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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中存在大量的性描寫，但如何從文學史的角度看待性描寫的審美價值、社會影響及流變中折射出的社會、時代的人文風貌與民族文化心理？如何恰當?shù)亟沂拘晕膶W作品的深層結(jié)構(gòu)？如何恰當?shù)胤治龊驮u價性文學，提煉其折射的社會問題，并為當代社會的性教育提出建設性意見？這一系列問題的研究在當前還有所欠缺。其通過系統(tǒng)、深入的性文學研究祛除社會對性的遮掩、畏怯及壓抑，進而培養(yǎng)社會正確的性觀念，還需要進一步加強。桑哲正是抓住了這一研究領域的空缺，以其特有的學術敏銳和學術韌性，大膽假設，小心求證，呈獻給社會一部既有學術深度又不乏閱讀趣味的專著——《中國文學中的伊甸園》。桑哲的這部著作不僅在學術上具有開拓性，而且對于當代頗為棘手的兩性的性文化建設與社會性教育引導等，具有現(xiàn)實意義。 一、直視文學中性問題的勇氣。 中國是一個倫理色彩濃郁的國度，同時又是一個吸納萬邦、極富人情味的國家。這種既封閉僵化又開放自由的矛盾顯諸各類生活事項當中。性作為一個頗為敏感的話題更為突出。雖然告子說“食色，性也”一副練達通透的樣子，但這種人性之思并未能傳諸百世。到宋明之時性已被賦予了淫穢的惡名，因變異人心之弊成為“百惡之首”?！按嫣炖?，滅人欲”的禁欲思想，也就成了道學家維護社會正義、推行倫理教化的圣典法則。但性是文學家喜歡涉獵的領域，不同的作者因為不同的目的處理性問題，文學史的性描寫也就逐漸豐富且發(fā)展的頗為壯觀。有的作家以獵奇之心極盡描摹刻畫之能事，寫淫描色，將床笫之歡變異轉(zhuǎn)化曝露于世，賺取讀者的眼球，以肉色鋪排，春色盎然，博取商業(yè)之利；有的作家探究、展示性的壓抑與苦悶，以或隱晦或彰顯的性描寫折射人類內(nèi)心的騷動、靈魂的負擔與撕裂的痛楚，借色欲的表象探察人性的本真；有的作家則把性視作表達自我的工具，性場景的鋪排隱喻著個性的盡情表演，以或細膩或樸拙之筆，寫野性之欲，寫狂亂之色，寫性之場景，勾勒氛圍，內(nèi)中思想頗多隱晦，多用隱喻；或?qū)⑿宰鳛樯械钠孥E，既不骯臟也不神圣，以欣賞的心態(tài)，歡悅其中的美。因此，筆觸所及，自然清麗，盡展性的純美而盡掩性中齷齪。中國文學中寫性的作品紛繁蕪雜，手法多樣，旨趣各異。性被引向人性之美還是淫蕩之惡，被作為色欲宣泄的工具亦或反叛的旗幟，個性的標示或是引領時代潮流的武器，因作者不同的觀念、社會風尚的取向而千差萬別。 桑哲選擇性文學作為研究對象，無疑需要極大的勇氣和極為嚴謹?shù)膽B(tài)度。畢竟文學史上性文學的文本如此繁多，使文學中性問題研究較為困難。他不僅要面對和辨識不同性文學文本在價值取向上的分野，更要正視性問題的敏感性以及性文學在評判上的眾說紛紜。而文學中性的處理與人類心理、欲望、觀念等錯綜復雜的關聯(lián)，更使研究充滿著挑戰(zhàn)。 二、面對文學中復雜的性問題，多維度的分析使研究更為嚴謹，并具有開放性。 近些年桑哲廣泛地收集資料，并細致地研讀各類性文學文本。但面對性文學，如果僅僅從文學的角度進行研究，或許能揭示其部分的審美價值及文學意義，但毫無疑問會遮蔽性文學的社會、歷史內(nèi)涵甚至意識形態(tài)的隱喻。為了避免視角單一可能對性文學研究的限制，桑哲沒有對性的問題泛泛而談，而是從歷史學、文化學、社會學、文藝學等多維視角，分析“性”在文學中書寫上的變化、主旨上的變遷及性文化的建構(gòu)等。 論著分為四個部分：歷史的關照，文體的考察，明清性愛小說的個案分析和性觀念、心理等的綜合社會學分析。從歷史的維度考察性問題在中國文學中的整體狀態(tài)，提取“思無邪”、“淫而欲”和“虛而化”三種不同時期的書寫表達特點，見出了性在文學史中的流變，既注意了性問題在文學史中的連續(xù)性，也注意到了其變化性；從文體學角度，辨析性在詩詞歌賦、謎語、傳奇、講唱文學、戲劇及小說等中的表現(xiàn)形態(tài)及特色、差別；以個案研究的方式考察明清代表性的文本，通過小說細讀，探究中國文學描寫性生活的態(tài)度、原因與社會批判意識的結(jié)合，辨識明清性愛小說的書寫特點，總結(jié)性愛在不同小說中的意識差異與文化分別；進而在社會學的高度上，考察性文學中的性觀念、性心理等問題，并提出關于如何引導社會性教育的建議。從縱向和橫向，宏觀和微觀，文學與社會等多個角度、多個側(cè)面探討文學中的性及性在文學中的意義取向，層層推進，析理透徹。這一研究側(cè)重辨析文學中處理性的歷史多樣性、性在不同時期、不同文體中的多樣表現(xiàn)形態(tài)，不僅勾畫出一幅多姿多彩、種類繁多的性文學地圖，而且把性與肉體、精神、文化等的內(nèi)在關聯(lián)突現(xiàn)出來。桑哲力求透過繁雜的中國文學中的性描寫、文學家的性意識及性別觀念等，改變傳統(tǒng)對于性問題的單一、固化的觀念，尋繹性與時代、文化等不同的規(guī)約機制，探究性的社會引導。 三、對于文學中性問題的分析，具有濃郁的人文色彩和審慎、辯證的思維。 作者在論述文學中的性問題時，沒有瑣碎地就作品而論作品，而是有意識地把性描寫與人的精神觀念、民族文化傳統(tǒng)等聯(lián)系在一起探討，力圖通過性文學或文學中性描寫的分析，探索潛藏于文本深層中人的意識、社會觀念等。為此，桑哲在研究過程中將“性”的內(nèi)涵進行了適度延伸，通過性、性欲、性感、性心理、性意象等概念的使用，區(qū)分文本中性描寫的價值取向與人文意蘊的差別。和以往研究者不同的是，他在性的歷史線索梳理與文本分析中，不僅通過性描寫的分析透視隱藏的國族觀念、性別意識、男權(quán)思想與女性自覺等，恰恰地地融合了文化心理與社會深層意識的探究，而且注意到了性作為為宣示人性世界的窗口，在文學表達中逐漸由題材問題轉(zhuǎn)換為社會文化問題。這在很大程度上顯示了論者在學術探究上的成熟度和深入度。 循著這一研究思路，他通過細讀的方法破解內(nèi)中隱藏的話語，從文本中性描寫的細微處入手去展示作者的創(chuàng)作心理與價值取向，廓清讀者關于性的單一觀念，凸現(xiàn)了中國文人在不同時空中奇思妙想和態(tài)度。比如在《金瓶梅》的解讀中，他指出小說正是通過對性的狂熱展示女性的苦悶，以性的方式吸引、掌控男性鞏固自身的地位，“潘金蓮實在是有些下作，不過這恰好真實而形象地反映出了她作為一個性欲旺盛的青年女子在遭受了性壓抑后的性饑渴狀態(tài)。為了緩解性饑渴，即使‘屈身忍辱’，也‘殆不為恥’，可見渴望得到性慰藉的女人在性生活中的尷尬境地。”在對郁達夫性小說的解讀中，他注重對《沉淪》、《空虛》、《秋柳》言外之旨的探究，透視出其中暗含的性的苦悶與時代的關聯(lián)，也因此才能指出：“郁達夫?qū)π悦鑼懙膽B(tài)度是非常認真的，他注重坦蕩地自我解剖，絕無故意挑逗吸引嘩眾取寵之意?！币揽織l分縷析的細讀，桑哲不僅形成了較為公允的評判尺度，而且使性在不同論者、不同時代出現(xiàn)的意味得到了準確的定位。 四、對于文學中性問題的分析，形成了獨特的辨析尺度，對這一問題的研究有所突破。 對于文學中性描寫的分析，尺度問題對于研究有重大影響，桑哲在這一問題的處理上也頗見功底，注意到了文學史上各種文類在性描寫的發(fā)展過程中變化的適度與否的問題。傳統(tǒng)研究者往往根據(jù)道德觀念將關于性的描寫置于倫理框架中評判，將之視作洪水猛獸，忽視了其在文學中的特有意味與獨特的象征蘊含，抑制了其藝術價值而凸現(xiàn)了其低俗趣味，而一些現(xiàn)代派的研究者又往往忽視了性的描寫中的社會影響評測，只在文學藝術的角度搜尋其在描寫上的創(chuàng)新、在立意上的大膽，因之放棄了對一些小說刻意為之的色情描寫的批判，缺失了恰如其分的批評，也導致了闡釋上的失當。桑哲在面對文學中的性時，避免了以上存在的單一化立場導致的弊病，而是采用多元化的思維，拋開了先入為主的生活理念，從社會影響、文化滲透、文藝價值等方面綜合分析，不無緣由的批也不無原則的揚，而是顯露其弊端又凸現(xiàn)其價值，不失其文學之趣也不缺乏洞察深入的力度。就如衛(wèi)慧《上海寶貝》，他頗為公允地指出：“《上海寶貝》作為‘晚生代’女作家的一部長篇小說，在為新潮女性描形畫影，反映‘新新人類’在思想解放時代的精神狀態(tài)方面，具有一定的現(xiàn)實意義，但問題是作者應以什么樣的價值觀來評價作品中人和事，應以什么樣的態(tài)度來對待兩性描寫，若尺度分寸把握不準，那就真有可能成為‘腐朽墮落和受西方文化毒害’的典型了”。在認可其價值、定位其反映了特定時期、特定人群的真實狀態(tài)時，把以“什么樣的態(tài)度”描寫性作為批判的重心，這對于一個年輕的研究者來說，這種學術上的誠懇、冷靜與穩(wěn)重是難能可貴的。 五、嚴謹?shù)恼撟C與平實的文風，使著作可讀性強。 桑哲涉獵的性文學研究，因問題本身的復雜性，需要更為審慎的態(tài)度設置框架。書中充分利用了當代學術界的研究成果，廣涉資料，思辨性與邏輯性較強。但或許因為桑哲近些年從事編輯工作，對于學術專著雖然側(cè)重其體系的完備和論證的深入，但更明了閱讀樂趣對于學術思想傳遞的重大作用?？v觀《中國文學中的伊甸園》一書，桑哲在具體處理時，在理性論證的框架下，注重材料的趣味描述，形成了言語簡約有致，辭采溫潤多趣的文風。這使得本書讓人讀起來頗為輕松，且趣味盎然。 文學史中的性文學、文學中的性描寫、性在文學中的隱喻及象征表達等，實際上都折射著社會時代的文化觀念。桑哲由文學中性問題的梳理、闡釋進而研究中國的性文化，這一研究路向從學術角度上看具有其創(chuàng)新性。而從性文學到性文化的研究，而直指當代社會的性觀念的轉(zhuǎn)化及性教育的開展，這種介入社會的眼光則不僅深化了研究，且使研究具有深遠的社會意義。當前社會已清醒地意識到正視性問題關涉到一個民族國家的健康發(fā)展，而桑哲的這部《中國文學中的伊甸園》的著作，作為一種積極的探索，值得我們細細品讀并從中獲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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