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篇,以下文字,引自原50軍150師448團特務連偵察排2班老戰(zhàn)士“老魚”(筆名)的回憶錄,講述他所親歷的448團兵敗越北的5天5夜之詳細突圍經(jīng)過。 七、突圍命令下達,大戰(zhàn)前的氛圍極其悲壯 3月14日那天早上,天空雖然仍有陰云飄動,但是地面的能見度卻非常的高,特別是借著短暫陽光的出沒,我們在山上能看到十幾、二十公里外平原地區(qū)的景色。 我們清楚地看到遠方的部隊正在朝北方回撤,一串串車隊在公路上緩慢地行進,越方一些具有戰(zhàn)略意義的建筑設施也被工兵們一一實施爆破摧毀。 那距離應該算十分遙遠了,但是耳聞目睹劇烈的爆炸聲和升起的陣陣狼煙還是讓人震撼不已。 能看到自己的部隊總算是一件令人感到寬慰的事情,我們也在四處的瞭望中大致明白了自己所在的地理位置:位于一處與平原很接近的典型喀斯特地貌的群山里,越是接近平原,山勢就越發(fā)險峻。 通過電臺我們得知,上級已經(jīng)派出友鄰部隊前來增援我們(本步兵師的另一個團)。但是,我們后來得知,這個團在遇到越軍的抵抗之后,竟然就地停止了增援我們的步伐。 而我們必須在3月15日自行突圍出去與這支增援部隊會合,因為這是我軍全線撤軍的最后期限。 在反復討論之后,首長們正式下達了突圍任務:我們特務連的2個偵察班和2個工兵班與1營的非戰(zhàn)斗人員一起(非戰(zhàn)斗人員是指連隊和營部的司號員、衛(wèi)生員、文書和通訊員等),組成突圍行動的第一梯隊,而久經(jīng)戰(zhàn)斗考驗的2營則是突圍的第二梯隊。 突圍時間定為當晚夜幕降臨之后,需要說明的是當時我們這個群體主要的首長都是2營的,而2營的建制還保持基本完整。 記得我們特務連的戰(zhàn)友在聽到這個安排后,都覺得不可思議,突圍行動叫我們訓練有素、火力強勁的偵察班打頭陣可以說是天經(jīng)地義,我們毫無怨言。 但是把1營的非戰(zhàn)斗人員與我們安排在一起就令人費解了,在第一波突圍沖擊時我們很可能要抽一部分戰(zhàn)斗人員去掩護非戰(zhàn)斗人員的前進,這樣一來我們實際的戰(zhàn)斗力就會削弱。 只是在戰(zhàn)場上是軍令如山,很難有說理的機會,既然命令已下,那我們一切就聽天由命吧! 那一天注定是我人生記憶里相當漫長的一天。時間仿佛是停止了,整個部隊都在夜幕降臨的期盼中煎熬。在連日的饑餓、寒冷和缺水狀況下,加上對突圍行動成敗的擔憂,很多戰(zhàn)士的精神狀態(tài)已經(jīng)接近崩潰的邊緣。 有人嘗試喝自己的小便或舔濕潤的樹葉解渴,有人把不知名的草根塞進嘴里,很多人把配發(fā)的防毒面具拆卸開來(包括我自己),好奇地研究著防毒的原理,大家對于越軍可能施放毒氣攻擊已經(jīng)無所謂了。 重型武器無法帶走被拆毀丟棄,所有與直接戰(zhàn)斗無直接關系的個人物品幾乎全部毀棄。寫遺書的人就更多了,寫好后在戰(zhàn)友中相互交換保存。 偵察3班班長是個細心人,他擔心還會遇到斷壁懸崖,就找人收集綁腿、背包帶等接在一起,形成一根二十來米的攀登繩,交給我隨身背著。 到了下午,山林里就幾乎沒有了任何大的動靜,大家忍著饑餓干渴,隨意躺在草叢或石板上,等待時間的流逝。間歇有人哼唱幾句小調或爭吵幾聲,但是很難攪動壓抑的空氣。 衛(wèi)生隊的同志,還在忙著照顧傷員。一些傷勢嚴重、不便于行走的傷員表示將不拖累戰(zhàn)友們,自己將留在原地,與到來的越軍同歸于盡,氣氛尤為悲壯…… 八、回首入伍過程,兜兜轉轉一波三折 我是在重慶綦江縣古劍公社入伍的,當時我屬于上山下鄉(xiāng)大潮中的一員(老家在重慶市區(qū)儲奇門)。 在農(nóng)村常常吃了上頓沒下頓,是我強烈要求參軍的一個主因,渴望戎馬生涯也是我們那一代男青年們的基本夢想,但那時候當兵可是一件艱難的事情。 我所在的生產(chǎn)隊處于山高林密之地,糧食產(chǎn)量極低,但是種植藥材卻產(chǎn)量不錯且價值高。我在一次出工時就給隊員們說,咱生產(chǎn)隊不如少種糧食多種藥材,把賣藥材的錢買回更多的糧食,這樣肯定劃算。 不料這句話被一位好事者添油加醋傳到了公社干部那里,這在當時就被上升到了反對老人家的“以糧為綱”、“農(nóng)業(yè)學大寨”的條款上去了。 所以在公社初審時就被公社領導們義正詞嚴地刷下來,但是軍方征兵代表丁學財(排級干部,安徽人)特別喜歡我。為啥,因為我會辦墻報、識簡譜、體育素質好、還會打籃球什么的,他堅持在公社會議上把我列入了預備名單。 我老爸是重慶的一名老記者,在政府各部門還是有些人脈,在老爸的努力下,我在縣城郊區(qū)武裝部的討論會上有幸排在預備名單的第一位。只要在縣武裝部這一關有一名在正式名單上的人落選,我就能自動替補上去。 于是這個奇跡自然就出現(xiàn)了,在縣武裝部的會議上,一名正式名單上的人被與會者認定在生產(chǎn)隊出工太少,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態(tài)度有問題而被刷下來,而我作為第一替補順利上位。 那位被刷掉的知青朋友的叔叔是區(qū)武裝部的頭頭,后來他占別的區(qū)的名額還是去了部隊,而且不是參戰(zhàn)部隊。 我報到的第一天,當踏入新兵報到處的食堂,看到那一大鍋可以放開吃的大米飯時,那個激動的心情至今難以言表,軍裝在身的喜悅也讓我好些天處于失眠狀態(tài)。 到了新兵連還在等正式開訓時,誰料到所在步兵團就接到上級命令宣布進入一級戰(zhàn)備,我也因為到新兵連后與帶隊老兵常有摩擦、又拒不參加新兵連整理菜地的勞動而被特務連副連長相中,被挑進了偵察排。 副連長說:要當偵察兵一定得先學會扯淡才行。 我們沒日沒夜地投入軍事訓練,地形學、擒拿格斗、射擊、戰(zhàn)術等科目被翻來覆去的練習,伙食標準也由平時的0.48元/天,大幅提升到0.86元/天,晚上則經(jīng)常集體看露天電影,記憶深刻的是美國影片《巴頓將軍》,那時候還是作為內部電影觀摩的。 忙碌之中,戰(zhàn)爭之神已經(jīng)在頻頻向我們招手…… 九、陷入絕境幾近崩潰,死亡似乎已經(jīng)注定 天色終于在眾人的期盼中漸漸暗下來,我們與1營的非戰(zhàn)斗人員聚在了一起,總共也就五、六十人。1營的人員中不少人手里根本沒有武器,大多只握著個手榴彈。 干部們給我們再次明確了各自任務和聯(lián)絡方式等細節(jié),還沒等夜幕完全降臨,我們突圍第一梯隊在眾多戰(zhàn)友的注視下,小心翼翼地往山下摸去。 誰知這次出發(fā)竟是我們與大部隊的徹底分離,第二梯隊的首長沒有給我們任何聯(lián)絡設備,連一部步話機都沒有,所以當我們離開的那一刻,其實就與他們斷掉了任何聯(lián)系。 連續(xù)4天的饑餓和缺水,使我們的體能直線下降,如果沒有事情做,我們躺在地上不愿挪動半步,嘴里干得連舌頭都感覺被黏住了,但是一走動渾身還直淌虛汗。 現(xiàn)在之所以還能繼續(xù)參與突圍行動,一是因為軍人服從命令的天職,再則恐怕就是人類求生的本能在支撐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原始森林里又是漆黑的世界,我們人與人緊挨著,小聲地傳遞著前面?zhèn)鱽淼目诹?,按要求做好每一個動作,一步步往山下摸索著前進。 按我們白天察看地形分析出的結論,如果我們沿著一條狹小的山谷向下到達一定位置,然后翻過一道絕壁,就有可能到達地勢相對平坦的地域。 而這條線路越軍十有八九不會設防,一旦我們進入開闊地帶,越軍占據(jù)有利地形易守難攻的優(yōu)勢就不復存在,那咱們就可以真刀真槍地與他們干一回了,何況附近還有友鄰部隊的接應。 在夜里九點左右,我們來到一處巖壁面前。接近90度的巖壁有30多米高,好在石灰?guī)r的巖縫里還有小樹和雜草滋生,可以作為攀登支點。 不過要是處于白天、又無任何保護的情況下,要我們攀登這樣的巖壁,那也許就沒什么人敢一試身手了。黑夜中的視線不良將攀巖的恐懼降到最低點,但那仍是一次驚心動魄的攀登。 對于有過攀登訓練的偵察兵來說,這也許還好辦一些,對于那些沒有經(jīng)過類似訓練的戰(zhàn)士而言,就成為了一次生死考驗。 我在爬到接近一半高度時,右手抓住的一塊石頭突然松動,而我左手正試圖找別的攀援點,就在我身體往后仰、石頭就要脫落的一瞬間,我左手重新抓住原來位置的樹根,將身體固定住了,身上冒出的冷汗立即濕透了軍裝。 我大口地喘著粗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但是有的戰(zhàn)士就沒這么幸運,在爬到相當?shù)母叨葧r就墜落地面,身軀墜地的聲音在夜里從山谷底部傳來,令人不寒而栗…… 但是我們心里都明白,這個時刻你無法獲得別人的幫助,你也沒有額外的力量去幫助別人。 我并不清楚第一梯隊里到底有多少人冒死爬到了巖壁的最高處,當我爬上去時已有數(shù)人在上面察看在反方向下行的路線。 這是一個狹窄的山脊,大約有3、4米寬,但操蛋的是另一面還是一處絕壁! 而且?guī)r壁光滑無植物生長,高度估計超過40米,我們準備的那條攀登繩根本就夠不著底! 這個發(fā)現(xiàn)是那天晚上行動的一個轉折點,大家全傻呆呆地坐在地上,班排長們也不知如何是好。 我們的體能幾乎到了極限,有相當多的戰(zhàn)友爬上山脊倒地便睡,對下一步行動的討論連聽的興趣都沒有了。 這里需要特別提及偵察3班的班長張孟福,在這個緊要關頭他一直堅持尋求突圍路線,他與排長和其他幾位還愿意參與討論的班長一起分析了一下地形,覺得原路返回山谷,再往下前進一段可能有突破天險的機會。 于是排長叫大家按原路返回山谷底部,這個命令在那時已經(jīng)有許多人不愿意執(zhí)行了。 我的副班長錢進錫就表示不愿意再返回山谷,他說已經(jīng)困得不行,寧愿死在這里也不愿意再繼續(xù)走了。 我反復勸說他還是一起走吧,但是沒有奏效,與副班長一樣看法的還有好幾位,印象里留在山脊上不愿返回的有10多名戰(zhàn)友。 那時候,排長的任何命令已經(jīng)沒有了效力,那一刻我們只好與這10多位戰(zhàn)友就這樣永遠分離,直至陰陽相隔。 副班長錢進錫應該是山東淄博一帶的人,記得他的口音里就是“肉”“油”不分,一如當時流行的一段相聲。 他是在戰(zhàn)前由山東某軍調過來支持我們部隊的骨干,分到我們偵察班的,軍事技術非常過硬,但是在那一刻我們沒能說服他及那些戰(zhàn)友。 戰(zhàn)后,他們先是被列為失蹤名單,后來就被宣布陣亡了。 我一直以為那是渴望生命的一種執(zhí)著,與執(zhí)行什么命令已經(jīng)沒太大的關系。我們那些還愿意去拼殺的人,硬是順著攀登的來路,一腳一手地緩慢挪動著,回到了谷底。 這是3月14日深夜的某個時刻,我從巖壁回到地面之后能見到的景象就是這支隊伍已經(jīng)徹底的被饑渴和疲憊瓦解了。沒有組織形式,沒有指揮員下達指令,也沒有人愿意談論或打聽下一步的行動。 在這條被植被覆蓋的亂石溝里,大家四處散開或坐或躺,無聲無息地呆著,似乎在靜候死神的來臨。 十、兵敗如山,任何命令都已經(jīng)沒有人去執(zhí)行了 3班長張孟福這時候來找我,還一起叫上了我班的陳秀穎。張班長說,現(xiàn)在排長已經(jīng)沒有精力來指揮我們了,如果大家還想突出去只有自己想想辦法。 他說,現(xiàn)在就由我們3個人組成一個探路小組(我們并不是一個班的,只是平時還算相互了解),設法在附近探察一下,如果有路就叫大家跟著出去,如果沒路可走,那就是命運安排該死,說不得了。 張班長叫上我不為別的,那就是我入伍時的身份是重慶知青,而重慶知青的敢打好斗在四川是出了名的。 我心里其實還是恐懼死亡的步步臨近,但是在老兵、老班長的鼓勵下也愿意去做最后的努力。這里面還有一個背景,就是在之前入越后的一次執(zhí)行戰(zhàn)斗任務時,我也許被大家認為是一個怕死的人。 事情的經(jīng)過是這樣的—— 那天下午我們班接到一個命令,對大部隊將要經(jīng)過的一段公路兩側的高地進行搜索,以防止越軍偷襲。 那天的太陽十分惡毒,加上四處死尸的臭味充斥,我出現(xiàn)了嚴重的中暑癥狀,頭疼欲裂,每走一步都非常吃力,于是我就一直掉在后面沒辦法跟上大家的步伐,當搜索任務完成后,大家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更過分的是,他們居然大步地往營地回撤,根本不管我是否能跟上他們。 結果是我一個人在無我軍布防的公路上走了好久,我忍著劇烈的頭部疼痛,還需要注意公路兩旁甘蔗林里的異動,那感覺怎一個絕望了得。 回到營地后副連長來看我,在問詢我的同時,用一種不信任的眼光打量我,表情流露出對我的疑惑沒有絲毫掩飾。 所以在之后的時間里,我基本上都是爭著去執(zhí)行一些比較危險的任務,希望能讓戰(zhàn)友們改變對我的印象。 我們3人繼續(xù)往山谷下面走了數(shù)百米,發(fā)現(xiàn)有一段巖壁還不是太高,而且植被豐富便于攀登,張班長就叫我第一個上前試著攀援。我向上攀登了十余米,發(fā)現(xiàn)有可能上去,張班長見狀就叫陳秀穎去叫其他的戰(zhàn)友跟過來。 于是我就這樣察看著地形,挑選適合攀登的路線前進,張班長就在下面跟著。體力的嚴重透支令我的攀登十分緩慢,因為山頂?shù)那闆r不明朗,我們相互間也不敢大聲說話聯(lián)絡。 但我爬到一處可以休息的臺階狀地形時,我不得不停下來歇息一會兒。過了十幾分鐘,我班的另一位戰(zhàn)友爬到我身邊,問還有路能繼續(xù)上去嗎? 我說看上去還有希望。 他就坐在我邊上說,就怕是再次白忙活。 我再次往上攀登時叫他跟我一起走,他說要等等再走。他這一瞻前顧后的猶豫,最后就導致了自己被俘的結局。 當我爬到距山頂還有3米左右的位置時,我停止了前進,努力地想靠聽覺來發(fā)現(xiàn)山頂部有無異常情況。 就在我遲疑的時候,1營機槍連連長也爬上來了(名字忘了),他問我上面情況如何? 我回答說不是太清楚。 這個猛連長就毫不猶豫地先于我爬上山頂,我一看他沒事就跟著爬上去。這時候我們在山頂看到山的別一面是一個緩坡,完全可以通過。 這時候天色逐漸明了,遠山近崖輪廓漸顯。令人不安的是附近還能聽到越軍的說話聲。 我試圖用口哨聲來傳遞我們已經(jīng)到達山頂?shù)男畔?,但干裂的嘴唇根本無法吹出聲來。我告訴連長,天亮之前我們就在此等候他們爬上來,連長同意了。 接著上來的兩人是工兵班的一個班長肖亞香(湖北人)和偵察3班的一個戰(zhàn)士(四川儀隴人),兩人上來之后立即就發(fā)現(xiàn)不遠處山腳下的香蕉樹上掛著的香蕉。 兩人就說要去摘香蕉吃,我與連長都勸阻他們放棄這個念頭,等大家上來后再作打算。這時又有人陸續(xù)上來,但是肖亞香與3班的那名戰(zhàn)士堅決要下去摘取香蕉,兩人說著就往山下走去。 如果你沒有那5天沒吃沒喝的經(jīng)歷,你就很難相信此時他們可以置戰(zhàn)友勸說和危險于不顧,寧愿冒著性命去摘那幾只香蕉,那種對水和食物的渴望是如此的強烈,以至于他們可以奮不顧身。 這要在平時,有一位連長發(fā)話說不讓他們去,兩人就會乖乖地蹲在原處,但是此刻這些鐵定的軍人條例對于極度饑渴者而言,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約束。 為此,兩人不僅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更讓越軍提前發(fā)現(xiàn)了我們的行動,讓來不及登上山頂?shù)膽?zhàn)友們的生存希望毀于一旦。 兩人走出大約200米,來到香蕉樹前剛開始設法摘香蕉,就被附近設防的越軍發(fā)現(xiàn),密集的槍聲頃刻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我們見情況緊急,立即呼喊接近山頭的戰(zhàn)友迅速爬上來,我們這里也有人舉起武器向越軍陣地方向射擊。 我們只看見那兩人被越軍的火力壓制在一處土溝里無法動彈,而且越軍已經(jīng)開始移動試圖堵住我們的去路。我們已經(jīng)登上山頂?shù)谋鴤冎缓脹_下山去迅速朝左邊跑,順著小路繞過一個小山頭,努力與越軍拉開距離。 現(xiàn)在來看,我們當時的舉措也許是比較消極的,就雙方人數(shù)而言,當時尚可一戰(zhàn)。但那數(shù)天來的精神上與肉體上的折磨,已經(jīng)讓幾乎所有士兵的斗志蕩樣無存。 說一個細節(jié)吧,就在我們拼命奔跑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小路上的水坑里有少許積水,大家竟然立即停下腳步,彎腰蹲下,用嘴直接去喝水坑里的臟水,哪怕此刻被子彈擊中也覺得無所謂了…… 我就這樣喝了幾口那樣的水,也許就是那些不知何時積在路面的臟水讓我們堅持到了最后。 我們又轉過一個山埡口,看見我們前面有幾位越南老百姓站在路邊,他們頓時嚇傻在那里,一動不動。 后來見我們沒有傷害他們的意思,幾人轉身就跑,其中兩個中年男子還背著小孩,他們一邊跑著,一邊回頭來看我們,他們那眼神里流露出的絕望與恐懼令人永生難忘。 也就是這樣的瞬間,印記深深鐫刻在我心里,讓我在后來歲月的思考中感悟到了戰(zhàn)爭的某種罪惡。 十一、幾十人的第一梯隊,僅有16人突圍成功 后面的槍聲緊緊地追著我們,我們見右側是一片原始森林,就立即沖了進去。我們在樹叢與亂石中疾速穿行,衣服被掛得千孔百窗,四肢劃痕累累,直到我們聽不到越軍的叫喊和槍聲稀落下去,我們才停止了腳步。 好一陣喘息后,我們才有精力清點一下一起跑出來的人: 僅僅只有16人,偵察3班有6人,我們偵察2班有3人,工兵班有4人和偵察排長1人。別的連隊有2人,是一位機槍連連長和一位機槍手。那位機槍手居然一人扛著帶彈夾的班用機槍,身上還帶著兩個裝滿子彈的機槍彈夾,這在平時是兩個人的活兒,可見體力驚人。 我們現(xiàn)存的火力配備為:56沖鋒槍9支、班用輕機槍2挺、56半自動步槍2支,以及兩把54手槍。 我們第一梯隊突圍的五、六十號人,就只有我們16人戰(zhàn)勝天險,成功突破了越軍的大包圍圈。 一切又似乎變得有希望起來,我們人數(shù)少,但行動會更靈活,火力也非常不錯。 大家靜心分析了地形、敵情以及可能出現(xiàn)的變數(shù),最后決定16人的指揮權交給機槍連連長負責,探路組由張孟福、我和陳秀穎3人組成,所有行動將在天黑以后進行,現(xiàn)在先找一個可以形成簡單防御的地方休息。 我們又往前走了約半個小時,選定一處山斜面的凹處作為停留點,這里森林茂密、亂石林立,16人被分為4組形成4個方向的防御。 我、陳秀穎和王宏被分在靠上方的位置防御,那上方的地形是一處比較光滑的石頭坡,如果有越軍在上面被我們擊中,身體就會滾到我們的掩體內。 大家對地形進行簡單改造后,就分組進行休息。 四周安靜如斯,遠近的鳥鳴清脆清晰,偶爾有槍炮聲傳來也離我們很遠。那時刻是如此的讓人心情平和,特別是在經(jīng)歷了眾多的磨難之后。 我沒有一絲的睡意,眼望著春天森林里滿目的蒼翠,想用過去在課堂里學的知識來分辨一下什么樹種或植物分類。 記得森林里有一種巨型藤蔓,主干直徑有差不多30厘米,那大大小小的分支在森林錯中復雜的蔓延。還有一種大樹,樹干需要3、4人合抱,直直挺立達40余米。 到了下午3點左右,這樣的安寧時光就被一個突如其來的越南軍人打破…… 我先是聽到下面有人小聲地說:注意!有人過來了! 我們的神經(jīng)立即繃了起來,我利用石頭的縫隙往左邊一看,只見一個穿著軍裝的越南人探頭探腦、非常警惕地朝我們陣地摸索過來,距離在150米左右。 在下面的戰(zhàn)友見狀輕輕地移動身體,形成一個夾擊迎敵陣形,準備抓他個活的。 那名越軍漸漸走進我們,這時我們只有排長一人負責監(jiān)視,其余的全部低頭隱蔽。 直到距我們3、4米遠時,排長大喝一聲“不許動!”,附近的戰(zhàn)友也起身用槍口指著那名越軍。 排長又用越語喊了一句:“空得動!”(不許動的意思),并用手勢示意他走過來。 那名越軍一臉驚恐,嚇得張著嘴,他舉起雙手,向前走了幾步,3班的張磊(四川綿陽人)和一個山東兵(名字忘了,后來獲得三等功)一下子沖過去,把那名越軍按在地上,扒掉他的衣服,用繩索把他捆綁起來。 由于我們中間沒有人懂越語,也就無法從俘虜嘴里掏出什么軍情來。那名越軍身上并沒有攜帶武器,唯一的錢包里有一些照片和少量錢幣。 這時候,也不知機槍連連長當時是如何想的,他竟把那名越軍的破舊軍服穿在了自己的身上…… 雖然后來連長又把自己的軍服換了回來,但是在回國之后這個舉動被上級知道后覺得是十分嚴重的問題。最后,連長被轉業(yè)處理,去了四川什邡卷煙廠。 其實,我們當時都認為連長此舉,沒什么大不了的。 過了一會見沒有別的動靜,大家緊張的心態(tài)又放松下來,繼續(xù)自己的休息。 約一個小時之后,新的危機很快又出現(xiàn)了,這次仍然是一個越南軍人,幾乎是在剛才的同一位置出現(xiàn)在我們的視野里。 本來我們可以按前例依葫蘆畫瓢抓住他,我們也是這樣做的。 但是因為心理壓力增加,排長這次還沒等到那名越軍完全靠近我們,在他距我們還有20余米的時候,就起身大喊:“空得動!”,其他幾位戰(zhàn)友也起身持槍對準了那人。 這時候,這名越軍先是吃驚地看著我們,然后慢慢地舉起雙手,但是他突然伸手在褲兜里拿出一個東西,朝我們扔過來。我們的第一反應這是一個手榴彈,于是大家迅速臥倒。 那名越軍扔過來的果然是一枚手榴彈,手榴彈爆炸之后,我們立即起身察看,那人已經(jīng)拿出手槍,一邊往后退一邊朝我們開槍射擊。 這時我們數(shù)槍同時開火,把那名越軍當場擊斃。而我們這邊有一位戰(zhàn)友(山東兵,名字忘了)的面部和腿部被手榴彈炸傷,看上去還比較嚴重,戰(zhàn)友們趕緊為他包扎救治。 這一陣槍聲很快改變了我們相對安全的處境,不一會兒我們四處就有越軍行動的聲音。我們全部都進入到戰(zhàn)斗狀態(tài),打開槍機,摳出手榴彈拉環(huán),緊盯各自負責防御的區(qū)域。 這時我們遠處有一個越軍正端著槍朝我們靠近,工兵班的一位戰(zhàn)士舉槍一槍命中那人。 又過了一會兒,我們能聽到有炮彈從空中掠過的聲音,那60迫擊炮的聲音我們太熟悉不過了。但是炮彈并沒有落在我們的陣地上,而是在附近幾十米處爆炸了。 炮彈爆炸之后,我們就聽見有越南人在吱吱呀呀地叫著什么,接著一發(fā)炮彈就離陣地更近了,我們馬上明白那吱吱呀呀的叫聲是有人在修正炮彈彈著點坐標。 第4發(fā)炮彈就落到了我們陣地上,炮彈爆炸后飛舞的彈片在空中發(fā)出金屬般的呼嘯,濺起的石塊和樹屑四處橫飛。炮彈就這樣一發(fā)接著一發(fā)地伴著由遠而近的呼嘯落在我們陣地周圍,前后越軍共發(fā)射20余發(fā)炮彈。 在炮彈落地的間歇,那位機槍連連長還不忘給大家鼓勁,他大聲喊道:“同志們,考驗我們的時候到了!大家不要被敵人所嚇倒,一定要打退敵人的進攻!人在陣地在!” 連長的話語給我們極大的勇氣,陣地上立刻充滿了悲壯的氣氛。 越軍在炮擊結束后,就試圖向我們發(fā)起攻擊,陣地的上方響起了猛烈的機槍掃射,一時間我們頭上被子彈掃落的樹葉和枯枝像下雨般掉下來,我們還不時的對企圖接近我們的越軍進行還擊。 我當時就覺得這將是我人生的最后時刻,我問王宏,你最后怎么解決? 王宏說,給自己留了一枚手榴彈。 我當時還提醒他,還是兩枚吧,可能保險一些。 王宏問我,你準備了什么? 我說,留在最后的一顆子彈將從我下巴處朝頭頂射擊。 我當時還絕對真誠地對王宏說,我死了沒什么,你一定得活下去。 我說這話就是因為那時候王宏在家鄉(xiāng)有一個女朋友,那個年代我們把愛情看得太重要了。 連長就位于我們的下方,在這樣緊急的關頭,我們看到他從錢包里拿出老婆的照片端詳片刻(記憶中他老婆還十分漂亮),自言自語說了句:你自己好好的活吧! 連長說完,就撕毀了照片。 在死亡真正降臨在我們面前時,我們會是一種什么樣的感受呢? 我的感受是所有的思緒一起涌上心頭,你什么都在想,你什么也沒想…… 往事如煙云,在腦海里飄來飄去,無法停留在一個具體事件或人物上。我也想到自己的死會給家庭帶來的傷痛,但轉眼就告訴自己,到時候那將是什么樣的場景,自己也無從知曉了。 在我們頑強的抵抗之下,越軍無法突破我們的陣地防御,隨著天色轉暗,越軍就慢慢停止了攻擊。 我們這時又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奇跡,越軍的全部炮彈居然沒有傷及我們16人中的任何一人! 在炮火最猛的時候,我們都采用鉆石縫的策略,只要炮彈不掉在背上,就會平安無事。 陣地再次陷于出奇的寧靜,我自己也在極度的疲憊中,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睡夢中我迷迷糊糊覺得有人在叫我,我睜眼一看,林中已漆黑一片。我當時給嚇得,以為陣地上就剩我一人了。 再細細一聽,是位于下方的張孟福班長在叫我,我提起槍馬上就順著聲音摸了下去。 未完待續(xù) (篇幅有限,本文為中篇,下篇正在努力更新中。) 附錄—— 戰(zhàn)后,軍區(qū)對448團的批評和聲討主要集中在兩點: 一、2營遭遇伏擊后,448團團指沒有以主力果斷接應,形成拳頭,堅決打出去,而是猶豫不決,主力部隊躲在2營身后白白耗費了一天時間,坐失戰(zhàn)機。 二、就算走小路回撤是錯誤的命令,但那又怎樣?我們的部隊就是要敢打硬仗,刀山火海也要沖,不怕死就能打勝仗! 當然,軍區(qū)也承認,正是50軍駐150師工作組關副軍長,正是他輕敵思想嚴重,以“摟草打兔子”這樣的“樂觀主義精神”,確定了448團不走公路偏走山路的回撤路線,按41軍121師穿插進來的路線,原路掃蕩回去的方案,這才讓448團走上了不歸路…… 戰(zhàn)后,關副軍長被處分,并撤銷其副軍長職務。 軍界輿論都在說448團:人慫,拳頭軟! 30年后,原41軍紀委書記宋子佩所著《生死二十八天》,書中對這條山谷有著更詳細的描述: 在出境作戰(zhàn)初期,打穿插的第41軍121師也是走的這條路線,經(jīng)過這條山谷,同樣的地形、與同樣的敵人作戰(zhàn)。41軍121師也同樣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光是團營級干部就犧牲了多人…… 同樣的險地,兵力上,121師那可是整整的一個師啊,而448團卻僅僅只是一個團…… 選擇如此險地讓50軍448團回撤時搞清剿,不能不說是一個遺憾! ——敬請期待,下篇正在努力碼字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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