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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記：道忞，字木陳，號山翁、夢隱，俗姓林，潮州大埔人。明末清初臨濟宗楊岐派傳人。少習(xí)儒，後從廬山開先寺昧禪師出家，不久為父母所迫還俗娶妻，生有一子。旋又出家，從四明山德清受具足戒，嗣法天童寺密雲(yún)圓悟禪師。晚年受順治帝禮遇，入宮說法，賜號“弘覺”?？滴跏晔炯?。木陳道忞在明末清初影響巨大，一生著述頗豐，有《布水臺集》、《北游集》、《弘覺禪師語錄》、《百城集》、《山翁忞禪師隨年自譜》等，前三種入嘉興藏。其他著作則亦有刻本傳世。唯《自譜》流傳不廣，僅有少量抄本傳世，索之甚難。國家圖書館、廣東省立中山圖書館藏清抄本《山翁忞禪師隨年自譜》各一冊，均起於明神宗二十四年丙申，訖於崇禎十三年庚辰，蓋同一系統(tǒng)也。然不知是山翁只作至是年而止，亦或抄本殘缺。審《自譜》中之言，大概山翁晚年之作也，惜乎其不全！廣東省立中山圖書館藏本經(jīng)《三編清代稿鈔本》影音行世，可謂大惠學(xué)者，然此叢書卷帙浩繁，價格昂貴，非一般學(xué)者所能致也。余脫友人從國家圖書館覆印，并略加點校，間有數(shù)字模糊不能辨，或斷句淩亂，冀時賢見教。倉促貼出，以期少惠叢林學(xué)者。 神宗顯皇帝二十四年丙申 是歲九月初八日丑時，予生元年也。星躔之度為日出龍門大月當斗，蓋韓昌黎、蘇玉局同，一身居摩蝎之鄉(xiāng)。二公遭貶黜，不能一日安於朝廷之上，予幸薙得免，然生平多譽多毀，[番+攴]北遷南座不席煖者四十年，抑命有定之者歟？俗姓西河林氏，世居晉安，閩人也。中葉十五世祖官潮，家大埔，復(fù)為粵人。祖一宰，號玉泉。父時盛，號蘊（）。母賴氏。予行十四，自曾王父以下三世皆單丁，生兄涵及予，王父喜慶有加，聚諸族屬日飲酒高會作樂。僕役失事觸翻肴饌，王父以為嘉辰忌，故怒鞭撲之，月餘病死，其母兄以人命誣告憲司，雖得直，而家門破壞十去其九，僅得薄產(chǎn)十餘畝。賴父母勤儉，不受飢寒之苦。大慧善財之誚，予蓋滋有甚焉。次歲冬，祖父亡。 二十五年丁酉 二十六年戊戌 二十七年己亥 予四歲尚未能步履，父舌耕循州，母日織夜紡勤（勞）家務(wù)，其抱抒襁負之勞，一唯王母羅孺人是任。厚載之恩，予糜軀不足云報也。 二十八年庚子 二十九年辛丑 予六歲，窮鄉(xiāng)下邑，一切蘭若佛寺縱未經(jīng)目不審何所識知，日率群兒畫紙為佛相，斜披單襦為七條，合掌高吟作梵唄繞□之戲繞佛之戲。 三十年壬寅 三十一年癸卯 是年八歲。間有盤古開天闢地渾沌之說，即問二母曰：“只如盤古，初開天闢地，許多人物從甚麼處來？後復(fù)渾沌，許多人物又向甚麼處去？”二母不能加答，但曰：“你不自揣量終身之事，得任閑管！”雖語塞，然心常耿耿未釋也。 三十二年甲辰 年九歲。父母以兄涵業(yè)就外傅，而予又復(fù)啓蒙，則貢膳之費益大，恐儒冠誤人，反不若田舍翁之為得也，姑已之予曰：“審如是?！眲t兄將揚名，我則終死草[莽]不齒於士林矣。因憤志不食，乃使隨兄就塾，姑讀《大學(xué)》，即能專記。 三十三年乙巳 三十四年丙午 年十一歲。學(xué)為文，往往得奇句，慨然有文章鳴世之思。 三十五年丁未 三十六年戊申 年十三歲。慧性日開，一目五行俱下。父授群書，朗吟三徧輒背誦不忘。肄習(xí)時藝之外，副以《左史》、《戰(zhàn)國》、《國語》，尤喜《國策》、司馬子長之為文。鄉(xiāng)先生月集諸鄉(xiāng)子弟會文於社，獨鍾生者與，予迭居首冠焉。 三十七年己酉 年十四歲。讀書於里。（）三寶上人之事絕跡不聞，然意中隱隱時動人世無常之想，自顧百年有同朝露，假令勳業(yè)揭天，終歸於盡。緬懷巢許高風(fēng)，不勝低徊久之。 三十八年庚戌 三十九年辛亥 四十年壬子 四十一年癸丑 年十八歲。隨父館受業(yè)循州。偶閱《目連傳》，知有生死事，惕然於中，即日屏葷茹素，思求出離之道。居常父教極嚴，趨庭受訓(xùn)如對大君。至是，父母切責，百方淘汰，恬無回憶，惟於會課之日作文數(shù)篇，餘則瞑目趺坐而已。歲晚歸鄉(xiāng)，二母恐予出家，日涕泣哀勸不已，復(fù)開葷焉。然性嗜魚，不嗜肉，精者或數(shù)匕，酒則縱生以來未嘗一滴沾唇也。 四十二年甲寅 四十三年乙卯 年二十歲。以童子試得府上第，適迫秋闈，督學(xué)使者無暇巡潮，移文郡牧，促府試有名者赴省校。予家去五羊水陸千里，父以金三兩為舟車之費，命予獨往，不敢違，馳驅(qū)至省，得補弟子員而還。然自此奔走道途，歲不下二三千里矣。 四十四年丙辰 年二十一歲。赴循州歐陽曉心西席之請，與其長子澐字文漾者為友。循有能文之士二，其一為何南鳳，其一為歐陽文漾。何中乙卯鄉(xiāng)式[試]，已於是歲從黃山普門師出家矣。歐於戊午亦中鄉(xiāng)式，皆矢志逃禪者。予時方惑宋儒之說，以異端外佛，賴文漾委屈勸喻，始復(fù)信向。徐以《金剛》、《法華》示予，一見即知佛大意，能解說，信益堅。繼見《佛說阿彌陀經(jīng)》，讚歎西方淨土且專持名號七日可以往生，則曠刦輪回之苦，自此長辭，心竊向往之切，乃注精七晝夜，服砒霜數(shù)兩，冀掩息生樂邦也，瀉而不死?！蹰喆蠡壅Z錄則夙世腰包行腳之狀歷歷如見，真若靈山一會儼然未散者，出家之志於茲遂決。因密商之文漾，文漾曰：“往矣！十年之後當作人天大善知識也?！庇柙唬骸翱纸駮r尠明悟之師，奈何？”文漾曰：“此宗若滅，則世界空荒矣。名山大穴之中，必有真人。兄其善自撥草瞻風(fēng)無慮也?！币砸还€書佛國南詢頌之始幸贈予，以予俗姓林，所謂出林還又入林中也。其一面則有人送僧之匡廬詩焉。予於是日遂行，聞南海有大智師，少林有洞上宗主，擬於是處卜求薙染。行五百里至江西漢仙巖，邂逅荊楚僧，相攜至廬山開先寺，見受業(yè)先師昧和尚皈投焉，始悟箑后之詩若為予先讖者，益信因緣果不偶也。徐叩先師超生脫死之方。先師出雪浪大師之門，吳楚大法師也。廣以教乘開導(dǎo)予，且曰：“我說法三十年，未嘗不以明心見性警諸方來，然從學(xué)經(jīng)論者眾矣，未有發(fā)心求悟以出離生死者。子以邊隅俗士，能自發(fā)奮如此，火內(nèi)優(yōu)曇也。宜自勉之?！庇墒菍乙躁P(guān)鍵為予提策。一日，舉臺山婆子公案及慈明訶罵南禪師因緣，洞然明得趙州與石霜同一鼻孔出氣，先師遂益奇予。俄有天池僧來，述父在金竹黃龍諸處尋予，因不遇將往少室、普陀博訪蹤跡，日前已下山去矣。先師咨嗟顧予曰：“出家固善矣，然使父跋涉山川蒙犯霜雪，功多而過亦不少也。可於佛前跪誦什華大典一部祈父早還井里，可也?！庇柙唬骸澳吃跂|粵，從友文漾知有此經(jīng)，奈緣敝地僻，在山陬無從借閱，今得誦持，非僅為父祈請飢渴之思，亦可自慰夙心矣?！比照b三四函，慶快無量，至入法界品，則胸次豁然如天開地廓相似。幼時人物來去之疑，不覺披襟一笑焉。 四十五年丁巳 年二十二歲。先師為眾講演楞伽，因以非於先死彼涅槃彼生死為題，命作時藝一編。浮梁陳同卿先生見之曰：“此瓊林筵上人也，豈山林枯槁士哉？”欲相邀至別業(yè)公案，予謝之曰：“就今此日作飛行皇帝，某且唾而棄之，況復(fù)他耶！”然所不去心者，惟先父尋予在外，未定消息何如。有同學(xué)佛生度上人者，願偕予歸省。還度嶺越二千餘里，至則二母淚眼欲枯，不覺恩愛情深，棄離之念卒難一刀兩段矣。 四十六年戊午 年二十三歲。父母宗親合勸，抑重傷二母之心，不得已還初服。督學(xué)使者處以告病未除名，復(fù)往省會補考，歸畢姻焉。遂由予長齋奉佛，鄉(xiāng)之男女始有受持八關(guān)齋者。 四十七年己未 四十八年庚申，即光宗貞皇帝泰昌元年 予年二十五歲。佛生度公欲還匡廬，同社吳對日、藍朱公、吳海如、吳間十偕予送之閩嶺，至上杭縣而還。是歲舉一子。 熹宗哲皇帝天啟元年辛酉 年二十六歲。自憤夙志未酬，徒然將順二親，不能求道利生，以資益其神明，日僕僕塵勞，母與子終復(fù)沉淪苦海。再求發(fā)此勝心，知更何卻何生。然遂爾別去，正恐二母由此悲傷殞命，則又人生莫大之愆，日夜躊躇，有同癡醉。乃刺血跪書《妙法華經(jīng)》一部，燃香發(fā)願，起大悲心，矢求佛道，利濟含生。設(shè)若二母萬有不虞，願乘書經(jīng)功德即生凈界，不離十方佛前，不舍菩提道，生生世世用為法親慈悲眷屬。然後潛身取道閩嶺還抵匡廬，時已臘月二十八日矣。先師於是夕前忽夢一錦麟巨魚揚鬐開先池內(nèi)，有人以網(wǎng)罟撈摝之，魚卒飛騰徧繞一天下，還入池內(nèi)，謂吉徵也，言之雪鑒首座。會予適至，益以予為匪常徒焉。 二年壬戌 年二十七歲。正月元旦，復(fù)從先師鬀落。二月，居歸宗寺藏堂簡閱律乘大小部，蓋先師以予業(yè)儒從釋，宜以雲(yún)棲老人為規(guī)鑒，必經(jīng)律禪凈備眾體，然後師範人天，始非一徧之學(xué)矣。四月，復(fù)命過五乳從憨山清大師受具足戒。五月，先師有事新安，命予侍行。六月，度夏溪南之吳氏蘭若，自念大事未明，心常惕惕，食息不遑處也。七月，夏終，白先師欲徧參諸方去，先師指見缾窯聞谷，師時雙徑曇衍兄亦先師門下，同在新安，謂缾窯，只教人看死話頭，且臘高，見之不可，後或不契，即下參吳越未晚也。予然之。八月還開先，定入楚之行，有禪者欲偕往，以衣物在質(zhì)庫不能贖，予止一禪衣與之，賣使贖焉?！跻演p裝蒲團斗笠而已。九月至麻城，時念和尚已出黃檗，在基隆山。予叩籌室請見，典客不敢通謁，候至旬餘乃見，見則唾駡諸方，不容啟口，莫知如何，欲去不可，欲留則兩。山僅徒子惟種田博飯，不事叢林接納，間有二三雲(yún)水匪真罵詈抑驅(qū)逐至再矣。予曰：“此葉縣家風(fēng)也。浮山行腳有樣子，奈何不私淑諸人?！币蜃灾蹚S，計一冬之內(nèi)，與以直智仁無竟同參四輩。凡輾米二百餘石，暇則運米搬柴，故予肩能挑，手能提，足能徒步日百里而不半於九十者，皆係此冬之力也。 三年癸亥 年二十八歲。兄涵遠將二親之命尋予至麻城，扯予歸粵，予不從則欲投身揚子江，死以報命，不可歸見二親也。予既無可奈何，又重其孤身遠道，設(shè)或因傷致病，逮於不虞，則門祚益薄，親誰與奉？因復(fù)從之入嶺抵家命夏矣。留兩月，竊自冒暑還出匡廬，數(shù)月之間，間關(guān)道路五千餘里。是冬，執(zhí)侍先師，聽講《成唯識論》。 四年甲子 年二十九歲。先師既建七佛閣於黃魯直所書摩崖七佛偈之前矣，復(fù)欲次第謀新殿宇。有檀越而官峨嵋者，命予與玉如師弟往索施金。行抵漢陽，自念發(fā)心以來將逮十春，徒使二母痛裂肝脾，父兄波查道路已窮，未免有失出家之利，今又遠涉萬里山川，得不荒廢益甚耶？乃慨然曰：“吾願他日拈一莖草普為天下建諸梵剎，不能此日唐喪光陰也?！睋]手玉如師弟：“尓自盡瘁報師，我且真實為己?！睆?fù)走商林親[爫+火]念師。夏依黃檗，冬侍基隆，兩山咸有大藏，時一披覽焉。 五年乙丑 年三十歲。歸省開先，以便道兩山頭老人傳書至黃之山甫樊居家。山甫博學(xué)通禪理，黃州名士也。留予別館，日夕相質(zhì)證，殊有楊李慈明交好之誼。且為予推考星曆曰：“殆矣！與蘇韓同格，師幸而出家耳，不出家且達，達則君子見知，反不若小人之見惡也。雖然家已出矣，亦宜戒慎。”予謝而藏之中焉。還自開先，過黃樊君與報命中多推許之言。黃檗老人曰：“尓自狐狼野豻之屬，有臊臭與人薰聞，故人得而知之。若真獅子兒，一哮吼時則百獸當腦裂，彼樊山甫者，向甚麼處見尓！”不覺汗流至踵，無所容者旬日。黃檗之為人類如此者。大慧有言：“宗杲雖參圓悟老人，打失鼻孔，元初與我安鼻孔者，卻得湛堂和尚也?！彪m予與天童、黃檗二老亦然。是歲夏冬，復(fù)在兩山。 六年丙寅 年三十一歲。四方顯人多問道之書，方丈一一命予裁答，初尤捍格，後則沛然。今稍能肆橫無礙者，未必非當時淘汰之功也。是秋，水雲(yún)高士從下江耒者如市，勝傳金粟顯聖博山之風(fēng)，遂動百城煙水之思，乃辭老人下參諸方。至南徐，聞先師在廣陵之東隱菴，為截江省覲，直先師患病，少留而開先知事不得其人，先師甚憂勞，命予歸掌院務(wù)。念入蜀之行予既背違，今復(fù)妨命，有失師資之道，不可，只得仍上匡廬料理常住事宜。 七年丁卯 年三十二歲。居開先監(jiān)院寮，甘苦勞逸與眾均之，出納薄書一錢不敢紊淆。銘其上曰：“一朝村院主，萬劫失人身?！币宰跃?。非公事不敢夜點常住燈燭。瓜期將及，自審黃檗老人且八十有四，一旦雙樹潛暉而予不聞中夜遺戒之言，則數(shù)年教育之謂何？亟以常住委託他人，復(fù)走商、麻，至孔子問津處河，果聞訃報之音。一日一夜，疾走三百里，僅得塔前禮足而還。抵開先則建昌黃海岸適在寺中，海岸，諱端伯，蓋常親近壽昌博山，有年與之叩擊遂有省云。而天童因緣兆基於此矣。 毅宗烈皇帝崇禎元年戊辰 二年己巳 年三十四歲。告假暫住禹航石盂寺度夏，以故知慈築公。公知予病，移書相招過彼調(diào)養(yǎng)。石盂在□黃牛故居之側(cè)，所謂“橋上山萬重，橋下水千里，唯有鷺鶿見我常來此”即斯處也。山高岑寂，夏常無事，架上有李長者合論日探一冊，不覺終軸，益窺《華嚴》奧旨焉。九月，歸侍本師。一日，室中有議及壽昌博山嗣續(xù)曹洞無來源，恐後不繁昌。予曰：“黃檗不云乎，今日因師舉得見馬祖大機之用，若承嗣馬祖，他後喪我兒孫?！北編熪侨灰恍ζ鹑ァＳ钑r無著慚愧處，後因殃[歹+屈]因緣撞翻，昔日年之疑方始捉敗。本師明得古今關(guān)鍵，失口成頌曰：“三十拄杖打瞿曇，三十拄杖打產(chǎn)婦。若是殃[歹+屈]摩羅，教他自領(lǐng)出去。咦！不如緘口過殘春，啼得血流無用處?！睍r黃檗費兄亦有頌予不肯費惡發(fā)。予曰：“無庸兄他後當作人天教主，若此頌刻出，我則詣兄座前，大展九拜，用懺今愆不遲也?！贬嵩谟跞A潮兄語予曰：“我時亦深疑者，則公案因兄頌子洞然明了撰募本師壽塔文，師為首肯。 三年庚午 年三十五歲。本師赴閩川黃檗之請，予侍行。黃檗為斷際運祖脫白之山相國葉文忠公，請有御藏在焉，得以博觀，因修《禪燈世譜》，復(fù)自序其端。夏終隨本師還西浙。未幾，本師因事佛衣金粟，命予過山陰與舍如王子式者謀梓《四會語錄》。時海岸黃公以戊辰進士司李明州矣，予得便訪之，公喜出望外，知予金粟來，具言願見本師之切。予曰：“天童雪竇，奕世寶坊也，皆隸明州。昔曾學(xué)士特以雪竇起明覺於翠峰，居士獨無意乎？”公然之。會阿育王寺厥功告竣，先是，湛和尚閔寺傾頹，矢志興修，方始鳩工而趨寂，其徒無量上人繼述其志事，至是落成。枚卜主席，屬意本師而未敢舉行也。聞予與司李交厚，適在山陰，夕過予共商。予為言海岸渴仰本師欲見無從之意，上人由是走白黃公，欣然[]幣奉迎本師焉。是冬，在上虞烏膽山度歲。 四年辛未 年三十六歲。本師在金閶門之北禪寺，受育王廣利之命將赴焉，以手詔招予侍行。復(fù)自越州走姑蘇，還度錢塘從玉育王，而天童僧明貫又因予白郡司李，願得本師坐鎮(zhèn)大白名山，司李亦以育王近市，非安禪之所。天童自宏智中興以來，世有哲匠，如應(yīng)菴父子尚有窣堵魏，然今日起末運之衰者，非大師不可。力挽至再，本師允之，而予實為先馳焉。至夏四月朔有四日，本師入院。五月，海監(jiān)紳士復(fù)迎本師暫還金粟，予獨與佛音、肇心、法海諸公守天童，日掃糞壤，剪荊棘，樵於山之陰，陶於山陽以[？]本師還反之轍。八月，本師歸山，命予掌記室兼典客司，故日則勤劬眾務(wù)，夜則篝燈書《本師語錄》、《禪燈世譜》以付梓工之手。自此九載天童，其胼手胝足之勤，又倍於歲越千里之勞矣。 五年壬申 三十七歲。聞先師昧和尚示寂，奔赴西江，以黃海岸丁艱居家，又因之而為天童行乞新城。已乞新城矣，以取道鄊關(guān)僅八百里，復(fù)因之而趨省二親。去家十載，今始一歸，則祖母與先父已西逝久矣，少慰慈母還度長嶺去。從嚴陵灘上回自揚子江頭，計程七千有奇，抵山僅及除夜。至若履危涉險、冒雪衝寒之苦，又不勝其言之矣。 六年癸酉 年三十八歲。居客司兼掌記室，公事之餘得意古宿機緣，則濡毫頌之，雜以歌行、近體，務(wù)極其工當。方予出家時，先師嘗命予作詩矣，予曰：“其割愛辭親棄妻拏破筆硯所以至此者，為明道利生耳。今曰學(xué)詩，於初心得無背謬歟？”先師曰：“是也。五地聖人蓋嘗廣學(xué)眾論以備利生之機，乃至工巧技藝、治世文言無不越量過人。今尓豈徒髠而啞羊者，後必置身人前，奈何椎魯不文，使夫教澤不悠揚百代哉！”予銘之而未暇也，逮參黃檗，日聞其痛斥，方來離毒入心不能抵於絕學(xué)無為之地，則益恨。夫多學(xué)而識之，真欲上接天河下滌肺肝為快，至是方信得大慧老人從上智慧之士莫不皆以知解為儔侶為方便，於知解上行平等慈，於知解上作諸知佛事，如龍得水，似虎靠山之語，由是益發(fā)先秦兩漢之書，諸子百家之說，篝燈夜誦普讀途溫，遂得毫楮之間汪汪然，來浩浩然，至江河若決而莫之能御焉。 七年甲戌 年三十九歲。天童大興工作，本師業(yè)命僧三十輩市山伐木於建州矣，而海運之禁未弛。閩漳王東里先生者，以大總憲掛官家居，曾在平江參叩本師不契旨。予時從旁進語，自謂於侍者邊箇八處，故本師復(fù)命予入閩親謁龍溪，託以海運之故，關(guān)說撫臺事竣，還就木舶歸天童，犯鯨波，官瀚海，允三晝夜而至招寶山前舟，師託為神助，未曾有也。是秋之後，本師與諸方多彈偏伐異之書，予蓋間嘗竊取其意而補綴之，故本師總直說中，為予裁定者尤多。 八年己亥 年四十歲。以西洋利瑪竇之徒，大張?zhí)熘髦?，日惑世以誣民，乃推廣本師之意為說以辨之，凡三篇以近萬言。是冬，本師年涉從心臘尊，望重四方，候問之書往來如織。繼以詰難周章，辯風(fēng)錯出，座下之身通六藝者，無慮七十二賢，然而或草創(chuàng)，或討論，或修飾而潤色之，不分任他人，一唯予躬是督。故後此以往，辭命之役蓋多，遂不能專力於眾務(wù)焉。 九年丙子 十年丁丑 年四十二歲。正月，制皋亭中塔際興修之疏，塔蓋南宋真歇了禪師全身之所[疒+圶，疑塋字]也。二月，禮觀音大士於南海，登普陀，瞻洛伽山，抵梵音菴，有釋迦文佛真身舍利塔，世人莫詳其故，因山中耆宿之請，作文紀之，復(fù)系之以詞。三月，刪刻龍池傳祖語錄，仍志其生平之大者為傳。傳為唐孝廉諱元竑者所賞識，從容謂予曰：“自寂音尊者既往僧史不見於時僅五百年矣，然則當今之世，繼寂音稱作者，舍師其誰哉！”遂陳詩勸請，予謙讓至今未遑也。四月，閩孝廉李得之與予同社，特自京都往道邀予天童歸住上杭之紫金山，予以近慈闈便省問，許之。而山中兄弟僉謂：“古宿如雪峰、大慧之儔咸有歲譜紀年，使後世學(xué)者得觀感而興起焉。今老人生末運，復(fù)先宗，大有造于叢林學(xué)者，且有忞兄著述之筆，如此不於此時考實焉以招揭其芳獻，乃使後之紕繆者承虛以議其行狀，可乎？”共以本師歲譜之任委之。夫子總生緣出處七十二年之事，越五夏而稿定。至八月，辭本師出山，承記莂焉。過錢塘，晤知友唯一潤靈章蘊蓋二公與予夙有掩關(guān)共住之約閩汀道遠難與偕也。廣陵東隱菴乃先師脫白之所，師弟玉如又高尚士，可以，乃拉二公之東隱。既安插已，則買舟歸省，過閩謝辭李得之。是冬，居里[？]為先兄亦采公作行狀，傷世高官重祿而不盡瘁其君，復(fù)作《義僕進寶子傳》。 十一年戊寅 年四十三歲。二月，登堂別母，還出長嶺，抵廣陵，則季春三月矣。聞以直愚公傷於寇，設(shè)位以祭，作文告之。愚公為寧藩臞仙王之孫，棄家從黃檗老人薙染，後又共予同侍天童為副寺，動容周旋中禮盛德之士也。公死若脫，而予為法哀傷告之以文，遂不覺委屈其詞焉。為關(guān)中王春侯作本師真贊，為序禪人作募修凈室養(yǎng)母文，代同菴蔣孝廉為鄭海憲作靖揚雅。歲云暮矣，天童適有遄人至言本師四大違和，即日與二公破關(guān)歸省，度歲於瓜之準提寺。 十二年己卯 年四十四歲。元正二月，從瓜步疾馳天童，則本師體已痊復(fù)。乃移書鳩集，諸凡在外者歸侍中缾，不得遠離左右，而萋菲之言從此起矣。為金粟費兄禪師刪訂語錄，為本悟柴頭題本師真贊，為澈凡禪人體牧牛圖。既而臺州有靈就之命，本師命予受之而未赴也。會本師修列祖塋，兆與徐氏之族有諍言，予極力調(diào)停，而本師決意拂衣出山，一眾惶惶各懷去志。予復(fù)留身慰安之，多方周旋袒護，挽回本師之轍，而萋菲之言愈益蜂起。予曰：“異哉樊君之術(shù)也！雖然周公畏流言居?xùn)|且三年，予則何人？”因出山再上廣陵焉。竊計予自戊辰春侍本師至此，允一十二秋，自信愚誠不自替，豈曰同學(xué)，即本師亦時時惷語摩矣。然本師未嘗不滄溟翕受而鑒其拙誠無他也。故嘗感慨語予：“我視流輩鮮有鯁直似尓者，叢林綱紀，少尓一日不得。”予曰：“某無似賴和尚海納山容耳，然此中徒有血心一片，終不敢曖昧依違，以孤和尚負叢林也。”時雪竇奇兄亦同侍座，實聞斯言，乃今遂不能塞萋菲之口焉。市虎成於三人，投抒起於屢，至雖曾參之母若何。後本師在通玄以諸事不得其當，對侍者若乾歎息云：“忞侍者若在左右，老僧不至此?！眲t本師之意可知矣。 十三年庚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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