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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湘云的下篇隔了這么久才更，實在是要梳理的細節(jié)太多了。

史湘云，87版電視劇《紅樓夢》劇照

上篇里(<-可點復習)我們講到了湘云被叔叔嬸嬸接回了史家，她這次回家，又不免要日日辛苦做針線活兒了。

直到她13歲這年秋季，大觀園內(nèi)的孩子們起了海棠詩社，她的生活才又有了轉機。

詩酒趁年華 

湘云因怡紅院派人送東西來時，多問了來人宋媽一句，才知道了詩社的事兒。寶玉聽完宋媽的回話，馬上求賈母去接湘云，于是次日，她才又有機會到大觀園來了：

次日一早，便又往賈母處來催逼人接去。直到午后，史湘云才來，寶玉方放了心，見面時就把始末原由告訴他，又要與他詩看。

李紈等因說道：“且別給他詩看，先說與他韻。他后來，先罰他和了詩：若好，便請入社；若不好，還要罰他一個東道再說?！?/span>

史湘云道：“你們忘了請我，我還要罰你們呢。就拿韻來，我雖不能，只得勉強出丑。容我入社，掃地焚香我也情愿?！?nbsp;  

《紅樓夢脂評匯校本》，曹雪芹著，脂硯齋評，

吳銘恩校訂，萬卷出版公司，2013年版，第460-461頁。

這樣可愛的13歲女孩兒，誰會不喜歡呢？湘云自然順利成為了詩社的主要成員之一，這回她一口氣為白海棠這個題目做了兩首詩：

……誰知保齡侯史鼐又遷委了外省大員，不日要帶家眷去上任。賈母因舍不得湘云，便留下他了，接到家中，原要命鳳姐兒另設一處與他住。史湘云執(zhí)意不肯，只要與寶釵一處住，因此就罷了。

湘云這回先是遇上香菱學詩，便熱心講談個不停；又遇上寶琴在賈母處十分受寵，便拿這點打趣黛玉。這回湘云發(fā)現(xiàn)，黛玉明顯沉穩(wěn)了許多、毫無不良情緒，且真如寶釵所說，待寶琴如自己的妹妹一般。

當然，這些都是前奏，湘云這回在大觀園的重頭戲，是第一場大雪后的盧雪廣詩社活動。這個活動在前一天商議時，湘云又是男裝出場，且作者又細致描寫了她的男裝扮相。我認為，這么多處寫湘云的男裝打扮，可算十分明顯的伏筆了：湘云在家族敗落后，為免麻煩，必常扮男裝出門。

盧雪廣這場詩社活動，是李紈做東組織的，約定了次日的活動時間。到次日一早，湘云早飯時便跟寶玉商議了要在盧雪廣烤鹿肉。于是剛到蘆雪廣時，大家在李紈跟前聽她們出題限韻，湘云便和寶玉在廂房張羅起烤肉來了。在李紈安排妥當了來招呼大家去作詩時，湘云顯然正與眾人一起吃得起興：

湘云一面吃，一面說道：“我吃這個方愛吃酒，吃了酒才有詩。若不是這鹿肉，今兒斷不能作詩?！?/p>

……黛玉笑道：“那里找這一群花子去！罷了，罷了，今日盧雪廣遭劫，生生被云丫頭作踐了。我為盧雪廣一大哭！”

湘云冷笑道：“你知道什么！'是真名士自風流’，你們都是假清高，最可厭的。我們這會子腥膻大吃大嚼，回來卻是錦心繡口?！?/span>

寶釵笑道：“你回來若作的不好了，把那肉掏了出來，就把這雪壓的蘆葦子摁上些，以完此劫?！?nbsp;

哈哈哈，這三人斗嘴可太可樂了！

這段玩笑也為后面聯(lián)句時湘云的表現(xiàn)做足了鋪墊，她一人力敵寶釵、寶琴、黛玉三人，實可謂大展風采，哈哈，貢獻了大觀園詩社活動中充滿歡樂的名場面！待聯(lián)句落第的寶玉，應罰去找妙玉討紅梅花時，李紈主張寶玉還要罰做一首詩，湘云又出主意說：

“命他就作'訪妙玉乞紅梅’，豈不有趣？” 

這也獲得了大家的贊同，最后讓寶玉完成了一首不錯的律詩。

次日，湘云也隨大家到暖香塢看惜春作畫，并與眾姐妹一起為正月預備燈謎。她積極地試猜了別人的謎語，又說了自己編的一則：

湘云笑道：“我編了一支《點絳唇》，恰是俗物，你們猜猜。”說著便念道：

溪壑分離，紅塵游戲，真何趣？名利猶虛，后事終難繼。

這則謎語其他人都沒猜到，只有寶玉猜著了，謎底是耍的猴兒。眾人又都為湘云的刁鉆古怪而發(fā)笑。

我從這里看到的是：湘云的確與寶玉志趣相投，但她對寶玉并無男女之情，恰如其紅樓夢歌詞所說：“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也只有這樣，才符合湘云爽朗痛快、古靈精怪的性情。

湘云此時的另一特點，是不識當票這樣的市井俗物、且喜打抱不平。她因與寶釵同住，而偶遇邢岫煙的丫鬟送自己冬衣的當票來給寶釵(寶釵要幫她取回衣服)。湘云拿這張當票到寶釵黛玉面前來問了，才知緣故。而待湘云聽寶釵講了邢岫煙此前當衣服的緣由時，她馬上就沖動地想要去幫忙打抱不平。不過，這回她當即被寶釵黛玉勸住了。

緊接著，湘云將滿14歲這年的元宵節(jié)，湘云與黛玉寶琴寶玉一起出席了榮府的元宵夜宴。在放煙火時，我們又知道了湘云不只不怕炮仗，還喜歡自己放大炮仗，更添豪壯之氣。

這年探春等人管家期間，湘云在孟春時節(jié)生病了，就一直在蘅蕪苑養(yǎng)病。她也聽說了江南甄寶玉的緣故，還拿兩個寶玉樣貌相仿這點來打趣賈寶玉。

很快來到老太妃喪事期間，賈府應要求解散此前養(yǎng)的戲班，其中有些學戲的孩子情愿留在賈府做丫鬟的，賈母便將葵官送給了湘云為鬟，湘云后來曾將這個葵官打扮成小童模樣，又改名喚作韋大英，只可惜后來王夫人遷怒丫鬟們時將這個丫鬟趕出園去了。湘云在賈母等家長到皇陵出差期間，一直住在寶釵處，而賈府里眾下人鬧各種矛盾時，湘云則因雙腮發(fā)癢在屋里養(yǎng)病。

直到湘云14歲這年春末，寶玉15歲生日那天，湘云才再次有戲份。在芍藥欄里紅香圃中的宴席上，湘云在大家抽酒令時說自己喜歡后抽到的拇戰(zhàn) (即劃拳)；她又在自己劃拳贏了后，自己出了個要求多多的酒面酒底。于是就有了她劃拳輸給寶琴后，自己說的那段酒面酒底，我們舊推文引過了(點此復習)，就不再重復。這里重點看看她后來喝多了，而有的醉眠芍藥的名場面：

正說著，只見一個小丫頭笑嘻嘻的走來：“姑娘們快瞧云姑娘去，吃醉了圖涼快，在山子后頭一塊青板石凳上睡著了?！北娙寺犝f，都笑道：“快別吵嚷。”說著，都走來看時，果見湘云臥于山石僻處一個石凳子上，葉經(jīng)香夢沉酣。四面芍藥花非了一身，滿頭、臉、衣襟上皆是紅香散亂，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鬧穰穰的圍著他，又用鮫帕包了一包芍藥花瓣枕著。眾人看了，又是愛，又是笑，忙上來推喚挽扶。湘云口內(nèi)猶作睡語說酒令，唧唧嘟嘟說：

“泉香而酒冽，玉盞盛來琥珀光，直飲到梅稍月上，醉扶歸，卻為宜會親友?！?/span>

眾人笑推他，說道：“快醒醒兒吃飯去，這潮凳上還睡出病來呢?！毕嬖坡龁⑶锊ǎ娏吮娙?，低頭看了一看自己，方知是醉了。 

湘云這回，被眾人叫醒，便吃茶休息，探春還令人找了醒酒石和酸湯來，這樣幫她解了酒。當晚，怡紅院夜宴時，湘云在拈花名中抽到的是海棠：

大家看時，一面畫著一枝海棠，題著“香夢沉酣”四字，那面詩道是：

只恐夜深花睡去。

黛玉笑道：“'夜深’兩個字，改'石涼’兩個字?！北娙吮阒ぐ兹臻g湘云醉臥的事，都笑了。湘云笑指那自行船與黛玉看，又說：“快坐上那船家去罷，別多話了?！北娙硕夹α恕Ｒ蚩醋⒃疲骸凹仍?香夢沉酣’，掣此簽者不便飲酒，只令上下二家各飲一杯。”湘云擺手笑道：“阿彌陀佛，真真好簽！”  

湘云這回坐的位置，上家是黛玉，下家是寶玉。她看著二人斟了酒，卻沒有看著二人都喝掉酒。湘云轉頭顧著擲骰子去了，她擲了九點，輪到麝月。而麝月抽到的荼蘼花，恰是春末之花。

我從中看到的是：湘云抽到的海棠，代表了她的豐美和松弛。而且，她樂見寶玉和黛玉共飲，但卻無緣見證他們的緣分(因黛玉早逝)。還有，湘云后面，恰緊接著“開到荼蘼花事了”，我認為，這表示作者設計湘云在最末一回有戲份，對應到脂批那句“用中秋詩收”(出自脂批。《紅樓夢脂評匯校本》，曹雪芹著，脂硯齋評，吳銘恩校訂，萬卷出版公司，2013年版，第14頁。)，就只能是指湘云和寶玉在后面的某個中秋作詩了。

次日平兒還席，湘云雖也出席了，但很快遇上尤氏要去料理賈敬的喪禮、引出尤家姐妹的故事，期間就沒她什么戲份了。

到湘云15歲這年春末，林黛玉重建桃花社后的一日，湘云一時興起，用《如夢令》的詞牌，填了一闕柳絮詞：

這詞讓黛玉看了十分喜歡，便順勢邀請大家當天起社填詞。只是到后面放風箏時，卻又沒了湘云的詳細描寫。

這年冬底，賈政出差回來，他在家休息一陣后，次年夏季闔家為賈母過八十大壽。這是湘云16歲這年的七月底八月初。在南安太妃出席的宴席上，湘云也被賈母叫了出來拜見貴客，這回顯示出，她和南安太妃是熟識的。

沒幾天的八月十五夜晚，榮府的中秋家宴擺在凸碧山莊，但寶釵搬出大觀園陪薛家人去了，此時住在稻香村的湘云，便在席上一直跟黛玉為伴。湘云豪興不減，黛玉不愿辜負，二人到凹晶館聯(lián)句作詩，還被妙玉請去吃茶、給聯(lián)句詩收尾，又成一回佳話。湘云這晚就住在了黛玉的瀟湘館，二人都沒睡著，真誠地聊了些體己話。

前八十回中湘云的故事，到這里就結束了。

霜雪染雙鬢 

在八十回之后的故事中，湘云又有哪些經(jīng)歷呢？我整理大致如下：

迎春姐姐出嫁后不久，湘云也被史家接回，去與此前定親的衛(wèi)若蘭完婚了。她婚后與丈夫情投意合，并將寶玉送給自己的金麒麟送給了丈夫。

誰知衛(wèi)若蘭父親所效力的南安王府邊事有需要，沒多久，衛(wèi)若蘭父子就遠赴邊疆了，留下湘云一人在家，獨立支撐門戶。她的叔叔嬸嬸一貫視她為廉價女工，自不會幫襯她的小家，且南安王府一直邊事不斷，與之聯(lián)系緊密的史家自己也越來越自顧不暇、迅速敗落了。

湘云再次來榮府，是來參加賈母的喪禮。眾人跪哭時，湘云想到自己的丈夫去了邊疆生死未卜，于是越哭越傷心；卻聽到另有一個人的哭聲也越來越大，回頭一看，才知是寶玉。

榮府抄家后，寶玉曾被襲人蔣玉函夫婦救助，在他又離開他們而出家后，因巧見射圃的衛(wèi)若蘭帶著曾屬于湘云的金麒麟，就忍不住前去打聽。幸虧衛(wèi)若蘭不忘前情，認出寶玉(帶著通靈玉)后告訴他緣由，指點他去找湘云、好替衛(wèi)若蘭報平安。同時，南安王爺邊事依然未了，衛(wèi)若蘭有差事在身，與寶玉見后，他又去了邊疆。

湘云雖與衛(wèi)若蘭感情極好，但因史家敗落，忠順王府得勢后衛(wèi)家所依附的南安王府又失勢，衛(wèi)若蘭又因父親早逝而只能靠自己謀事，湘云自己也總在為生計奔波（如賣繡品補貼家用），夫婦二人都已早生華發(fā)。在當賣東西時，湘云也曾想起自己曾經(jīng)不識當票的歲月，不免唏噓。湘云心緒滿懷地回到家門口，這時恰遇到了按衛(wèi)若蘭所言而找來的寶玉。

寶玉本還心存僥幸，安慰于湘云與衛(wèi)若蘭也許可以白首偕老。誰知很快消息傳來，衛(wèi)若蘭死于西南邊疆。湘云為此消息悲傷不已。

湘云在寶玉的陪伴下，祭奠過衛(wèi)若蘭（他骨埋邊疆，家人只能拜祭衣冠冢）。然后，湘云曾跟寶玉短暫相伴。但是，湘云懷念自己已逝的丈夫，寶玉懷念黛玉，彼此只有兄妹之情。

在衛(wèi)若蘭過世后的第一個中秋，湘云與寶玉身處寒舍，但湘云再次豪興大起，于是二人又仿詩社時為中秋賞月作詩，苦中作樂。這是故事的最末一回，“用中秋詩收 ”。

此時，寶玉想到自己沒什么好辦法去幫助湘云，心中更加難過。次日，湘云又一次為生計扮男裝外出去當賣繡品，寶玉送她出門。湘云走后，寶玉在門口遇到了跛足道人前來點化，他便隨之出家而去了。

就此，只留下湘云一人，繼續(xù)獨立支撐著自己在塵世一角的貧寒小家，不知能撐到幾時。 

我這段故事梳理，依據(jù)除了前面湘云所作詩詞中的內(nèi)涵，還有就是《金陵十二釵正冊》中湘云的判詞：

后面又畫幾縷飛云，一灣逝水。其詞曰：

富貴又何為？襁褓之間父母違。

展眼吊斜暉，湘江水逝楚云飛。 

以及湘云的預言曲《紅樓夢第六支 樂中悲》：

襁褓中，父母嘆雙亡。

縱居那琦羅叢，誰知嬌養(yǎng)？

幸生來英豪闊大寬宏量，

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

好一似霽月光風耀玉堂。

廝配得才貌仙郎，博得個地久天長，

準折得幼年時坎坷形狀。

終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

這是塵寰中消長數(shù)應當，何必枉悲傷！ 

結合這兩段內(nèi)容、及湘云前面的詩詞，都可見湘云的結局是沒有夫君或家族可依靠、貧困至極，但并沒顯示她會流落到煙花之地。何況，在十二釵中，已有一位結局明確為流落煙花的妙玉了，沒道理讓湘云與她在這點上重復。

再讀黛玉、寶釵與湘云的經(jīng)歷，我從中看到的是：

藏女性于深閨，非但無法保護女性，還會因男性的處世不當而毀掉女性生存的機會。為何黛玉一直無法將榮國府放心當作自己的依靠？壓根不是她矯情，而是因為本來就靠不住?。?/span>

不過，史湘云畢竟與釵黛都不同，她給我們展示了另外一種人生的可能：

歲月流逝與命運波折，能剝奪湘云的家族勢力與膚發(fā)光澤，但是，只要湘云心氣不滅，就永遠奪不去她活在當下、笑對一切的生命體驗。

的確，何必枉悲傷？

我也愛湘云，真心感謝湘云的存在，給探尋成長之路的人們提供了如此之美的一個樣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