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薯記憶 我估計她沒有細(xì)看我的朋友圈,不然她就不會把我和“種植的”聯(lián)系起來。因為我的草木記憶,沒有幾篇是講種植技術(shù)的。我只是借這些植物,講述的童年、少年的經(jīng)歷——記錄那些人和那些事。說實在,講種植,我不如一個普通的農(nóng)民。而且有時候憑記憶說幾句,可能也是過去式,而記憶經(jīng)常是靠不住的。比如,今天我要說的番薯,記憶就有些模糊了。我雖然也種過番薯,但是因為當(dāng)時很不情愿,所以知道的也不是很多。大約的經(jīng)過是,下雨了,滿心歡喜從學(xué)?;貋?,以為可以去釣魚,或者去河邊看發(fā)大澇(山洪暴發(fā))了,偏偏這個時候,二叔(繼父)大汗淋漓的,從某一個自留地挑了一大把番薯藤回來,見我也回來了,用不能置疑的口吻,對我說:“快,帶上鋤頭,跟我去種番薯!”魚,釣不成了,看發(fā)大澇也成為泡影。順便說一下,小時候在農(nóng)村,看發(fā)大澇(山洪暴發(fā)),是一種難得遇見的景觀。特別是,看上游有雞籠或浮或現(xiàn),雞籠里邊有母雞一起,被洪水沖下來,那時候,大水浩浩蕩蕩的情景讓人感嘆。這時候如果有人膽大,沒脫衣服就跳到河里,轉(zhuǎn)眼把雞籠撈了上來,大家就會啊呀啊呀地呼喊起來。而籠里的母雞也就成為這個濕漉漉上岸的農(nóng)民意外的收獲……看這樣的情景經(jīng)常是童年的一種低級的樂趣——可是,因為要種番薯,我不能看這樣充滿刺激和有些冒險的場面了。種番薯,要去一個叫馬槽的地方(現(xiàn)在這個地方已經(jīng)變成柳梧高速嶺腳服務(wù)區(qū)),這個地方的土地干旱,無法澆水。平時種番薯,成活率很低。只有借大雨過后,泥土全部濕透了,這個時候種番薯,番薯藤才容易發(fā)芽生根長出紅薯。可能因為我是奉命干活,所以并不用心去觀察什么樣的番薯藤才適合栽種。只見二叔在一邊挑選那些可以種下去的番薯藤,一邊命令我把土地攤平。然后,他把番薯藤一條一條小心翼翼地擺上去,再叫我用鋤頭把地溝里的泥土,蓋一段、露一段的,覆蓋上去。下雨過后,泥土特別爛,干這個活特別臟。這個時候,我特別感到二叔不可理喻,怎么把重活留給我這個孩子干,他自己就輕輕松松地,擺放番薯藤?我說:“二叔,不如我擺番薯藤,你來培土?”只見二叔把雙眼一瞪:“擺番薯藤?你會嗎?”原來,在二叔眼中,擺番薯藤是一個技術(shù)活,要把有根須(實際是番薯芽)的那些部分,有規(guī)律的擺在一段,然后用泥土蓋好,等番薯芽生長。如果這個工作做不好,會影響產(chǎn)量。你以為這是手上功夫啊?要動腦!在二叔心中,我好像是個頭腦很簡單的孩子。有時候甚至他罵人(當(dāng)然也包括罵我)的時候,就會說:“真系番薯!”在我們農(nóng)村,說這個人番薯,意思就是這個人“蠢笨,不知道變化”。如果罵“這個番薯呆!”就是蠢笨到家的意思。只不過這個“呆”字,是稱呼自己的外婆(叫外婆做“婆呆”)的一個讀音?!胺泶簟痹褪侵搁L番薯苗的那一個最老的番薯,引申起來就是比番薯還要番薯,也就是笨上加笨。好在二叔口里留情,從來沒有用這個詞形容我。可能因為這樣的經(jīng)歷,我特別不喜歡種番薯。但是那些日子,口糧不夠吃,經(jīng)常要吃番薯,有時候更因為去山里干活,特別在冬天,不方便帶飯帶粥,經(jīng)常就是帶幾個水煮的番薯。要吃的時候,從布袋里拿出兩三個番薯來。番薯雖然有點冷得僵硬了,但是還是秀色可餐。剝開薄皮,大口一咬,剩下的一半,留下一排牙齒痕,另一半已經(jīng)咕嚕一聲,到了喉頭,再用力往下一壓,到了肚里。有一年冬天去一個叫冬回的地方種樹,我和大哥就是帶了一袋番薯做午飯的。番薯還有很多種吃法。一種是煮番薯粥、番薯飯。把番薯切成小粒,放在粥里、飯里,攪合起來,一起煮,可以減少放米,達(dá)到“也能夠吃飽”的效果。另外一種吃法是曬番薯干,把煮熟的番薯,去皮,切片,曬干,樣子光滑如同玉塊。把這些番薯干收藏起來,做干糧,可以存放一些日子。小時候聽一個叫正達(dá)的人說,他去京南純沖一個地主家打工,地主給他吃餅干,但是很少給他吃番薯干。這個消息,對幾乎從來沒有吃過餅干的我們這些孩子來說,感到這個地主實在不可思議。番薯還可以做成番薯糖水、番薯湯。番薯糖水,做法是將番薯切成小粒,煮熟加少量黃糖白糖,據(jù)說喝了可以潤肺。番薯湯,做法如做番薯糖,但是加的料不是糖,而是鹽油。有時加些蔥花,純粹變換口味,充饑。去年我曾經(jīng)如法炮制,煮了一些番薯湯給一個好朋友吃,朋友貌似不太喜歡。還有一種番薯的吃法,可以玩、又可以飽肚子,這就是煨番薯或者烤番薯。煨番薯可以用自己家的灶灰“煨”,也可以在外邊專門燒火烤。在家里煨,一般是晚上煮菜煮飯完了的時候,在余火尚熱的灶灰里,埋一兩只番薯。第二天起來,熱烘烘的番薯被挖出來,有些地方可能被燒糊了,但是整個番薯香噴噴,非常好吃。在外邊,一般是烤番薯,把柴火點燃,然后把番薯堆放在柴火上,外邊再封上有些泥皮,等柴火燒完,番薯也熟了。這樣的烤番薯,皮肉連一起,不容易分開,但是非常好吃。有一年去珠??春秸?,車被堵在路上,靠的就是買一個小販烤的大番薯做晚飯。剝開黃黃的番薯肉,冒著一陣白煙,散發(fā)濃濃的番薯香,同時也勾起一些舊時記憶。番薯所以叫番薯,估計屬于舶來品。但是是什么時候,從什么地方舶來的?我也不知道。而有的地方為什么叫番薯“紅薯”“甘薯”“地瓜”?我同樣不知道。不過聽母親說,我這條命幾乎都是靠幾個番薯救過來的。一九六零年,我兩歲多,大飯?zhí)脭嗉Z的日子,我父親被餓死了。我、哥哥、母親所以沒有餓死,是因為我的一個舅父(六舅典陶),他十幾歲,頂著被人打的風(fēng)險,到人家的地里,偷了幾次番薯,帶給我母親。番薯成為我的救命薯。又,上世紀(jì)七十年代初,我在大隊附中讀初中,住在學(xué)校。有一個白石坡的女同學(xué)(白石坡在學(xué)校附近),幾乎每天都在家里帶一兩個煮熟的番薯給我。因為這兩個番薯,來來往往,老師居然懷疑我們有早戀之嫌,找我們談話。我們從此不再來往。幾十年下來,我一直難忘這一段番薯情,曾經(jīng)把故事寫成散文《遙望白石坡》,收進(jìn)了我的散文集《活在吾鄉(xiāng)》。一個人喜歡吃什么食物,據(jù)說和早年的食物記憶有關(guān),比如我現(xiàn)在依然喜歡吃李子、梅子,吃肥豬肉乃至豬血煮豬大腸,都是因為童年時候,經(jīng)常吃這些東西,吃出了味覺依賴。但是,我對番薯好像吃出的是后怕。盡管番薯曾經(jīng)救命,甚至曾經(jīng)承載過早年的朦朧感情,但是我已經(jīng)不怎么喜歡吃番薯了。一段時期,回到老家,家里人總要給我?guī)б淮砘貋?,其實我都不怎么吃。有時候是怕難消化。老家有話:番薯屎,芋頭屁,意思是吃番薯不消化,都變成屎拉了出去。另一個也因為老家的番薯一直沒有改良,長得很小,而且很硬,有時候蟲蛀(我們叫臭蟑)也特別多。所以帶回來的番薯,經(jīng)常沒有吃完就爛掉了。有時候把爛了一半的,拿去花盆,埋到花泥里,倒是能夠長出一些番薯苗,正好可以做菜。我還看見有朋友把發(fā)芽長苗的番薯做成了盤景,很好看。不過,我沒有這個雅興。而據(jù)說真正吃苗的番薯藤,一般不長薯;而我家里拿回來的番薯是長番薯的,苗不多,而且不怎么好吃。這也是難以兩全其美吧?我現(xiàn)在所在的順德,有一個地方產(chǎn)番薯,據(jù)說比較好吃,這個地方叫五沙。五沙番薯,曾經(jīng)是一個品牌。經(jīng)常在市場可以看到“賣五沙番薯”的招牌。前幾年,路過五沙,曾經(jīng)試買幾斤,的的確確比老家的番薯好吃?,F(xiàn)在,五沙的大多數(shù)土地已經(jīng)被征用,估計五沙番薯也會越來越少了。市面上的番薯,賣得已經(jīng)很便宜,估計產(chǎn)量已經(jīng)很高??纯茨莻€問我是不是搞種植的新朋友的朋友圈,居然轉(zhuǎn)載的就是《紅薯怎么樣能夠種出高產(chǎn)》之類的種植經(jīng)。民以食為天,我對種植這樣那樣作物的人,一直都懷有一些敬意。《草木吾鄉(xiāng)》閱讀鏈接: 蘿卜的吃法 自留地里 那棵木瓜 《草木吾鄉(xiāng)》文選:生荊木 那地方,雜花生樹 《草木吾鄉(xiāng)》文選:蕨基草 《草木吾鄉(xiāng)》文選|烏桕葉紅 《草木吾鄉(xiāng)》的故事與哲理 文選|又見苧麻青 象征與形象——讀覃煒明新作《草木吾鄉(xiāng)》 《草木吾鄉(xiāng)》文選|賤生賤長的螺淹木 文選|老鼠竹芒 文選|高高苦楝樹 圖文|《草木吾鄉(xiāng)》作者與讀者見面 文選|泵木彎彎 文選| 遠(yuǎn)去的山茶 文選|進(jìn)城的鴨腳木 覃煒明本色寫作序論:鄉(xiāng)土歷史的追憶寫作 《草木吾鄉(xiāng)》——尋根感恩的執(zhí)著回歸 《草木吾鄉(xiāng)》文選|山家木 《草木吾鄉(xiāng)》文選|桐油花開 對抗“熟悉的漠視和遺忘”之寫作 書評:“吾鄉(xiāng)”草木力求知 導(dǎo)讀:草木傳記中的珍惜情懷 《草木吾鄉(xiāng)》導(dǎo)讀:草木有靈筆有情 《草木吾鄉(xiāng)》文選:種杉的日子 《草木吾鄉(xiāng)》文選:樟木巍峨 現(xiàn)場:《草木吾鄉(xiāng)》創(chuàng)作分享 《草木吾鄉(xiāng)》文選:松樹郁郁 松樹蒼蒼 《草木吾鄉(xiāng)》:草根世界的凡人風(fēng)俗史 借草木靈性,品生活滋味——覃煒明新作《草木吾鄉(xiāng)》出版 《草木吾鄉(xiāng)》由北京書恒文化傳媒有限公司制作,世界圖書出版社出版,每冊52元。存書數(shù)量有限,讀者可以直接掃本文后邊二維碼聯(lián)系作者購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