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是故宮博物院建院一百周年,文博愛好者都期盼著慶典之際,能看到故宮壓箱底的好東西。這不,故宮放大招了, 12月14日,“文明先鋒——凌家灘文化玉器展”在故宮博物院文華殿正式開啟! 此次展覽,展出了來自故宮博物院和國內(nèi)五家考古文博機構(gòu)的399件(套)重要文物,種類涵蓋玉石器、陶器、骨器等。刻圖玉版、玉人、玉鷹、玉龍、玉豬、重環(huán)玉璧等重量級文物,都可在此展中看到,可謂誠意滿滿。據(jù)介紹,此次特展是凌家灘遺址歷年來出土玉器首次集中在故宮博物院展出,且多件玉器是首次對外公開展覽,實屬年末重磅大展! 說到這,或許有人疑惑:“凌家灘”在哪兒?它有什么值得故宮青眼有加、隆重首發(fā)?那咱們就從頭說起吧。 凌家灘與同時或稍晚的東北的紅山、浙江的良渚,并稱史前三大治玉中心,共同構(gòu)成了中國史前輝煌的玉器時代。凌家灘遺址,尤以豐富而奇特的玉器聞名。著名考古學家嚴文明認為,“在長江下游,凌家灘人是首先走上文明化道路的先鋒隊”。 凌家灘遺址的發(fā)現(xiàn)要從一座新墳說起。1985年12月初,含山縣凌家灘村的村民萬傳倉的母親洪秀英去世了。按習俗,要在村北山崗頂上挖墓穴埋葬。在營建新墳的過程中,人們竟挖出許多玉器、石器和陶器,其中玉器就有26件,之后出土文物被全部上交。 經(jīng)文物部門調(diào)查后認定,凌家灘有史前遺址,并且是非常重要的遺址,于是便正式啟動了對凌家灘的考古工作。從1987年到2007年的二十年間,凌家灘前后進行了五次發(fā)掘,一個重要的史前考古學文化,逐漸被世人知曉。 以鉞覆面,組佩傍身2007年5月,在凌家灘遺址第五次發(fā)掘時,人們發(fā)現(xiàn)了一座大墓。那是該遺址歷年發(fā)掘中面積最大、等級最高、出土文物最豐富的一座墓,編號為07M23。墓主人是成年男性,陪他一起深埋在地下的隨葬品,包括近340件玉器、陶器、石器,有大約210件玉器被放置在他的近旁。顯而易見,此人身份絕非一般。 玉璜是凌家灘文化的典型佩飾。僅凌家灘墓地便出土有玉璜115件,約占全部玉器的14.5%。在墓葬中發(fā)現(xiàn)的多數(shù)玉璜,都被縱向串成了組佩,有一璜的,也有兩璜或三璜、四璜的。但是像07M23墓主這樣使用12件玉璜,且脖頸處用反向玉璜的案例,在凌家灘文化中相當少見。玉璜的多寡,無疑暗示著墓主身份地位的高低,可以說,它們已經(jīng)成為標志等級的“禮”的載體。 ▲ 中國目前最早的璜,是浙江蕭山跨湖橋遺址及余姚河姆渡遺址出士的距今7000多年的石璜。自此之后,這類器物便從寧紹平原出發(fā),沿著長江、淮河、黃河等水系,向東西南北擴散。 07M23的墓主人——這位史前凌家灘的重要人物,除了戴組玉佩之外,還有一個非常奇特的“飾件”??脊湃藛T在他臉部所在的位置,發(fā)現(xiàn)了一件綠色的玉鉞。鉞是大斧,是一種生產(chǎn)工具,也是武器,后來演變?yōu)闄?quán)力器。西周金文的“王”字最下面一橫很像一個大斧的形狀,所以有人認為,這表示持有斧鉞的人就是“王”,就是最有權(quán)力的人。玉鉞不能作為實用工具和實戰(zhàn)武器,但它可以表示對資源的占有,對權(quán)力的擁有,對身份地位的彰顯。它也承載了禮的功能,作為禮器來使用。 凌家灘隨葬的玉鉞,一般都放置在棺內(nèi),或是壓在墓主人身上,或是墊在兩側(cè)。07M23墓主臉上的這件玉鉞,位置很獨特,被認為是中國最早的玉覆面。玉覆面這個習俗被繼承下來,流傳后世,周代應用最廣泛。《禮記》里有大量描寫,揭示如何為死者隱介藏形。不過,周人不會只籠統(tǒng)地用玉鉞遮蓋面部,而是發(fā)展出了完整的“綴玉瞑目”體系,這是后話了。 ▲ 2007年6月,在凌家灘遺址編號為07M23的大墓中,發(fā)現(xiàn)了大量玉環(huán)和玉玦,位于墓主人頭部的一塊綠色玉鉞尤其引人注目。 一個以玉鉞覆面,并且胸前佩戴有大型組玉佩的男人,不僅在凌家灘文化中是個特殊人物,即使放眼整個新石器時代,在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的大墓中,也是最搶眼的墓主之一。他的骨肉雖腐朽無存,但從凌家灘出土的玉人身上,我們或許能想象出07M23墓主人的形貌風采。 凌家灘遺址一共出土了6件玉人,3件呈站立狀,3件為蹲坐狀。玉人姿態(tài)有別,但皆表情嚴肅、神態(tài)莊重,頭上戴冠,兩臂上抬至胸前,手臂貼胸,臂上戴著多個環(huán)形玉鐲,似乎是在向上天祈禱。推測可能是為祖先或部落首領(lǐng)之類重要人物雕刻的人像。 ▲ 凌家灘玉人 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藏。凌家灘出土的玉人個頭在8~10厘米之間,或站或蹲,手臂戴鐲置于胸前,被認為是部落守護神或首領(lǐng)的形象。攝影/程京安玉版「河圖洛書」?他還擁有一只玉龜,這在凌家灘遺址的隨葬品中非常罕見。▲ 凌家灘出土的玉質(zhì)筒形器(又名玉龜狀扁圓形器),內(nèi)有兩個長條形玉簽,可能是祭祀用器。龜?shù)奶厥庑?,早在距?000—7500年的賈湖時期已經(jīng)確定了。河南舞陽賈湖遺址出土有龜腹甲,上面有類似商代甲骨文的刻劃符號,形狀像人眼。古文字學家認為,這是文字的雛形。賈湖還有一種特殊的樂器,由整副龜殼組成,包括龜背甲和龜腹甲,里面放著小石子,是可以發(fā)出聲音的響器。這種響器是先民在祭祀等宗教儀式上使用的。兩千年后,用龜習俗在黃河下游的大汶口文化(距今約6500—4500年)依然濃重。大汶口文化早期墓葬中有用龜甲器隨葬的現(xiàn)象??脊湃藛T在山東泰安大汶口遺址、濟寧王因遺址、江蘇邳州劉林遺址和大墩子遺址等多處墓地的高等級大墓中,發(fā)現(xiàn)了50多副龜甲。它們一般被放在墓主人腰部,墓主基本上是成年男性。龜背甲和龜腹甲經(jīng)截磨、鉆孔等工序加工后,扣合成龜甲器,器內(nèi)有骨針、骨錐、小石子一類,可發(fā)出聲響,也是作響器用的。這種習俗又從黃河下游傳播到長江下游,江淮區(qū)域內(nèi)較早的新石器時代文化遺存中未見有使用龜甲的現(xiàn)象,凌家灘文化卻用“玉”繼承下來,有了極大的突破。▲ 凌家灘遺址出土的玉版玉龜。本文的主角——07M23大墓的墓主人,擁有一整副玉龜甲,包括龜背甲和龜腹甲。那是一只被簡約化的玉龜,和它在一起的,還有兩個扁圓的玉質(zhì)筒形物和兩個玉質(zhì)長條形物——似乎是兩個有鈴舌頭的鈴鐺。加上玉龜,三件一組,放在墓主人腰部。這讓人不由得聯(lián)想到一個場景:5000多年前,墓里的這個人尚未離開塵世,在一場莊嚴肅穆的祭祀儀式上,他腰系玉龜和鈴鐺,扭動身體,腰間發(fā)出的響聲天地可聞、神明可感。除此之外,凌家灘還有一只玉龜,一只更像真龜?shù)挠颀敗_@只玉龜出土于87M4號墓。所不同的是,伴隨這只玉龜一起出土的,是一片玉版。玉版夾在玉龜?shù)谋臣缀透辜字g,版上刻了圖:圖紋中心是八角星紋,八角星紋外圍,有小圓圈緊緊環(huán)繞。小圓圈外,是一圈圭形刻紋。再往外,有一個大圓圈,外面又圍繞四個圭形刻紋,分別指向玉版的四角。這片玉版是凌家灘最獨特、最重要的玉器。▲ 凌家灘遺址出土的玉鷹。攝影/黑敀類似的八角星紋,還出現(xiàn)在凌家灘98M29號墓隨葬的一件玉鷹上。鷹首側(cè)向傲視,雙翼展開,翼尾呈豬首形,身體兩面均陰刻八角星紋,紋內(nèi)圓心處鉆孔穿透。這種圖案,和遠在山東的大汶口文化彩陶上的八角星紋幾無二致,太湖流域的崧澤—良渚文化階段,陶器上也能見到刻劃、彩繪的類似紋樣,但出現(xiàn)在玉器上,目前僅見于凌家灘遺址的這兩例。有人說,八角星紋揭示了先民最原始的宇宙觀。也有人說,這和巫術(shù)或天文歷法有很大關(guān)系。▲ 大汶口文化八角星紋彩陶豆,出土于山東泰安大汶口遺址。刻著八角星紋的玉版夾放于龜甲之間,與傳說中荒誕不經(jīng)的“元龜銜符”“大龜負圖”不謀而合。凌家灘玉版上的圖形難道是最早的“河圖洛書”?“河圖洛書”是以圖形描繪的宇宙星象之理,陰陽五行之源,可以說是文明的源頭之一。若真如此,我們對凌家灘文化所達到的文明程度,更是要刮目相看了。是治玉中心,更是復雜社會擁有如此多神秘玉器的凌家灘先民,不可能把全部心思都放在琢磨玉石上。研究表明,凌家灘文化具有一定規(guī)模的聚落群不止一處,在凌家灘遺址的中心聚落內(nèi),出現(xiàn)了大型的公共建筑。從遺留的房址看,該建筑占地約500平方米左右。它處在村子的中央地帶,不是住人用的,而是公共活動的場所。開大會、辦典禮、作為學校或鄉(xiāng)村俱樂部等等,多種功能都有。 5300多年前,建造并使用這種大型公共建筑的凌家灘人,顯然是一個具有復雜性的社會群體。玉器是他們創(chuàng)造的獨特文化,也是當時社會面貌及思想文化的體現(xiàn)。凌家灘的玉文化,對距離它不遠的南京北陰陽營文化(距今約6000—5000年)有所承襲。但是,北陰陽營的玉器和凌家灘玉器也有所不同。比如,同是玉璜,凌家灘有北陰陽營所沒有的玉出廓璜。至于玉人、玉龍、玉鷹、玉龜、玉版,更是凌家灘傲立于“史前三大治玉中心之一”的“王牌”器物。 盡管凌家灘文化持續(xù)時間不足500年,卻是最早被納入“中華文明探源工程”的遺址之一,其獨具一格的玉文化功不可沒。 ▲ 首尾相連的扁圓形玉龍,在中國新石器時代遺址中屢有發(fā)現(xiàn)。凌家灘的這件玉龍,頭上有兩角,眼、須、鼻、嘴刻畫得清清楚楚。有學者認為,它是后世所說的“虬龍”,與遼寧紅山、山西襄汾陶寺等文化遺存中龍的圖像,各有獨立的起源與演化過程。 攝影/路客看見 圖文參考:中華遺產(chǎn)2024年02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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