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２００３年郵票圖稿《東周青銅器》中，春秋時代的禮器蓮鶴方壺赫然位列這一套七枚的“國家名片”的首位。
    蓮鶴方壺頂部的四周是重瓣向外翻仰的蓮花，而在這怒放的蓮花中佇立的展翅欲飛的仙鶴，仿佛要沖破商周以來青銅世界的猙獰恐怖、神秘威嚴，把中國引向?qū)W術(shù)百家爭鳴、思想自由翱翔的戰(zhàn)國時代。
    蓮鶴方壺是春秋大變革時期這一時代風(fēng)貌的“物化”反映。因此，早在２０世紀３０年代，面對“怒放的蓮花和欲飛的仙鶴”，有人就斷定其為“時代變革精神的象征”。
    蓮鶴方壺是河南博物院１３萬多件文物中最具觀賞價值的收藏品，亦被公認為這個國家級博物院的鎮(zhèn)院之寶。
    蓮鶴方壺不但是河南博物院的鎮(zhèn)院之寶，亦是有“地下文物全國第一”之譽的河南在出土文物方面的杰出代表。
    探訪

    滿懷虔誠之心，我在一個早上朝拜了河南博物院。
    走進庭院深深的河南博物院大院，置身甬道悠長的河南博物院主展館，一個“龐然大物”站在甬道的盡頭，背壁而立——恍惚中，一個人牽著兩頭大象，向我款款走來；抑或，抵擋不住它的誘惑，向它急急奔去——河南博物院向它的朝拜者射出的第一發(fā)子彈，是想躲也難以躲開的。
    象，如今已成為我們難得一見的稀有動物，但我們的祖先在黃河邊上拓荒的時候，卻是吃著大象，打著石器，在一路披荊斬棘中，告別蒙昧，走向文明的。
    “人猿相揖別。只幾個石頭磨過，小兒時節(jié)。”（毛澤東：《賀新郎•讀史》）
    最早的樂器、最早的瓷器、最早的文字、最早的卜卦……順著河南博物院《河南古代文化之光》陳列看將下去，這一連串的最早，訴說的都是中原史前文明的輝煌，讓記者仿佛置身于用文物構(gòu)筑而成的“時光隧道”里。再順流而下，便是國家的誕生——《三代輝煌•青銅文明》。
    三代，是夏商周三代的簡稱。夏商周三代還有一個磅礴大氣的別稱，就是中國青銅時代。
    在中國歷時１５００多年的、由青銅鑄造的古老文明里，蓮鶴方壺是巔峰之作。
    在河南博物院的二樓展廳里，蓮鶴方壺不像其他青銅器皿一樣靠邊（墻）而立，只向觀者展示自己的一半。它占據(jù)的是展廳的中央，從四面八方，你都可以從容端詳。它的至尊地位由此可窺一斑。
    在你從容端詳蓮鶴方壺的時候，總有一個影子在端詳你：保安總在蓮鶴方壺周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生怕它有什么閃失……
    說起蓮鶴方壺，它還真有個險些離開祖國大陸的故事。
    １９４９年冬，國民黨政府指示“速將河南存渝古物運存臺灣，行政院分令教育部、河南省政府遵照辦理”。倉促之中，蓮鶴方壺等河南古物被打箱運抵重慶機場（據(jù)國民黨政府令，經(jīng)河南省政府決定，為保護國寶，博物院的文物在抗戰(zhàn)期間被運抵重慶），馬上就要登機飛往臺灣。在此千鈞一發(fā)的時刻，我人民解放軍如神兵天降，救下了蓮鶴方壺！到如今，“中國人民解放軍重慶軍事管制委員會”的打箱封條，還完好地保存在河南博物院里。
    但河南存渝的古物，還是大都被運往臺灣，所幸“青銅器部分，原存渝目錄所列箱數(shù)３４箱，運臺箱數(shù)僅１１箱”。

    １９５０年８月，河南省代表會同文化部代表共赴重慶接收河南存渝古物。文化部代表挑取一尊底部稍有殘缺、高１２６厘米的蓮鶴方壺調(diào)到北京故宮博物院。自此，原成雙成對的兩尊蓮鶴方壺勞燕分飛。
    現(xiàn)藏于河南博物院的蓮鶴方壺高１１８厘米，完好無缺。蓮鶴方壺不但是河南博物院的鎮(zhèn)院重器，也成為北京故宮博物院的鎮(zhèn)院之寶。
    在我“享受”著威嚴的保安一刻不停地圍著蓮鶴方壺轉(zhuǎn)呀轉(zhuǎn)的時候，博物院的講解員趙唯唯翩然來到我的面前，微笑著說：“看到蓮鶴方壺，就心馳神往呀！”
    我順竿就爬，繼續(xù)神往。
    壺，是青銅酒具的一種，也是青銅禮器的重要品類之一，盛行于春秋戰(zhàn)國時代?！对娊?jīng)》中曾有“清酒百壺”的記載，其所指的當(dāng)是這類器物。

    神往
    蓮鶴方壺是春秋中期的青銅酒器，１９２３年出土于新鄭春秋時代的鄭公大墓。新鄭是鄭國的國都，１９２３年的鄭公大墓已被風(fēng)吹雨打去，成了新鄭縣紳李銳的菜園。李雇人掘地打井澆菜時，發(fā)現(xiàn)了蓮鶴方壺。“縣紳李銳的菜園”，如今已成了新鄭市豫劇團的地盤。
    蓮鶴方壺主體部分為西周后期以降流行的方壺造型，有蓋、雙耳、圈足，重心在下腹部，遍飾于器身上下的各種附加裝飾，不僅造成異常瑰麗的裝飾效果，而且反映了春秋時期青銅器藝術(shù)審美觀念的重要變化。壺身的紋飾為淺浮雕并有陰線刻鏤的龍、鳳紋飾，有的是以鳥獸合體的形式表現(xiàn)，虬曲蟠繞，布滿壺體。承托壺身的獸和壺體上所有附飾的龍、獸向上攀援的動勢，相互應(yīng)和，讓人產(chǎn)生其在不斷移動的錯覺。
    早在２０世紀３０年代，郭沫若先生面對“怒放的蓮花和欲飛的仙鶴”，就斷定其是“時代變革精神的象征”。而這種飄逸的精神與《詩經(jīng)•鄭風(fēng)》也是一脈相承的，“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豈無他人？”民風(fēng)之率真、浪漫由此可見，如是觀之，工匠將其鑄于青銅之中，也算很自然的事。
    蓮鶴方壺出現(xiàn)２００年以后，中國進入百家爭鳴、思想自由翱翔的戰(zhàn)國時代。蓮鶴方壺書寫的是一曲中國青銅時代的絕唱。
解讀
    春秋之后的戰(zhàn)國，中國進入鐵器時代。青銅器與新的時代漸行漸遠，這是一個重要原因?！　〉匾氖?，在青銅時代，中國的先民創(chuàng)造了獨步世界的青銅文化，并把它推到一種登峰造極的地步。中國青銅文化與世界上其他地區(qū)的青銅文化有著本質(zhì)的不同：青銅器不僅在中國先民的生活體系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在中國人的精神體系中，它的地位是至高無上的。
    青銅器甫一出現(xiàn)，中國人即把它視作各家族的傳世之寶。這種特殊地位，讓它與陶器、木器、石器等沉淪于日常用品的器具徹底分道揚鑣，青銅器升華為一種財富、地位、權(quán)力、天下的象征性符號。
    青銅容器在古代常常被用作禮器。商周社會則以所謂的“禮”來維護政治、經(jīng)濟權(quán)力，而祭祀是溝通人、神，使人間秩序神圣化的中心環(huán)節(jié)。那時祭祀第一，打仗第二。青銅器中，祭器占據(jù)很大的份額，其次是兵器。據(jù)統(tǒng)計，當(dāng)時９０％以上的青銅是用來鑄造祭器和兵器的。
    作為古代禮治社會政治、經(jīng)濟權(quán)力的象征，王所制造的鼎也被視為國家統(tǒng)治權(quán)力合法性的來源。“得鼎得天下，失鼎失天下，藏鼎為復(fù)國”則清楚地說明了鼎這種禮器的重要性。在夏商周三代，它的“地位”絕對在首都之上，因為首都可以一遷再遷，但鼎很難失而復(fù)得。
    正因為如此，商周以來的統(tǒng)治者總愛用饕餮紋、虺紋蛇紋等把青銅器“打扮”得恐怖嚇人。他們用傳說中相貌兇猛的禽獸、現(xiàn)實中害人的毒蛇等裝飾青銅器，甚至讓貓頭鷹站立在青銅器上耀武揚威的目的，無非是想以“猙獰恐怖”表達“神秘威嚴”，表達政治和權(quán)力、地位與財富，讓“一般人”望而生畏，別對“青銅”想入非非。
    在１０００多年的“青銅恐怖”之中，蓮鶴方壺“鶴立青銅恐怖”，為中國青銅時代唱的是一曲大江東去的挽歌。
    “青銅便是政治和權(quán)力。”張光直先生在他的《中國青銅時代》里的表述直截了當(dāng)。那時的青銅，似乎很像現(xiàn)在的核原料，而青銅器自然就是核按鈕了。原子彈并不在于它有多大的破壞力，而在其威懾力量，這和青銅禮器的作用如出一轍；核不能擴散，青銅當(dāng)然也不能擴散，不然人人都能借青銅和神對話，那不都是天子、都是老大了嗎？就是搞生產(chǎn)也不成，就像現(xiàn)在有些國家不能隨便搞核發(fā)電一樣，不然，那些不聽話的人“化銅為戈”，可要比揭竿而起的威力大得多呀！
    勾連

    彈指一揮，２５００多年過去了。
    沉迷在“時光隧道”里的我，也該用自己的手揪住自己的頭發(fā)，把自己從“時光隧道”拔出來了。　?。保梗玻衬?，蓮鶴方壺離開新鄭后，８０年來再也沒有回過它的故鄉(xiāng)。２０世紀９０年代，新鄭市豫劇團要在出土蓮鶴方壺的邊上蓋房，這可樂壞了新鄭市的文物部門，他們借此打報告進行了新的發(fā)掘，卻什么也沒有找到。無奈之下，他們只好把１９２３年在出土地點所立的一個“河南新鄭古器出土紀念之碑”搬到了新鄭市博物館。
    如今，這兒除了一個２０厘米見方、半米來高，上寫著“重點保護邊界”的水泥柱子外，就是茵茵小草、還有幾塊搭在繩上的孩子的尿布和衣服。
    但藕斷絲連，現(xiàn)在新鄭市也有兩個蓮鶴方壺，不過都是仿制品，一個在新鄭市博物館，一個在鄭風(fēng)苑，都“風(fēng)餐露宿”在廣場上，仿佛日夜都在訴說新鄭人對蓮鶴方壺離開故鄉(xiāng)的無限幽怨。
    但蓮鶴方壺的文化之根畢竟深扎在新鄭的大地上：蓮藕的種植歷史悠久得無從追尋，但用仙鶴的腿骨制作的世界上最早的樂器——距今已有８０００多年的骨笛，卻在新鄭裴李崗文化遺址中時有發(fā)現(xiàn)。
    蓮鶴方壺雖然離開了新鄭，但其遺留在新鄭的文化之根，畢竟藕斷絲連，難以就此斬斷，因為它早已深植在每一個新鄭人的心中，很難預(yù)料哪一天哪一個新鄭人靈機一動，撿起“舊文化”，就能開創(chuàng)一個新天地。
    在１９９７年春天的一個日子里，新鄭市和莊鎮(zhèn)能莊村的張文中感到在被污染的河里種植蓮藕，產(chǎn)量低不說，還賣不上好價錢，于是自己就嘗試著建了個半畝地的井水藕池，但秋后一算賬，嚇了他一跳——凈賺了３０００多元。受他的影響，第二年，村里一下子就建了２０多個井水藕池，畝均收入超過了７０００元……只是想著多弄倆錢的張文中一不小心，竟創(chuàng)造出了一種以提高單位水量經(jīng)濟效益為目標(biāo)的人工池塘栽培模式。這事傳到市里的頭頭那兒，就大了，領(lǐng)導(dǎo)開會一決定，就成了市里進行農(nóng)業(yè)結(jié)構(gòu)調(diào)整的“一號工程”。如今，新鄭井水蓮藕生產(chǎn)基地面積已達６萬畝，年產(chǎn)蓮藕３０萬噸，成了我國北方最大的井水蓮藕種植基地。
    井水蓮藕種植規(guī)模的不斷擴大，也改善著東部沙區(qū)的生態(tài)環(huán)境：降雨量增加了，空氣清新濕潤了，白鶴等水鳥也飛臨這兒棲息繁殖了——“新蓮鶴圖”在古老的新鄭以“別樣”的方式又“復(fù)活”了?！　?#8220;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２００１年７月８日，新鄭市正式推出的荷花風(fēng)光游，成為河南生態(tài)旅游的一大亮點，一個月接待各地游客達２萬余人次。
    新鄭依靠自己的技術(shù)，還成功培育出了“新蓮９９－１號”、“新蓮９９－２號”等品種。這些品種具有節(jié)約水（與灌溉農(nóng)作物相比較，硬化藕池畝均需水量低于農(nóng)作物的灌水量；從噸水產(chǎn)出效益比較，節(jié)水蓮藕的噸水產(chǎn)出效益高出常規(guī)作物十幾倍）、產(chǎn)量高（畝產(chǎn)可達３０００公斤左右，產(chǎn)值是普通農(nóng)作物的８～１０倍）、無公害（完全利用地下水種植蓮藕，達到了國家無公害生產(chǎn)ＡＡ級標(biāo)準等特點。
    新鄭蓮藕還有一個特點，就是“藕斷絲不連”，沒有絲（因為淀粉含量少的緣故）。但新鄭人認為，他們的蓮藕是和蓮鶴方壺連在一起的，他們要把新鄭蓮藕打入收藏蓮鶴方壺的地方——鄭州、北京市場。
    憑著全國原藕類產(chǎn)品唯一綠色食品的招牌，新鄭蓮藕已經(jīng)取得了進京“準入證”。
    這似乎解了新鄭人的些許“心頭之恨”。但不知新鄭人是否釋然：蓮鶴方壺不過就是個物件，鄭州、北京盡管拿，只要蓮鶴方壺的精神還在新鄭，幸莫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