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桂英掛帥》是梅蘭芳晚年的杰作，劇中穆桂英在整戎裝、抱帥印到校場指揮三軍之前唱一段［西皮流水］：

猛聽得金鼓響畫角聲震，

喚起我破天門壯志凌云。

想當(dāng)年桃花馬上威風(fēng)凜凜，

敵血飛濺石榴裙。

有生之日責(zé)當(dāng)盡，

寸土怎能屬（于）他人？

番王小丑何足論，

（我）一劍能擋百萬兵。

其中最后一句：“（我）一劍能擋百萬兵”，記憶中只有李玉芙和王艷按照劇本唱詞唱“（我）一劍能擋百萬兵”，其他絕大多數(shù)演員，包括李勝素、董圓圓等名家和票友都唱：“（我）一劍能擋百萬的兵”或“（我）一劍能擋百萬敵兵”。我認(rèn)為加進(jìn)“的”字或“敵”字這兩種唱法都不妥。

先說“百萬的兵”。“的”字在現(xiàn)代漢語中是最常見的虛詞，沒有實在的詞義，一般都讀輕聲。在很多語句中，它可有可無，并不影響語意的表達(dá)。例如《空城計》“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唱段中， 有一句“算就了漢家業(yè)鼎足三分”，也可以加進(jìn)“的”字，唱為“漢家的業(yè)鼎足三分”。可是在數(shù)量詞后面（中心詞之前） ，便不加“的”字。例如“一本書”， 不能說成“一本的書”。這是多年形成的語言習(xí)慣，約定俗成，不能違反。例如：

1、闔衙分贓八百銀。（《玉堂春》［西皮流水］）

2、上堂來先打我四十板。（ 同上）

3、將王平責(zé)打四十棍。（《失·空·斬》［西皮快板］）

4、我為你挨了四十板。（《四進(jìn)士》［西皮散板］）

5、三杯酒下咽喉把大事誤了。（ 同上）

6、三百兩銀子押書信。（《四進(jìn)士》［西皮流水］）

以上例句不唱成“八百的銀”“四十的板”“四十的棍”“三杯的酒”“三百兩的銀子”，當(dāng)然，“百萬兵”也不能唱成“百萬的兵”。

再說“百萬敵兵”。從劇本語言角度說，新編歷史劇多出自學(xué)者、專家之手，劇本的文學(xué)價值大大提高。例如本唱段就很有詩的韻律、節(jié)奏，不但合乎唱詞十字句、七字句的節(jié)拍，而且將穆桂英臨陣前殺敵報國的激情抒發(fā)得淋漓盡致。從語意表達(dá)上看，臨陣當(dāng)然是殺敵，而不是自相殘殺， 這是不言而喻的。加進(jìn)“敵”字， 破壞了整段唱詞的韻律、節(jié)奏。像有的版本的《龍鳳呈祥》，劉備、趙云一出場，趙云就唱［西皮搖板］“為臣能擋百萬兵”， 聽來十分順暢、好聽。

上世紀(jì)8０年代，我曾買過一本京劇音韻方面的書，是中國戲曲學(xué)院的教材。書中提到，在京劇唱腔中，陽平字調(diào)的字大多唱成上聲。我在學(xué)唱中的體會也屢屢驗證了這一點。例如《珠簾寨》的［西皮導(dǎo)板］“昔日有個三大賢”，“賢”字是陽平字調(diào)，就唱成上聲，如“顯”字音。漢字“平（陰平、陽平）、上、去、人”等字調(diào)，陽平短促而上揚(yáng)，音長較短；上聲先降后升，音長較長。因此，在節(jié)奏較慢（如［慢板］等）或旋律較為松散（如［散板］、［搖板］等）的唱腔中，陽平字就得以從容地唱成上聲；如果唱腔節(jié)奏緊湊，唱詞緊緊相連，陽平字就唱不成上聲。例如《擊鼓罵曹》中的［西皮導(dǎo)板］“讒臣當(dāng)?shù)乐\漢朝”，“讒臣”二字都是陽平字，但在唱腔中緊緊相連，便唱不成上聲。“謀”和“朝”二字也都是陽平字，但是唱腔婉轉(zhuǎn)起伏，節(jié)奏較慢，就可以唱成上聲。

下面再舉幾個陽平唱成上聲的例句：

1、玉堂春含悲淚忙往前（上聲）進(jìn)。（《女起解》［西皮導(dǎo)板］）

2、我先前（上聲）只道他寬宏（上聲）量大。（《捉放曹》［西皮慢板］）

3、山前（上聲）山后我俱找到。（《打棍出箱》［二黃散板］）

4、來來來（上聲）請上城（上聲）來（上聲）聽我撫琴（上聲）。（《空城計》［西皮二六］）

5、退司馬?？粘牵ㄉ下暎┤ㄉ下暎┱檀饲伲ㄉ下暎?。（《空城計》［西皮散板］）

6、文（上聲）武百官慶賀千秋。（《珠簾寨》［西皮原板］）

7、又聽得文（上聲）武發(fā)笑聲。（《楊家將》［二黃原板］）

8、家住平（上聲）原曉義村。（《擊鼓罵曹》［西皮二六］）

9、憶昔當(dāng)年五鳳樓（上聲）。（《珠簾寨》［西皮原板］）

10、到如今只落得罪衣罪裙（上聲）。（《女起解》［西皮原板］）

從上面的例句可以看出，陽平字唱成上聲是相當(dāng)普遍的現(xiàn)象。就“百萬兵”三字來說，加進(jìn)“敵”字后唱腔平直，單調(diào)乏味，絲毫沒有上聲那種先降后升的聽覺感受。所以，現(xiàn)行的唱腔中是不適合加進(jìn)“敵”字的。

中國京劇     2018-03

京劇研究會

投稿：jmbsx@163.com

主編：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