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譜印人印訊 篆刻詞句,大有學(xué)問,前賢造句各殊。吳昌碩重哲理,愛引子書句,如“能亦丑”、“鉤有須”之類,而絕少引唐宋以降的句子,故而顯得高古莫測,但也因此有迂腐氣:趙之謙雅俗共賞,在書畫上用了諸如“如夢方覺”、“人生到此”一類的詞句章,確是雅趣盎然;齊白石的印語我最喜歡,有景有情,如“也曾臥看牛山”、“夢想芙蓉路八千”、“西山如笑笑我耶”等等。 然而曾有人譏之為“薛蟠體”。我認(rèn)識一位舊文人,他就說“中國長沙湘潭人也”不通!長沙只中國有,此首二字多余,“也”字為判斷或肯定的語氣,他頷首反問:“難道是'英國長沙湘潭狗也’不成?”但齊白石還是令我傾倒不置:曾經(jīng)有位名菊影的女士欲與齊氏作妾,齊“刻一印印于箋上以慰之”,印文為“最憐君想入非非”,真是文采風(fēng)流。 如今成就文人雅士的土壤似不太肥沃,所見印語或不通,或廢話、或陳詞濫調(diào)、或不知所云,能見到的好句實(shí)在不多。舉例如下: “龍之傳人”鋪天蓋地。龍固然有代表華夏民族古文化的意味,但它是歷代封建帝王的象征,權(quán)勢、自大、好斗是其屬性。依我的拙見,“龍之傳人”不過是封建余孽的雅號,不知曾幾何時(shí),全國青年印人幾乎都刻有此印,揣在懷里以示身份,不是有點(diǎn)滑稽嗎? 有一位美術(shù)院校的教師要我刻一方印,內(nèi)容是魯迅遺言中的一句話:“我吃的是草,擠出的是奶和血”??躺线@整句話倒也可以明志,奈何他只要其中的“吃的是草”四個(gè)字,豈不成了笑語!還曾看到一張畫著熊貓的畫,壓腳印為“國寶”二字,那么這印是指熊貓呢?還是指這張畫?真叫人費(fèi)猜疑。 西泠印社舉辦過一次征稿競賽,其中有一個(gè)命題是“文采風(fēng)流”。征稿啟事中特別注明,凡入選得獎(jiǎng)?wù)哂斜煌扑]入社的機(jī)會(huì)。于是我這個(gè)射名逐利之徒見此肥餌高懸,即刻捉刀制印。印成之后卻發(fā):此印除了寄杭州外別無他用,茍以之歌頌當(dāng)今文壇,似乎沒有這種提法;如果鈴于自己的書畫之上,我還不至這么厚的臉皮,要是持以贈(zèng)人,人家已夠風(fēng)流何須我多事鼓吹?另一個(gè)命題為“于今鐵筆更宜堅(jiān)”,我不知所云。 我有幸參加全國二屆篆刻展的評選工作。當(dāng)有一方“出門便有樂”的印章出現(xiàn)時(shí),所有的評委都笑了。平心而論,此句造得挺順口也無語病,只是不知說些什么。幸好我還善解人意,試作如斯解:作者有一個(gè)非常可愛的女兒或是男兒,每當(dāng)作者出門辦公,便享受到小寶貝倚門喊“拜拜”的樂趣。確實(shí)是一幅美麗動(dòng)人的圖畫!還有一位年齡較大的作者刻了一句“吾貌雖瘦天下必肥”,這下我可猜不出典故了,更不知出于哪家的邏輯。另一評委讀后不盡然爭辯,說那“天”字明明是個(gè)“而”字,我們一讀,一起大笑。 說人容易評已難。戍辰那年元月初三,我母親病逝,甚是悲痛,做“七”那天我記得了“戍辰有淚”四個(gè)字,不料那年夏天父親也患病去世?,F(xiàn)在想起來,這類文辭確確要慎用,前人謂之印是也。說到好句,當(dāng)然也有。畫家曾密用了“容我求索”的句子,不卑不亢,自然與常見的“上下求索”不可同日而語。此類例還有,不再多舉。 我曾在《書法報(bào)》上寫過一小文,說刻印擇句自訂有六不刻: 一:口號、警句、勸世語不刻,因?yàn)槲也皇琴t者,自己做不到的沒有權(quán)利教人; 二:俗句不刻,所謂俗句指類似相命簽條上的文句,可當(dāng)今的“書山有路學(xué)海無邊”這樣的句子連薛蟠都自嘆不如; 三:流詞不刻; 四:古典名句不刻,古典名句好是好,可惜老掉了牙; 五:尖酸學(xué)究句不刻,因?yàn)槲覍W(xué)問不夠,不能真懂好些詞的含義; 六:華麗不著邊際的詞不刻,蓋其不合敝人脾性也。我之所以如此挑挑撿撿,作繭自縛,是因?yàn)槠饺蘸猛诳嗳?,怕也遭到相同的回?bào),故多加檢點(diǎn)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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