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即拘捕所有犯罪嫌疑人!”1997年1月19日凌晨,夜色沉沉,冷雨蒙蒙,四川省樂山市公安局局長一聲令下,9輛警車、13輛摩托車呼嘯著駛出市公安局大門,頃刻之間,便消失在朦朧的夜色之中。 按照市局的統(tǒng)一部署,警車駛出大門之后,便各自撲向預定的目標。 這一夜,公安人員一舉抓獲24名重特大犯罪嫌疑人,搗毀了一個特大殺人、搶劫、強奸、販毒犯罪團伙,破獲重特大案件21起——可誰又知道,這些犯罪分子,差一點就從刑警們的眼皮底下滑過去! 1997年1月17日,天已經黑了,預審科科長陸振坤依然坐在辦公桌前,一口又一口地抽著他那劣質的葉子煙,一動不動地陷入久久的沉思。 在市公安局,陸科長是年齡最大、資歷最老的警察之一,再過兩個月,他就該退休回家抱外孫了。從17歲開始做公安起,治安、內勤、偵查、預審……公安局里的行當,他幾乎全搞過。局里幾百名干警,如今像他這種還在抽葉子煙的已是絕無僅有。 他面前擺著一份結案報告。 案子重大,可是案情卻出乎意料地簡單:一樁報復殺人案。 案犯名叫吳成勇,時年31歲,原是市煤建公司工人,長期不務正業(yè),混跡于社會之上,吃喝嫖賭樣樣俱全。吳成勇與川江機械廠女工牟某結婚,生有一女。由于其妻不堪忍受吳的長期打罵,遂于一年前與吳離婚??蓞遣⒉凰佬模死^續(xù)在社會上嫖娼嫖妓外,還經常去糾纏牟某。去年11月4日凌晨,他再次翻窗入室糾纏牟某時,被牟某拒絕并將他轟出宿舍,吳成勇竟毫無人性地用隨身攜帶的一把小斧頭,將牟某連砍20多斧致死,隨后又將驚醒哭喊的3歲的小女兒一并砍死! 兩條無辜的生命倒在血泊之中。作案的現場,血肉橫飛,肝腦涂地,不忍目睹! 案犯殺人后,自知罪孽深重,難逃法網,加上鄰居們聽見呼救聲,已有人給“110”報警。兇手帶著一身血污,慌不擇路之中,提著兇器爬上5層高的樓頂,準備跳樓自殺,不知是死亡的恐懼還是想造成更大的轟動,兇手遲遲沒有從樓頂跳下去。天剛亮,圍觀的群眾人山人海。在強大的法律威懾的同時,防暴警察出其不意地登樓將兇手擒獲。 盡管案情簡單,證據確鑿,可是對兇手的審訊卻頗費躊躇。這個殺人兇手自知必然一死,不但死不開口,還企圖負隅頑抗——但即使如此,因為所有的證據充分,兇手對殺人一事已供認不諱,照常理,這宗案件完全可以結案,并移送檢察機關,等待法庭的判決就是了。 面對助手們送來的結案報告,陸科長實在不甘心——40多年的警察生涯中,他經歷了數不清的形形色色的案件,憑著他的直覺,這個兇殘的犯罪分子除了殺人之外,肯定還有其他的罪行。而且,這個犯罪分子常年混跡于社會的污淖之中,肯定還參與、知曉其他犯罪案件! 同時,殺人兇器——那把斧頭,更讓老陸產生了大膽的聯(lián)想和推斷…… 不行!老陸一下子掐滅葉子煙頭,站起身來,他抓起電話,告訴老伴今晚不回家了。隨后,他又撥通了助手小彭的電話,叫他立即趕到看守所審訊室。 今晚,陸振坤決定再次突審犯罪分子吳成勇! 臨去審訊室之前,陸振坤又卷起了一根煙,一個新的審訊方案,已在他腦海中形成。 在威嚴的武警押解下,被戴上腳鐐和手銬的吳成勇,佝僂著腰身走進了審訊室。 這是一個像狼一樣兇殘和狡詐的犯罪分子。 燈光下,他被剃光的腦殼泛著青光,額邊有一塊碩大的傷疤,雖然已在監(jiān)獄里被關了兩個多月,可那一臉的橫肉依然可見,細瞇的雙眼中透出的依然是一種兇光。 陸科長不動聲色地指了指審訊室中央的方形石頭,示意他坐下。他坐下后,撩起眼皮迅速地掃了陸科長一眼,又垂下眼皮,似乎養(yǎng)起神來,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陸科長只向他掃視了一眼,并不發(fā)問,他耐心地裹著自己的葉子煙。 對這個犯罪分子,陸科長曾仔細研究過他的犯罪經歷和特征。 他出生在一個船工家庭,從小在水流沙壩上長大。3歲時,他老子由于一次意外事故溺死在江里。他母親叫王水容,年輕守寡,吃了不少苦才把他拉扯大。可這小子,從小刁頑兇狠,生性殘忍狡詐。十幾歲時,伙同幾個不法少年去偷雞鵝,有一次竟活活擰下5只雞鵝的頭來! 還有一次,他與同伙在碼頭上扒竊時被公安人員追捕,13歲的他竟敢抓起鵝卵石和公安對抗,追捕他的公安在情急之中,用槍柄狠狠地在他腦殼上敲了一下,留下了這塊如今他在同伙中自吹自擂的傷疤。 根據陸科長的推斷,這小子混跡于黑社會團伙中,如果不是頭目的話,大概也是團伙中的骨干。 吳成勇殺人被捕后,在接受審訊時,要么裝癡賣傻,一聲不吭;要么歇斯底里,大叫“人是我殺的,你們槍斃吧!”除此,怎么也撬不開他那可憎可恨的牙齒。 被捕后的第8天,吳成勇在審訊人員連續(xù)17個小時的審訊之后,竟趁一名審訊人員上廁所,另一名審訊人員起身倒開水之機,他突然戴著腳鐐和手銬跳了起來,“咣”地一下砸碎玻璃窗,抓起一塊鋒利的玻璃就往自己的喉嚨里戳!等門外的武警和審訊人員將這垂死掙扎的罪犯制服時,已有幾塊鋒利的玻璃碴被他吞下! 面對這樣頑固不化的犯罪分子,怎樣才能撬開他的嘴巴呢? 陸科長已經是第3次與他周旋了。盡管他一生經歷過數不清的案件,也見過無數形形色色的罪犯,但像眼前這樣頑固的審訊對手還是不多見的。 心里盡管很窩火,但陸科長依然裹著自己的葉子煙,然后他點燃火,細瞇著眼睛,自顧慢慢地抽起來。 陸科長不吭聲。 罪犯也不吭氣。 雙方對峙著,足足有一刻鐘時間,審訊室里靜得令人心悸。 “吳成勇?!标懣崎L終于掐滅了煙頭,很隨意地打破了令人心悸的死寂,“今天把你叫到這里來,是想通知你一件事:你的案情已經很清楚了,證據確鑿,事實清楚,我們已經結案了,準備移送檢察院,不再提審你了——只是,這'訊問筆錄’上我們有兩處寫花了的地方,你補按兩個手印?!?/span> 助手小彭把一份“訊問筆錄”遞到他眼前,又遞上印泥,讓他按指印。 “案子在我們這里已經了結,我們以后也不可能再提審你了。你的罪行該判什么刑,你也知道——”陸科長見他聽說案子已經了結了,繃緊的神經松弛下來,他接著很隨便地合上案卷,順便多說了幾句話,“其實,你如果好好跟你愛人說,事情哪里會弄到這個地步!兩個大人完了,連幾歲的娃兒也完了,唉,好好一個家……” 說到這里,陸科長掃了吳成勇一眼,見他依然耷著眼皮無動于衷。陸科長一邊漫不經心地收著桌上的煙葉,一邊又隨意說道:“你愛人也是,如果同意跟你復婚……不過,這也不可能……” 說到這里,陸科長發(fā)現,吳成勇眼皮動了一下,裂開了一線眼縫兒。 “其實,你到死也搞不明白,你糾纏了你愛人整整一年,她為什么不跟你復婚?唉,大人死得冤枉,娃兒更死得冤枉!” 吳成勇眼縫中透出一絲疑惑。 “你以為你那些兄弟是些什么東西?”陸科長莫名其妙地低低罵了一聲,“不是東西!” 這次,吳成勇眼睛睜開了,他對陸科長的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是迷惑地又瞥了陸科長一眼。 “算了,案子已經結了,這些東西也給你看一看吧,讓你也知道你犯下的不可饒恕的罪惡,死也得死個明白?!标懣崎L從案卷中抽出一沓照片,示意助手小彭遞給吳成勇。 這是一沓畫面對比太強烈太強烈的照片。第一張是一個天真可愛、笑靨迷人的小姑娘,第二張卻是一具腦漿迸裂、面目慘然的尸體;第三張是一家3口人還算相親相愛的合影,第四張卻是慘不忍睹的兇殺現場……小彭一張一張慢慢地在他眼前翻動著這些照片,陸科長敏銳地發(fā)現,他麻木得瘆人的臉上肌肉微微地悸動起來…… 沉默,又是長時間的沉默。 “吳成勇,”陸科長聲音不高,但他一字一句地又對他講道,“另外,我們有件事,也通知你——去年11月13日晚上,你母親王水容,死了……” 他像被什么東西一擊,戴著手銬的手突地哆嗦了一下。 “在你殺人作案后的第9天,你母親上吊自殺了?!?/span> 吳成勇臉上的橫肉微微地抽動起來。 陸科長又從卷宗里抽出幾張照片,由小彭在吳成勇面前展示。 照片上,一個骨瘦如柴、蓬頭垢面、打著赤腳的老婦人懸在床頭上,枯藤般的脖頸上勒著一根棕繩,死者的五官已在痛苦中扭曲變形。 “哇——”突然,吳成勇喉嚨里抽動了幾下,嘶啞地發(fā)出一聲嚎叫。 連野獸也不如的十惡不赦的吳成勇,也有被攻擊的弱點!陸科長曾對他的助手們說過,這個犯罪分子,他唯一沒有泯滅的一點人性,就是對從小把他拉扯大的老娘還有一點孝心。 “你老娘死后,政府幫助料理了后事,骨灰盒存放在火葬場。” 吳成勇眼角邊擠出一滴濁淚。 “你老娘臨死的前一天,叫隔壁鄰居張二婆給你帶個口信:叫你下輩子一定要做個好人!到陰間去后,憑自己的勞動掙碗飯吃,不要再作惡鬼!另外,在你死之前,救一救你那些無法無天的兄弟,有些人即使現在進勞改農場,也不至于像你那樣遭敲沙罐,將來或許還可以堂堂正正作個人……” 吳成勇臉上的肌肉抽動著,將腦袋耷拉下去。 凌晨4點,吳成勇終于開了口。 在難熬的掙扎中,他一連抽了4支煙,最后他說道,“我這罪,是死定了。你們以前說的什么'立功受獎,寬大處理’之類的話,純粹是套我……只是,我有兩點要求?!?/span> “說。”陸科長審訊犯人似乎永遠不會高聲大氣,似乎總是不緊不慢。 “我死前,想跟老娘磕個頭;還有,槍斃我時,最好在長江河邊……” “第一個要求,可以滿足你,你老娘的骨灰盒存放在火葬場,我們可以讓人送到看守所來,你給她磕個頭;第二個要求,我們可以向法院匯報,盡量滿足你——至于'死定了’的事,我看倒不一定,這要看你立功的大小,能不能將功折罪,當然,這最后要由法院來裁定。” 又是長長的死寂。 “我說吧……”吳成勇又經歷了好長時間難耐的煎熬,到天快亮時,終于又開了口,“原先,我們小偷小摸、倒賣假錢、賣黃色錄像帶、敲詐'財神’這些小事,就不說了吧,就從那年我參加'斧頭幫’后說起吧……” 斧頭幫?陸科長眼前閃過那件殺人兇器,又猛地聯(lián)想起這兩年本市發(fā)生的一系列重大案件中,受害人被斧頭之類的銳器砍死砍傷的案情,他心里一動,但沒露聲色。 “1995年過年前三天,'柴棍’、'偏頸’、'大耳朵’,把一個溫州來做生意的人,哄到西門火燒壩,'洗’了他身上的兩萬多塊錢,還有兩個金戒指……最后,用這個人身上的皮帶勒死了他,尸體埋在一片柑子林的紅苕土底下…… “1995年過年后,楊胖、陳二帶來一個'老廣’,說是來招工。在金山鎮(zhèn)鎮(zhèn)和永勝鄉(xiāng),挑了十幾個女娃兒。這些女娃兒,全弄到了廣東東莞市,要這些人賣淫找錢……有哪個不干的,就脫光了用三角帶打、用開水燙、煙鍋巴燒…… “還有一個事,去年2月間,馬三的婆娘從廣州打電話給我,叫我跟馬三說,準備幾百塊錢,找一輛出租車,到機場去接貨……那回她們帶回了五六百克'白粉’。搞他們這生意的,有十幾個人。凡是這個組織的,都是師兄弟或徒弟,喝過血酒。每個人除了斧頭,還有刀,有的還有槍,有專門的殺手……如果哪個吐出了同伙,絕對活不過3天……” ……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這次審訊,整整持續(xù)了19個小時,他像擠牙膏一樣,交待出發(fā)生在本市和外地的重特大案件21起,犯罪嫌疑人多達四五十人! 到第二天下午5點鐘,武警才將他押回看守所。他走后,陸科長和小彭揉了揉血紅的眼睛,連臉也顧不上洗,就往局長的辦公室走去。 當天夜里,隨著局長一聲令下,于是便出現了本文開頭的那一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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