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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初建的時候，社會公認的有四大偉人：孫中山、袁世凱、黃興、黎元洪。孫中山辛苦幾十年，首創(chuàng)革命，自然萬民景仰。但有些人也覺得孫中山經(jīng)常議論過于宏大，所以給他起了個“孫大炮”的外號。袁世凱則是有實力、有辦法，新舊兩派人物都能夠接受，特別是促成了清廷的退位，避免了大的流血，得到臨時大總統(tǒng)的寶座也是應(yīng)該的。黃興被認為是革命的實干家，懂軍事、會組織，艱苦卓絕。而黎元洪，則被認為是不新不舊的穩(wěn)健派，更是一個忠厚長者。他為人和藹可親，謙虛誠懇，沒有架子。 桀驁不馴的大學者章炳麟見誰罵誰，唯獨對黎元洪極加贊賞。在他的筆下，黎元洪體格肥胖，但穿著打扮極其樸素，無論是軍裝還是西裝，都是粗布制成的。黎跟下屬開會的時候，每個人都是一把大蒲扇；從黎大都督到小科員，所有的人都只領(lǐng)20元的月薪。 民國成立后選大總統(tǒng)的時候，有人推舉黎元洪。黎知道自己選不上，故發(fā)表推辭電文，其中有“沉機默運，智勇深沉，洪不如袁項城；明測事機，襟懷恬曠，洪不如孫中山；艱苦卓絕，一意孤行，洪不如黃善化”等句（袁世凱是河南項城人，黃興是湖南善化人），很多人大加鼓掌，認為他謙虛得體。 黎元洪既不是北洋派，也不是同盟會的革命派，儼然以第三方勢力的面目出現(xiàn)，雄踞武漢顧盼自雄。他手下的秘書長饒漢祥特別擅長撰寫駢體文的電報和文章，動不動就來個千字電報，又酸又文，但卻能迎合一般人心，因為他的態(tài)度基本都是“吁請息爭，以解民困”。每當時局嚴重，動輒就是“三?！薄ⅰ八耐觥?、“五哭”、“十害”等，最后一定以“垂涕而道”、“泥首以請”結(jié)尾，意思是哭著說、磕著請的。大家都被感動了，都說黎元洪是好人，不愿國家流血和紛爭。 袁世凱知道黎喜歡沽名釣譽，因此每電必回，都是用“苦口婆心”、“實獲我心”、“仁者之言”來奉承黎；而革命黨卻大多瞧不起黎元洪，認為他只是運氣好而已；逐漸地，黎也越來越傾向于袁一方了。 黎元洪雖然聲名在外，但是在武昌軍政府內(nèi)部，很多年輕將校并不買他的帳。首義元勛、軍務(wù)部副部長張振武就是其中之一。 武昌起義中，有三個年輕人名聲大噪，對民國建立起到極大的作用，那就是聞名全國的“武昌三武”：孫武、蔣翊武、張振武。其中孫武是軍務(wù)部部長，其他二武是軍務(wù)部的副部長。 孫武是共進會的負責人，也是武昌起義內(nèi)定的都督。很多人都傳說他是孫文的弟弟，在當時對鼓舞革命士氣有很大的幫助。起義的前一天，孫武在準備工作中，不慎引爆了炸彈，臉部受傷被緊急送往同仁醫(yī)院，并因此免于被捕，卻也因此錯過了武昌起義，這才讓黎元洪白撿了個湖北都督。軍政府成立后，孫武任軍務(wù)部部長，與黎元洪合作的還比較好。 蔣翊武是湖南人，很早就在湖北新軍中組織文學社，是武昌起義的發(fā)動者。孫武出事以后，蔣也被捕了，但他裝成路過的鄉(xiāng)民，并且那時蔣還留著辮子，因此獲釋，逃出城外。軍政府成立后，蔣出任軍務(wù)部副部長。袁世凱擔任大總統(tǒng)后，蔣翊武奉召進京，任上將銜軍事顧問。 張振武是湖北人，早年留學日本早稻田大學，研究法律和政治。后加入同盟會聯(lián)絡(luò)部，負責湖北革命機關(guān)。武昌起義時，大家找不到孫武，決定推舉黎元洪為都督。黎元洪再三推辭，張振武遂對吳兆麟說：“這次革命，雖然占領(lǐng)了全城，但清官大吏都跑光了，一個也沒殺，未免太過寬容。黎元洪既然不愿革命，不如將他斬首示眾，嚇唬嚇唬清朝官員，以壯革命聲威?！边@番話后來傳到了黎元洪的耳朵里，雙方自然留下芥蒂。 武昌保衛(wèi)戰(zhàn)的時候，張振武奉派去上海采購武器彈藥和軍裝，但運回武漢后卻都不好用，黎元洪因此拒絕批款。這期間，兩人電報往來，鬧得極不愉快。至于張振武采購的物資是否真不合用，已經(jīng)無法考證，但張振武卻借機把采購的物資擅自轉(zhuǎn)運山東煙臺，理由是支持山東光復，卻也暴露出張的桀驁不馴，非常任性。 袁世凱出任臨時大總統(tǒng)后，為了籠絡(luò)人心，大招武昌首義的功臣進京。張振武也在奉召之列，黎元洪自然也大松了一口氣。張到北京后，袁委派他為蒙古調(diào)查員，張不愿意，又回到武昌。此時，正是各地裁軍的關(guān)鍵時刻，很多將校因為對裁撤不滿意，趁機鬧事甚至再次暴動，武昌也出現(xiàn)了類似的情況，并且有很多證據(jù)直擊指向了張振武是暴亂的幕后主使。 此時，袁世凱再次聘請張振武為總統(tǒng)府軍事顧問，張答應(yīng)了，并于1912年8月8日抵達北京。與張隨行的，包括湖北將校團團長方維等13人，以及隨從仆人30余人。 不料，8月13日，黎元洪自武昌給袁世凱發(fā)了一封密電。大意是：張振武雖然是首義元勛，但飛揚跋扈，在軍務(wù)采購中大肆貪污，并且指使湖北將校陰謀叛亂。萬般無奈之下，“元洪愛既不能，忍又不敢，回腸蕩氣，仁智俱窮，伏乞?qū)堈裎浼半S行方維立予正法”。當然，一貫以忠厚示人的黎元洪電報中還說，一定會善待張振武的家人，并且為自己沒能約束好張振武，而讓一個革命元勛墮落成一個罪魁禍首，感到十分痛心和自責，申請大總統(tǒng)給予處分。 袁世凱接到密電后，親自用密碼本翻譯出來，臉色凝重，馬上意識到黎元洪是要借刀殺人，只是要殺的這個人名氣太大了。袁馬上找來馮國璋、段祺瑞、趙秉鈞、段芝貴等親信商議此事，決定由秘書長梁士詒給武昌去電，確認是否真是黎元洪本意。15日，得到了武昌方面的確認電后，袁世凱決定將計就計，給軍法處下達軍令：“接到黎副總統(tǒng)電報請求，立即逮捕張振武和方維，立即正法。請軍法處遵照辦理?！边@里的“遵照”用得很妙，表示殺張、方二人是遵照黎副總統(tǒng)的請求辦理的。 身在北京的張振武，并不知道大禍即將臨頭，每日里帶領(lǐng)手下諸將，到處社交，出席宴會，介紹武昌起義的前前后后，并就國家未來發(fā)表演講。 15日晚，張振武在六國飯店做東，回請北洋諸將，姜桂題、段芝貴等均在座。此時段芝貴已經(jīng)接到處決張的密令，于是借故提前離席。晚10時，酒宴結(jié)束。張振武的馬車剛剛離開六國飯店，在前門大柵欄附近被絆馬索攔下。張被拖下車，五花大綁后直接押送到西單牌樓的軍法處。在此之前，方維已經(jīng)在下榻賓館被捕，先期押到軍法處了。 在軍法處，處長陸建章親自出見，替張解開綁繩，雙方還寒暄了幾句。張對陸說：我不知道所犯何罪，但請將馬車夫和我的家人釋放，他們與我無關(guān)。陸答應(yīng)了。張還給在北京的湖北友人鄧玉麟寫了封求救信，陸也派人幫忙送出。 這時張才問陸建章：“我們究竟犯了什么罪？你根據(jù)什么法律逮捕我們?！标懳⑿χ牙柙榈碾妶蠼o張看了，張氣得滿臉通紅，大聲說“胡說！胡說！”陸又把袁世凱的命令給張看，張憤慨地說：“死吧！看你們能橫行多久！” 陸揮手示意，執(zhí)行人上前，張不許捆綁，身中兩槍而死。一代英豪，開國元勛就這么不明不白地被殺掉了。方維同時被處死。陸命令準備上好棺木，將二人遺體送到長椿寺暫時停放。此時已經(jīng)是16日的凌晨1時。 另一方面，接到消息的一幫湖北人士，包括孫武、鄧玉麟等，立即集合起來，在凌晨三點趕到了軍法處。此時陸建章已經(jīng)入睡，只好睡眼惺忪迎了出來。孫武責問張究竟犯了何罪，鄧玉麟則要求先把張、方二人保釋出來，有問題可以走法律途徑。陸建章打斷了他們：“各位不必白忙了，張、方兩君已經(jīng)伏法?！蓖瑫r拿出袁世凱的處決令給大家看，同時說：“我只是奉命行事，各位的責備，我無話好講，請原諒?！贝蠹衣牭截?，大為震驚，眼淚奪眶而出，帶著憤怒沖出軍法處。 張振武被殺，使得湖北在京人士大為激動。當天早晨8時，大家又集體去總統(tǒng)府質(zhì)問袁世凱。袁親自出見，說：“這件事我很抱歉，但我是根據(jù)黎副總統(tǒng)的來電辦理的。我明知道對不起湖北人，天下人也會罵我，但我沒辦法救振武的命??！” 袁世凱還當即命令以大將軍禮厚葬張振武。孫武等知道是黎的主意，只好憤憤退出總統(tǒng)府。 張被殺的消息出來以后，社會輿論一片大嘩。孫武和蔣翊武特別跑去找袁世凱要“免死金牌”。參議院則要求陸軍總長段祺瑞到院接受質(zhì)詢，段拒不到會。同盟會黃興等也趁機發(fā)起抗議。 袁世凱很從容，借公布張振武罪狀的機會，把黎元洪的電報一字不漏地加了進來，彷佛昭告天下：你們都說我老袁是奸雄，看看吧，整個這件事都是你們心目中的忠厚長者黎元洪干的，我只是遵照辦理而已。 黎元洪對這件事無法抵賴，本來是想借刀殺人，但黎萬萬沒想到袁世凱居然將計就計，并且把自己的電報公之于眾。無奈之下，黎元洪只好繼續(xù)發(fā)揮其發(fā)長電的特長，公布了張振武的十四大罪狀，主要包括：采購舞弊貪污公款、私設(shè)武裝陰謀叛亂、違法亂紀私設(shè)公堂、強納包括女學生在內(nèi)的10余人為小妾等十幾條罪狀，百般解釋自己實在是迫不得已才“揮淚斬馬謖”的。 同時，黎元洪也上演了“臥龍吊孝”的戲碼，除了對張振武的墮落表示自責之外，還以忠厚長者的態(tài)度處理張的后事，包括每月給張家撫恤，直到張的兒子能夠自立為止。黎在張的追悼大會上，還做了一副非常感人的挽聯(lián)：“為國家締造艱難，功首罪魁，后世自有定論；幸天地鑒臨上下，私情公誼，此心不負故人?！?/div> 饒是如此，黎元洪的“忠厚長者”的形象已經(jīng)大打折扣，國人和輿論并不諒解。無奈之下，黎元洪只好做出引咎辭職的姿態(tài)，并且推薦黃興代替自己的位置。這一招是很高明的，黃興經(jīng)過漢陽一戰(zhàn)失敗后，和武昌方面的人關(guān)系非常緊張。黎元洪推薦黃興做湖北的都督，黃興既不會來，武昌方面也不會答應(yīng)。 果然，黎元洪的辭職電一發(fā)出，便有各種以湖北各界人士名義發(fā)出的“痛責參議院并堅決挽留黎公”的聲音出來了，連湖北軍界也殺氣騰騰地要誓死保衛(wèi)黎都督。 最終，張振武被殺的案子不了了之了。張的秉性固然跋扈，但未經(jīng)法律審判，僅憑大總統(tǒng)的一紙命令就將一位開國元勛殺掉，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張的被殺實乃民國建立后的第一冤案。 同時，這個事件也暴露了《臨時約法》的一項漏洞，按照《約法》的規(guī)定，大總統(tǒng)的行政命令必須經(jīng)過內(nèi)閣總理副署方能生效，但殺張振武的命令是袁世凱以軍令的方式直接下給陸軍部軍法處的，約法中并沒有明確規(guī)定軍令是否需要總理副署。 張振武事件中，黎元洪本想借刀殺人，沒料到袁世凱將計就計，黎元洪徹底輸?shù)袅诉@一局。但是，正是因為袁世凱的“出賣”，讓黎元洪的“忠厚”形象大打折扣，引起了同盟會的更大反感，反而將黎進一步地推向了袁的懷抱。不久，袁世凱就徹底地控制了黎元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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