拍照時，偶一抬頭，墻內(nèi)工棚的樓梯上，一群工人出神地看著我。
他們腳下的墻邊，是一叢蕨菜。
蕨被稱為菜，是因為人類食之多年。但最近談癌色變的人們忽然知道，蕨菜致癌。對于植物，它是可否可食，有何藥用價值，我向不關(guān)心。我只看其形，欣賞其美?！侗静荨氛f它：二、三月生芽，拳曲狀如小兒拳，長則展開如鳳尾。古代中國人真是熱愛文字的人，不管寫什么東西，并不區(qū)別什么實用文體還是純文學(xué)，寫來，就是美文。我喜歡鳳尾樣的蕨葉，但這么近的看它們，還是第一次。也第一次看見小兒拳頭樣的蕨菜嫩芽。看著其憨態(tài)就想笑，真像襁褓中睡眼惺忪的嬰兒，好像隨時會伸個懶腰開始生長的樣子。
蕨菜下面是亂扔的垃圾，垃圾堆生長的蕨菜，各個階段都有不同的美。
小螞蟻也喜歡蕨菜吧，把鳳尾葉當做了它的花園，在上面爬來爬去。
野草叢中的蕎麥開花了。蕎麥是蓼科，和俗稱狗尾巴花的紅蓼是一家：它們的莖都是紅色的，像竹子一樣是有節(jié)的。不過，比起高大的紅蓼，蕎麥小的多，但也真是愛美的植物，它的葉子也是鑲著紅邊的。老家的鄉(xiāng)村曾經(jīng)種過蕎麥，但產(chǎn)量太低了吧，最終被放棄。我們家里會用蕎麥皮做枕芯，但都從集市上買來的。
茅草叢中的茅莓花早就落了，結(jié)出了紅色的漿果。茅莓也是酸甜的，但不如覆盆子。茅莓好像是幾個小紅珠兒攢在一起，去摘時，常常在手里調(diào)皮的四分五裂，讓人不耐煩去采摘了。
茅莓和覆盆子是到江南才見到吃到的野果，龍葵是我們北方小孩子喜歡的野漿果，我們管它叫狗奶兒。鄉(xiāng)村的孩子沒吃過買來的水果，但吃過許多田間野果。在田野里見狗奶兒青果變紫，就一把把抓來，塞進嘴里。
草叢里凌亂地開著花的是抱莖苦荬菜?？噍げ耸切r候在田野里挖得最多的野菜之一，我們叫它苦麻子，因為老家方言發(fā)音不準，我念書后總以為它應(yīng)叫苦妹子。尤其是想起馮德英的小說和同名電影《苦菜花》的時候。苦荬菜在南方北方的田間到處生長，總覺著田間菊科植物的小黃花總是格外燦爛。電影《苦菜花》中有一首很優(yōu)美的插曲：苦菜花開閃金光，朵朵鮮花映太陽。也有開白花的苦荬菜，但黃色的苦菜花燦爛得真是像陽光?，F(xiàn)在的苦菜花已有些零落了，瘦果上飄著一層絨毛，隨時都會隨風(fēng)而逝的樣子。
在北方的田野上整天見到苦荬菜，但抱莖苦荬菜還是到江南以后才初相識：地上基生的葉子長長的，邊緣有鋸齒，但莖上的葉子卻是抱莖的耳朵形狀——一頭圓，一頭尖，細細的莖穿葉分叉。分叉的頂上就開著鮮艷的黃花。有人也把抱莖苦荬菜叫做苦碟子。
草叢里還有一種開黃花的野菜，但頭狀花序有點像薊。老媽樓下的一株枇杷樹下，就有一棵這樣的野菜，有一米多高，把花開到了樹冠里。
它小的時候，也是嫩嫩的樣子，雖然葉子邊沿有齒。
但長不幾天，它的葉子就有點發(fā)瘋般地扭曲、長出銳刺，葉面還帶上了淺紫，真是丑得很，雖然黃色的花還是很漂亮。但無論如何，我也不看不出它和我的苦荬菜有什么相似。但不少講野菜的書都說它也是苦荬菜：新出的一本《非常野菜》里說它叫苦苣菜；67年出版的一本《熱區(qū)野菜圖譜》則說它叫小苦馬菜，別名苦買菜?？囫R菜的叫法和我們的苦麻子也正好近似。
除了苦荬菜，在江南路邊的草叢里，我遇到的童年故交還有水蓼、落藜和苣荬菜。
水蓼在老家被叫做水崩棵，是喂豬的野菜，人并不吃它。但它開的粉紅色花穗，小孩子們很是喜歡。有時，在院里或窗前，會栽上一棵紅蓼，紅蓼比水蓼長得高、紅穗大。我們把紅蓼的花穗叫做狗尾巴花。
網(wǎng)上有人說落藜不是好野菜，但它是我們小時候常挖的野菜之一，用來包菜包。老家人說吃多了它會鬧肚子，但書上說的正相反，說它可以止瀉。小時候吃過很多落藜，也不記得因此而鬧肚子。有朋友在微博上問我，落藜到底是止瀉還是致泄呢？我只能答不知道，現(xiàn)在在草地上看野草野菜，只是看其形其美，有什么實用價值，已不是我所關(guān)心的了。
苣荬菜在老家被叫做曲麻菜，是適宜生吃的野菜。那年隔壁的三舅退休回家，灶臺上就放著一盆水靈靈的苣荬菜。媽說三舅胃不好，曲麻菜可以治胃病。后來上學(xué)，課本里選了張潔的《挖薺菜》，我就一直以為曲麻菜就是薺菜。因為老家是常把圓唇音讀錯，鄉(xiāng)音里曲麻菜會被讀成齊麻菜。
老家的苣荬菜葉緣無裂，柔潤得很，沒有這么張牙舞爪，也不會長這么大，還是江南雨水豐沛吧，草叢里常見長瘋了的苣荬菜。但今天經(jīng)過的路邊草地，沒有長瘋了的苣荬菜。還是小小的，只是基生葉當中，豎著一排排車前草干枯的穗穗。
這個季節(jié)車前草就干枯了嗎？大地上豎著干枯的穗穗，像是一片小森林。
草地上干枯了的野草，除了車前草，還有燕麥。其實我也不認識這種掛著麥穗的干枯植物，是和豬從路邊走過時，他告訴我這就是燕麥——對我這鄉(xiāng)下人來講，太洋氣的一種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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