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講：三喵先生

策劃：三喵先生

責編：馬戲團長

全文約3400字 閱讀需要9分鐘

最近這些年，隨著傳統(tǒng)文化熱的興起，各種小說古裝劇和漢服拍照打卡蔚然成風，有不少女生也真的在幻想著自己如果穿越回古代，那就是貴妃娘娘，等自己有了兒子，再繼承皇位，自己就能升級皇太后母儀天下了。

◇ 圖為相關穿越小說

◇ 圖為古裝大女主電視劇《羋月傳》

這樣的想法其實距離現(xiàn)實差距非常之大，且不說古代的后宮斗爭有多激烈殘酷，而且這些殘酷的斗爭也其實都是圍繞著爭寵和生下皇位繼承人進行的，就算哪位嬪妃有幸生下了男嬰，保證了皇族的血脈延續(xù)，也別高興太早，如果皇帝的皇子眾多，彼此之間免不了一陣腥風血雨的爭斗。甚至如果自己的孩子被欽定為皇位繼承人，做媽媽的在特定的時代就要倒血霉，這就是非常殘忍的“子貴母死”制度，它一度流行于北魏時期，很多人以為如此殘忍的制度是為了防止后宮干政，但諷刺的是北魏整個歷史上接連出了好幾個強悍的太后。既然如此，北魏這樣的制度為什么能夠延續(xù)下去？今天就來聊聊這個制度背后的故事。

◇ 圖為古裝電視劇《漢武大帝》中劉徹賜死鉤弋夫人的場面

“子貴母死”，顧名思義，哪個妃嬪的孩子被欽定為皇位繼承人，當媽的就必須死。在北魏之前，這樣的故事發(fā)生在漢武帝末年，之前因為巫蠱事件，皇后衛(wèi)子夫和太子一起反抗皇帝，在長安城激戰(zhàn)五日，這叛亂雖然被平了下去，但漢武帝也看到了皇后一族勢力太大，威脅皇權的可能，他活著的時候皇后還能給鎮(zhèn)住，那身后又當如何？

所以當漢武帝決定立劉弗陵為太子之時，立刻賜死了他的母親鉤弋夫人，所謂“子幼母壯，必禍亂天下”。此事在當時就引來議論紛紛，畢竟這事兒太反人倫了，所以漢武帝之后直到魏晉時期，雖然外戚專權的事情時有發(fā)生，但沒有哪個皇帝為了防范外戚專權而賜死妃嬪的，直到北魏建立之后，道武帝拓跋圭賜死了兒子拓跋嗣的生母，這“子貴母死”的可怕制度，才再一次被撿了起來。

◇ 圖為內(nèi)蒙古涼城縣拓跋珪雕塑

按照官修的北魏歷史，拓跋圭之所以這么做，乃是效仿漢武帝晚年故事，但北魏的官修歷史本來就經(jīng)過了一輪又一輪的篡改和粉飾，拓跋圭處死拓跋嗣的生母是事實，不過他的動機是不是學習漢武帝，這就有點可疑了，畢竟這整套說辭都是從后來成為明元帝的拓跋嗣嘴里說出來的，仔細考究的話，這拓跋嗣上位其實也不是用的正常手段，而是把他兄弟拓跋紹趕下臺殺死才做的皇帝，既然如此，他總得給自己的上位找一個靠譜的理由，那么他母親的死，也就成了這個神話的一部分，老爹早早就看中了他這個繼承人，于是高瞻遠矚把他母親殺了。

◇ 圖為云岡石窟第17窟，魏元明帝拓跋嗣像

后世歷史學家講到這里，除了講到漢朝舊制，也會談論到北魏的特殊情況，當時的北魏皇位繼承制度還不成熟，太子能不能被策立，之后能不能安穩(wěn)登基，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于太子母后和母族的勢力夠不夠強大。

這北魏皇位給誰做都得看人臉色，真是叔能忍，爹不能忍，所以到了道武帝這塊兒，為了改變“母強子立”的現(xiàn)狀，先用武力強行驅散母族賀蘭部，妻子獨孤部，祖母族慕容部等大部落，后來還先后逼死了自己的母親賀蘭太后，賜死太子拓跋嗣的母親劉皇后，這么看這是下了幾年的一局大棋啊。

◇ 拓跋珪晚年服食五石散，長期下來，這種“延年益壽”的丹藥不僅摧毀了他的身體，也摧毀了他的精神

但事實上拓跋圭殺了拓跋嗣的母親，原因可能非常簡單且狗血，那就是拓跋圭晚年精神不正常，動不動就殺人泄憤，有一次出門甚至一連殺了幾十個抬輦人才肯罷休，這樣一個情緒定時炸彈殺幾個妃嬪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而他最后也是被自己的兒子拓跋紹所殺。綜合考慮他的精神狀況，所謂的子貴母死下大棋實在是非常不靠譜。

不過到了后來，事實真相是什么已經(jīng)沒人關心，明元帝拓跋嗣就算是在這個事情上說謊了，那也得把這個謊繼續(xù)圓下去，而圓謊的最佳方式就是把這“子貴母死”的制度繼續(xù)貫徹下去。

◇ 圖為山西大同馮太后雕塑

自此之后北魏后宮自然就是血雨腥風，甚至南方的政權對此也有所耳聞，說是拓跋嗣即位以來，北魏這邊“太子立，輒誅其母?！边@也就成了“我北魏自有祖宗之法，國情在此”，至于這國情到底是怎么造成的，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頗具諷刺意味的是，按照明面上的說辭，這子貴母死應該是要防止后宮干政的，但北魏卻在此時出現(xiàn)了一個把持朝政數(shù)十年的女強人，這就是后世俗稱的馮太后。

馮太后原先是北魏文成皇帝拓跋睿的皇后，自己并沒有男性子嗣，當文成皇帝死后傳位給獻文皇帝拓跋弘，在此之前按照這母死子貴的慣例，拓跋弘的母親李貴人被賜死，馮皇后進階為皇太后，也就成了皇太后和獻文帝名義上的媽，把持朝政。后來拓跋弘又有了兒子拓跋宏，也就是鼎鼎大名的北魏孝文帝，馮太后又成了這孫子名正言順的祖母，當然這嬰兒的生母也是被賜死了。等到孝文帝即位，馮太后再升一級，變成了太皇太后。

◇ 圖為北魏勢力范圍

因為她始終沒有誕下男性繼承人，所以能一直活下去，成就女強人的傳奇，這不能不說是一種諷刺。后來北魏孝文帝遷都洛陽，歷史上有各種解釋，其中一種說法就是馮太后在舊都平城勢力太大，哪怕老太太身死，其勢力還是陰魂不散，孝文帝已經(jīng)不能忍了這才做了遷都之舉。

孝文帝雖然遷都了洛陽，但是這子貴母死的制度也還是沒有被廢除，畢竟這也算是北魏的祖宗之法。當他立了太子元恂之后，也是按照慣例賜死了他的生母。當時的北魏后宮妃嬪們根本不可能知道這“子貴母死”的來龍去脈，大家只是樸素地覺得，誰要是生了男孩兒，自己的生命就算到頭了，所以暗地里服用打胎藥私自做人工流產(chǎn)的大有人在，大家沒事兒就在祈禱千萬別懷孕。

◇ 圖為北魏宣武帝元恪畫像

◇ 圖為北魏宣武帝的景陵 圖由三喵先生拍攝提供

后來孝文帝立的太子元恂帶頭反對老爹的漢化政策，還跑回平城勾結舊貴族造反，惹得孝文帝大怒，把這個太子給殺掉了，改立另一個兒子元恪，自然后者的母親也是難逃一死。這元恪倒是順利地當上了皇帝，這就是北魏的宣武帝。

◇ 圖為洛陽博物館藏北魏侍女陶俑 圖由三喵先生拍攝提供

他統(tǒng)治時期的皇后胡氏不是一般人，看到后宮都不愿懷孕，長此以往真的是會斷了香火，于是發(fā)愿愿意犧牲自己為北魏皇室誕下后代。后來這胡氏懷孕生下皇子之后，她卻沒有被賜死，北魏的祖宗之法到這里就終止了。這有多種解釋，傳統(tǒng)的觀點認為此時的北魏佛教非常興盛，這樣的遺跡至今還能在龍門石窟看到。佛教可是講究報應因果的，就算你這一世貴為帝王，枉殺世間生靈，下輩子可能會墮入畜生餓鬼之道，這樣的宣講之下，宣武帝也有所動搖，所以在佛光普照之下，皇后胡氏留下了性命，也徹底終結了北魏的“子貴母死”制度。

◇ 圖為龍門石窟《胡太后禮佛圖》

◇ 圖為洛陽永寧寺遺址出土的殘破佛像，永寧寺是北魏胡太后當政時期所建，后毀于動亂 圖由三喵先生拍攝提供

但是這胡氏畢竟是有野心的，宣武帝一死，新皇帝孝明帝登基時也才六歲，太后專權成了當然的選擇，胡太后把持朝政，淫亂朝堂，這些都是正常操作，關鍵是自己的兒子慢慢長大，按理說該還政于皇帝，但她就是不肯，甚至當皇帝十八歲可以親政了，胡太后又因為舍不得歸還權力，選擇把自己的親兒子皇帝毒死，甚至還立了一個女孩兒當了一天皇帝，這一切使得朝野嘩然，而在外的將軍爾朱榮則是聲稱奉了孝明皇帝密詔，上洛討賊清君側，發(fā)動了河陰之變，把胡太后在內(nèi)的北魏幾乎所有王公大臣貴族都給殺了個一干二凈。

◇ 圖為爾朱榮畫像

此事也標志著北魏已經(jīng)實際上完蛋了，幾年之后，這個曾經(jīng)統(tǒng)一了北方的大王朝也就走到了盡頭。如此看來，這胡太后雖然終結了“子貴母死”的制度，卻以后來的故事充當了反面教材，論證了“子貴母死”的必要性，不能不說是莫大的諷刺了。

◇ 圖為洛陽博物館藏北魏武士 圖由三喵先生拍攝提供

◇ 圖為洛陽古墓博物館館藏兩方墓志，墓主人在河陰之變中遇到了闔家滅門的境遇 圖由三喵先生拍攝提供

北魏子貴母死制度來源撲朔迷離，但它之所以能夠在如此反人性的條件下持續(xù)那么久的時間，根源還是至高無上的皇權根本無法跟別的勢力建立最基本的信任，不得已之下只能把其他勢力肉體消滅了。只要這至高無上的皇權本質不變，子貴母死的制度就算被廢除了，也有其他類似的玩意兒，比如五代十國那會兒南漢小朝廷國君要求大臣閹割了才能做官，諸如此類。

可以說，皇權的本質決定了中國古代歷史的殘酷底色，用魯迅的話來說，我翻開歷史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頁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幾個字，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里看出來，滿本上都寫著兩個字“吃人”！這話不僅說的是苦難的中國百姓，只要這皇權的本質不變，這個制度下的所有人，包括皇帝和后宮，都是犧牲品，如此游戲幾千年，沒有一個勝利者，而基于這樣制度的古代傳統(tǒng)，也和美好的幻想完全沒關系?，F(xiàn)代人努力生活，創(chuàng)造過去沒有的時代，這才是正經(jīng)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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