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涼

作者：劉生發(fā)

我要寫一篇以乘涼為題材的短文。乘涼，說文雅點又叫“納涼”。

說來也太湊巧了！我正在構思著，卻意外收到網友發(fā)來的一則信息，云“昨天（八月二日）晚上看超級大月亮了嗎？比平時更大更亮！我看了！本月還有一次吧，但要天氣好，憑運氣！下次就要等到二O三七年吧，還要一十四年！”

真的。現在回想起來，昨晚的月亮也確實夠大夠明了！我站在三樓我家的陽臺上往下瞧，可夠熱鬧了。至少有一十五、六位老人，都是我們小區(qū)的鄰居，坐在路燈下，有的手執(zhí)老式蒲扇（驅蚊），有的拿著手機，在乘涼?，F在，盡管各家各戶都安裝有空調，但是大家都覺得外面的自然風更加清涼爽快，所以只要有機會，都樂意到外面坐。更何況，坐在一起，天南地北，軼聞趣事，暢所欲言，有說有笑的。一動心，我也下得三樓參與其列了。這正合得上我家鄉(xiāng)的一句俗語，“合（相處）得鄰里好，勝過撿著寶”——可惜，昨晚我們誰也沒有特別去注意那可能一十四年后才能見著的大月亮。

然而，昨晚乘涼的情景卻觸動了我的靈感，我要著筆寫我的文章了。

先寫我的小時候。

一九五一年春，我們家搬遷到了小縣城正東街原70號的位置。這里，曾經是國軍一位師長李公館的位置。李公館二戰(zhàn)期間毀于日軍飛機的狂轟亂炸。李姓族人用殘磚在原址上搭建了四個低矮的鋪面租人。這四個鋪面的后面是連通一起的大地坪，而且向南直通縣政府對面的毛家巷。我家住在西起第一個鋪面后，前邊是王新杰開的一家小百貨店。四個鋪面的批主，再加上我們一家，共五戶，十來口人。那年，我剛滿八歲。每到傍晚，我們每家的小孩就從深井中吊上一桶又一桶的水將地坪澆濕，等到天黑乘涼。那時，不用提空調，連電扇都沒有。天一黑，涼床，竹睡椅，老式的木椅都被搬出來，擺放在早已澆濕退熱的地坪中，男女老少一齊出來乘涼了（各店鋪只留一人守著就行），拿著蒲扇，端著老式的皮紙蚊煙。我家的涼床，當然每晚歸我。躺在涼床上，仰望著遙遠的星空，遐想聯翩。近處，螢火蟲飛來飛去，也給人以無限的樂趣。和我年齡不相上下的，有王晚蘭（女）和她的哥哥，有張元杰，還有都伢子。我們樂不可支，往往情不自禁唱起當年的一些流行歌曲來。那時，雖然我還不知道“合（相處）得鄰居好，勝過撿著寶”這一俗語，卻也時刻被鄰里之間的友情所深深感動。毫不夸張地說，這友情聚焦于我們乘涼的場景而烙印在我的記憶之中，而且七十多年了！

到了特殊時期，我家的鄰居換了一批又一批，前面店鋪的老板已經由王新杰變成了均老子（恕我忘記了他的全名），一位身高體瘦的老人，據說還是清朝時期我們家鄉(xiāng)有名才子李次青的孫子?，F在的年輕人，很少有人相信我的描述：“史無前例”的運動在轟轟烈烈地進行著，武斗，搶槍，奪權……可喜的是我家后坪乘涼的場景依舊。澆濕地坪，搬出涼床，竹睡椅，還有老式的木椅，拿著蒲扇，端著老式的皮紙蚊煙。這時，電風扇已經進入平民百姓家，但是我敢斷言全縣沒有一臺空調。更何況大家都珍惜著那份珍貴的鄰里情，想藉乘涼聚一聚。只是，我家的涼床沒有我的份了，因為我的女兒三歲了，要讓她躺在涼床上打滾。寫到這里，我還想說說聾牯子（在我的文章中，他已經多次被談及），他是都伢子的親叔父，耳聾，臉疤，性情暴烈，終生未娶，傍著兄嫂吃口飯。我們乘涼的時候他很少來，因為他不是幫人家“哇齋飯”（迷信），就是在東街菜園里打工去了，包吃包住，不在家。少數時候在家，他也很講究道德，乘涼坐得很偏僻，遠離女人。他“哇齋飯”得來的供果很多時候還分給我女兒吃，用他那拖長聲調的顫抖音呼喚著我女兒的名字，從而給乘涼的場景增添上一份難得的特殊色彩。均老子有時也出來乘涼，但是很少言語，偶或講講李次青口才的故事，給我們一些樂趣。

多么溫馨的乘涼的場景！多么珍貴的鄰里情！

無獨有偶的是昨天晚上出現的那一幕：“至少有一十五、六位老人，都是我們小區(qū)的鄰居，坐在路燈下，有的手執(zhí)老式蒲扇（驅蚊），有的拿著手機，在乘涼?！睖剀埃≌滟F！而且它同樣經歷過了一段“特殊”時期的洗禮！

要知道，我們這些老人是在同一個院子（現在叫“小區(qū)”）里相處了三十多年的同事和鄰居。我們的生活一直平靜。但是，二O二O年初，新冠肺炎的疫情一夜之間兇殘地打破了這一平靜。開初，我們“禁足”在家，平素天天相見的你我，一下子半月甚至一月不能謀面。我們相互牽掛，通過電話、微信、視頻聊天等手段頻繁地聯系著。意想不到的是，農歷去年的年底今年的年初，一股更加巨大的惡浪更加兇猛地向我們襲來。我們含淚送走了單位老年群體中的八位不幸逝去者，他們大多是新冠肺炎疫情奪去生命的。好在，雨過天晴，我們終于迎來了二0一九年那般的正常時光。我們深切地體會到生命的可貴和友情的難得！

在這里，我要理直氣壯地回答我那位熱心的網友，八月二日晚上那特大特亮的月亮我見到了！不用等一十四年，有我們乘涼的一個又一個鏡頭，我從小時到如今，常常見到。那就是“合（相處）得鄰里好，勝于撿著寶”的不畏風雨的可貴鄰里情。

我要寫的以乘涼為題材的短文終于寫完了?！皧y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不過，我想文雅一點題之為《納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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