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回曰：“回之家貧，唯不飲酒不茹葷者數(shù)月矣。如此，則可以為齋乎？”曰：“是祭祀之齋，非心齋也?！?回曰：“敢問心齋?！?/span>

仲尼曰：“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于耳，心止于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span>

                                         — 選莊子·人間世

學生顏回問孔子:“我家境貧寒，我不喝酒不吃肉已經(jīng)有好幾個月了，這是不是老師您說的齋戒呢？”

孔子說:“你說的這個是祭祀之齋，而非心齋?！?/span>

顏回說:“敢請老師指教一下什么是心齋”。

孔子說:“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nbsp;

若一志，若與汝相通，指代的是第二人稱，就是說顏回你要聽好了，把你的意識收回來，集中在純一無雜的心體上。

“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當你聽著耳根外面的聲音時，你要知道那不是你的耳朵在聽，而是你的心在聽；當你聽見你心里面浮動出來的各種雜念聲時，你要知道不是你的心在聽，而是那彌漫在虛空中的那股生命的元氣(也可理解為覺知)在聽。

這段話，或許就是莊子提煉出來的至高修行心法。耳朵代表的是五根里面的耳根，它只是一個聽覺器官，是一個聽的工具，耳朵的聽是被動的，它只是聽，并非 能聽 ，而那真正 能聽 且又能給所聽到的聲音賦予各種意義的，就是我們的心。

所以莊子說 “聽止于耳，心止于符”，我讀到這句話時，在猜想是不是古人傳抄莊子文本時有文字的顛倒現(xiàn)象，若莊子的本意是我上面所理解的話，那應該是“耳止于聽，心止于符”。

耳朵是聽的工具，真正能聽的是我們的心，所以從本質上來講，耳朵聽到的一切，并無實質的意義，意義是心賦予出來的符號，”耳止于聽，心止于符?！闭f的就是這個意思。

而莊子告訴顏回的是道法是“心齋”，齋就是戒除的意思，就是要讓心賦予出來的意義也一同回歸空無，這個時候，留下的就是純粹的覺知，是純粹的覺知在聽，但覺知卻不會說這是好的那是不好的，覺知不會評判，不會給萬事萬物貼上一個什么標簽。

覺知在聽，只是靜默地聽，聽著世間的喧囂，聽著世間的浮華，聽著世間的故事，卻無從定義。

這就是 在，覺知的being，覺知只是存在，卻永遠不會去等同于它所覺的對象，不會等同于它所覺知到的身體，也不會等同于它所覺知到的情緒。身體、情緒、心智及頭腦，這些都在覺知之內，卻又不屬于覺知。

來，在這里停留十秒鐘，看著你周圍的房間，看著你正在經(jīng)歷的那些事情，只是簡單地知道我上面所說的話，不要思考，不要思維，你覺到什么了嗎？在你之內，又在你之外，是否有一個永恒的覺知，它在'知’，卻不'曉’，如同太陽光照萬物卻又讓萬物各自顯現(xiàn)出自己的樣子來一樣，它并不參與萬物的改造，只是讓萬物自然生長，回歸自己的本來模樣。

莊子說:“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睔庖舱撸摱镎咭?，虛就是空無，我們的心要像鏡子一樣空無，如實地對待外物，如實地應照外物。

一個美女出來，鏡子就反應出美女的形象，卻不會對美女說:我好喜歡你，一個丑女出來，鏡子也只反應出丑女的形象，卻不會說:我好討厭你。

美女與丑女，在虛空的心境面前，都是一樣的，心看見的就是一個人，心可以同等地接納這個人，不會生起好惡之情，也不會給人貼上美和丑的定義。

現(xiàn)在，假如美女代表的是我們的快樂，丑女代表的是我們的痛苦，那我們的心如何去面對這些快樂和痛苦呢？

莊子說:用心若鏡。你不要歡迎快樂，也不要拒絕痛苦，你要如實看見你的快樂，只是看見，卻不要讓你的快樂膨脹，因為快樂的盡頭，便是痛苦。與此同時，你要如實看見你的痛苦，只是看見，卻不要評判和抗拒，如實接納你的痛苦，看著它，擁抱它，卻不要企圖去改變它，你便超越了身心的限制，你就成為了純粹的覺知，覺悟者視快樂與痛苦為一，這就是愛。

“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贝蟮捞摽?，在覺知中臨在，安住于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