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唐宋以來設館修史之始末隋唐以后,私家修史之風日殺,而設館官修之史,代之而興,其因有二,已具述于上章。然尚有未及盡詳者,一為遠因,如后魏崔浩之以修史受禍;一為近因,如隋文帝之詔禁私家修史是也。后魏于道武時,始令鄧淵著國記而條例未成。太武時,詔崔浩等重撰國書,又命浩總監(jiān)史任,務從實錄,敘述國事,無隱所惡。及修史成,浩遂刊石以示行路,后為人所訐,坐夷三族,同坐死者,百五十有八人,是時并為之廢史官 。后人鑒于崔浩受禍之慘,遂相戒不輕作史,如韓愈即其一例,一也。自漢獻帝建安中曹操執(zhí)政,始禁士大夫刊石樹碑,以戒矜榜,晉宋皆因之(《宋書 禮志》)。迨隋文帝開皇十三年,遂下詔曰,民間有撰集國史臧否人物者,皆令禁絕 。又詔天下公私文翰并宜實錄,時有文表華艷者,至付有司治罪,沿至唐代,寢以成俗。南宋高宗時,秦檜主和,有私史之禁,李燾嘗以作史得罪,檜死,禁始弛。寧宗嘉泰二年,韓侂胄執(zhí)政,復有私史之禁,凡事干國體,悉令毀棄(《建炎朝野雜記》甲六)。明季私史頗盛,而清初文士,每因修史受禍,私家作史之風,為之益替,二也。然唐宋以來,私家修史之難,雖有多因,不盡由于畏禍,自斯以后,遂分兩途:一則紀傳體之正史,多由官修;一則編年體以下之別史、雜史,多出私撰。蓋有志修史之士,于紀傳體之正史,既由形格勢禁,艱于執(zhí)筆,不得不轉出他途,以展其偉抱宏才,故近世私史之多,亦無慚于古人,第多非紀傳體之正史耳。茲于本章綜述官修諸史,以明本末,而私修諸史,則于下章述之。 吾國官修之史,應始班固等之撰《世祖本紀》、《功臣列傳載記》,次則劉珍等本之,以撰《東觀漢記》,皆奉時君之命,鳩集多人,共修一書。三國、晉、南北朝之世,尤不乏斯例,然其中如《東觀記》,隨修隨續(xù),本非一時可成,自難出于一手,可以勿論。其他諸史,可分為二:一則肇自多人,成于一手,如王沈之《魏書》、韋曜之《吳書》是也;一則眾手分纂,一人裁定,如魏收之于《魏書》是也,是則名為官修,實同私史。迨唐修《晉書》、《五代史》,始開設史館,以宰相大臣監(jiān)修,別調他官兼任纂修,又置修撰司直,號曰史官,如唐令狐德棻、吳兢、劉知幾、徐堅、韓愈之倫皆是。此時所修諸史,皆派定一人為主修,如姚思廉之主修《梁》、《陳》二書,李百藥之主修《北齊書》,魏徵之主修《隋書》是;亦有派二人同主修一書,如令狐德棻、岑文本之同修《周書》是。所謂主修,略如后世之總纂,吾意是時必有同修之史官,而史未著其名,所謂同修史官,略如后世之纂修官,宋代重修《唐書》,以歐陽修、宋祁二氏為刊修官,刊修猶主修也。是時史館之制,有所謂修國史,同修國史,更于其上置監(jiān)修國史,以宰相領之,即襲唐制。然是時之監(jiān)修官,多徒擁虛號,無所裁定,劉知幾所謂監(jiān)之者既不指授,修之者又無遵奉,是其弊也。歐、宋同修《唐書》,一則任本紀、志、表,一則專任列傳,故以分任而無所抵牾,其后修史,于纂修官外,更立總纂,任其事者,又不限于一二人,于是設館修史之制,歷代相沿無改。然溯其始,實由唐代開其先聲,蓋與后漢、三國、晉、南北朝官修諸史,有不能相提并論者。 本期設館官修之史,可分四類:一曰編年體之實錄,皆近于記注者也;二曰紀傳體之正史,皆屬于撰述者也;三曰典禮,四曰方志,皆撰述記注兼而有之者也。官修之史,以此四類為多,其他屬于乙部之籍,亦有出于官修者,以其可以隨事附見,故不煩專述焉。 (一)編年體之實錄 古者左史記言,右史記事,自漢以來,更修起居注,以舉記言記事之職?!端逯尽分?a target="_blank">周興嗣《梁皇帝實錄》三卷,記武帝事,謝吳(《唐志》作昊)《梁皇帝實錄》五卷,記元帝事,皆為官撰之書,原出于記注,而所取材則不以記注為限。迨唐以后,則每帝崩殂后,必由繼嗣之君,敕修實錄,沿為定例,茲就可考者,表之于左: 唐五代宋遼金元明清實錄表 各代 各帝卷 數(shù)撰者附考 高祖二○敬播 太宗四○敬播、許敬宗等《太宗實錄》凡修數(shù)次,初修本僅二○卷。 高宗三○韋述又武后重修本一○○卷。 唐 則天后二○魏九忠等劉知幾、徐堅、吳兢重修本三○卷。 中宗二○吳兢 睿宗五吳兢又劉知幾撰本一○卷。 玄宗一○○令狐峘凡撰數(shù)次,初有二○卷、四七卷兩種。 肅宗三○元載 代宗四○令狐峘 德宗五○裴洎等 順宗五韓愈今存在《昌黎集》中。 憲宗四○路隋等 穆宗二○同上 敬宗一○李讓夷等 文宗四○魏暮等 武宗三○韋保衡等以上據(jù)兩《唐志》,又宋人宋敏求補撰《武宗實錄》二○卷。 五代附十國后蜀高祖三○李昊 后蜀主四○同上 宋 太祖五○李沆等 太宗八○錢若水、楊億等今存二種:一為八卷,刊入《古學匯刊》;一為二○卷本,刊入《四部叢刊》。 真宗一五○晏殊等 仁宗二○○韓琦等 英宗三○曾公亮等 神宗三○○蔡風翔《王荊公年譜》二十四,有《神宗實錄考》。 哲宗一五○湯思退 徽宗二○○同上又李燾重修本。 欽宗四○洪邁等 高宗五○○傅百壽 孝宗五○○傅百壽、陸游等 光宗一○同上 各代各帝卷數(shù)撰者附考 宋寧宗四九九冊劉光莊等有傳鈔本二卷。 理宗一九○冊 度宗缺 有《時政記》七八冊。 恭帝缺有《事跡日記》四五冊。 元 太祖翰林國史院 太宗同上 定宗同上 睿宗同上睿宗不為帝,出于追謚。 憲宗同上 世祖二一○董文用等 順宗一程鉅夫等世祖太子真金追謚為順宗。 成宗五六同上 武宗五○同上 仁宗六○元明善等 英宗四○吳澂等 泰宗王結等 明宗歐陽玄等 文宗同上 寧宗同上右據(jù)錢大昕《元史 藝文志》。 順帝缺 明 成祖一三○楊士奇等 仁宗一○蹇義等 宣宗一一五楊士奇等 英宗二六一陳文等附《景帝景泰事跡》八七卷。 憲宗二九三劉吉等 孝宗二二劉健、謝遷等 武宗一九七曹宏等 各代各帝卷數(shù)撰者附考 明 世宗五六六徐階、張居正等又有世宗父《睿宗實錄》五○卷。 穆宗七○張居正等 神宗五九四溫體仁等 光宗八葉向高等 熹宗八四溫體仁等以上據(jù)《明史 藝文志》,今俱有傳鈔本,惟《熹宗實錄》缺天啟四年十二卷,六年六月一卷。 思宗原缺清初萬言纂《崇楨長編》若干卷,可代實錄,今尚存。又南京國學圖書館書目有《崇禎實錄》十七卷,據(jù)嘉業(yè)堂劉氏藏書鈔本傳鈔,當為后人補輯。 清 太祖一○崇德元年初修,康熙二十一年重修,雍正二年校訂?!短鎸嶄洝方洈?shù)次修改,今所見者,有《太祖武皇帝實錄》,《太祖高皇帝實錄》,皆北京故宮本,又有內閣大庫鈔本《太祖實錄》,皆已印行,俱與實錄正本有異同,又有《太祖實錄戰(zhàn)跡圖》八卷,今稱《滿洲實錄》。 太宗六五順治九年初修,康熙十二年重修,雍正十二年校訂。正本與鈔本不同。 世祖一四六康熙六年修,雍正十二年校訂。一作一四四卷,正本與傳鈔本不同,又日本有《太祖太宗世祖三朝實錄纂要》本。 各代各帝卷數(shù)撰者附考 清圣祖三○○康熙六十一年修此為始修之年,至其成書則在四五年后,下同。 世宗一五九雍正十三年修 高宗一五○○嘉慶四年修 仁宗三四七道光四年修 宣宗四七六咸豐五年修 文宗三五六同治元年修 穆宗三七四光緒五年修 德宗五九七宣統(tǒng)間實錄館修,清亡后成書。清亡后,實錄館尚在,隸于清室,纂成此書,北京、沈陽皆有鈔本。 宣統(tǒng)政紀四三清亡后清室自修同上,有排印本,右據(jù)清代正、續(xù)《文獻通考》、《清史稿 藝文志》、《四庫簡明目錄》及鈔藏各本,匯而記之。 唐、五代、宋、遼、金、元之實錄皆佚,唐、宋實錄存者,僅韓愈所撰之《順宗實錄》五卷,錢若水所撰之《宋太宗實錄》二十卷,韓錄尚為完作,錢錄則殘帙而已。實錄之體,略如茍悅《漢紀》,為編年史之一種,即于一帝崩殂后,取其起居注、日錄、時政記等記注之作,年經月緯,匯而成編,故自成書之時言之,本為撰述之一種。然編纂實錄,取材至繁,詔令章奏,悉得入錄,并于大臣名人書卒之下,具其事跡,略如列傳,其體實為長編,以備史官之采,故自易代后匯修正史之曰言之,則亦與起居注、日錄、時政記等書,一例視為記注。是則實錄之書,介乎記注、撰述之間,兩《唐志》皆以之入記注,《宋志》以下則以之入編年,前后異趣,蓋以此也。唐及五代之實錄,今雖不可盡見。而《通鑒考異》,稱引最多,唐代諸帝之外,如梁太祖、后唐莊宗、明宗、愍帝、廢帝、晉高祖、少帝、后漢高祖、隱帝、周太祖、世宗、南唐烈祖皆是。蓋司馬光撰《通鑒》時,其書具在,故得恣取而博辨之,而《宋志》具載其目,亦可證也。后人病《舊唐書》之煩,而仍不能屏廢者,以本紀采取實錄最多,為可貴也。《冊府元龜》所錄唐代史料,凡為《唐書》及《會要》所不載者,多出于實錄,知《舊書》本紀之可貴,即知實錄之可貴矣。宋時有實錄,有會要,皆為國史之長編,元人滅宋,董文炳入臨安,獨取其國史,輦致北方,其后得據(jù)以修纂《宋史》,然《理宗實錄》為未成之作,度宗、恭帝以下更無實錄,故《宋史》于理、度時,不具首尾,草草成編,實錄之系于修史,豈不大哉。《遼史》之成,由于耶律儼、陳大任二家之書,而儼即為手撰《遼實錄》之人,今考宋、遼二史,所記兩國間之大事,往往互異,則由史家各據(jù)其實錄而直書之,不暇核其異同也。金亡后,實錄在順天張萬戶家(張萬戶名柔,《元史》有傳,說詳后),元好問欲資張書以修《金史》,后因有阻而止,乃構野史亭著述其上,凡金源君臣言行,采摭所聞,記錄至百余萬言,元人修纂《金史》,多本其所著,元初王鶚倡修《金史》,亦由得見實錄 ,是遼、金二史皆資實錄以成者也。元之諸帝,皆有實錄,憲宗以上,世祖時詔翰林國史院追撰成書,其后每帝崩殂,必命史臣撰錄,如前代制,惟順帝以國亡無書,明初修《元史》,即據(jù)元累朝實錄,及后妃功臣列傳而成者。明太祖迄熹宗之實錄,今尚具在 ,惟闕思宗一朝,可取談遷《國榷》補之。清人修《明史》,凡涉清初祖事皆諱而不言,故近賢考明事者,多舍《明史》而取實錄,《明史》所不詳者,實錄皆能詳之,此其所以可貴也。清太祖迄穆宗十朝實錄,早已成書 ,蔣良驥、王先謙先后輯《東華錄》,皆資于實錄,而所采事有未盡,蔣錄起太祖天命迄世宗雍正凡三十二卷;王先謙重為排纂,而自乾隆以下迄同治五朝稱為續(xù)錄;潘頤福別撰《咸豐東華錄》六十九卷,又在王錄之前而不如其詳。清初三朝實錄屢經改修,漸失本真,人皆棄重修本,而珍視初修本,論者謂王錄詳于蔣錄,而蔣錄又勝于王錄,亦蔣錄多取材于初修本,而王錄則以涉忌諱而刪去之也?!兜伦趯嶄洝?,晚成未出,朱壽朋撰《光緒東華錄》,無實錄可據(jù),而其詳贍過于實錄。宣統(tǒng)朝無實錄,而有政紀,是則《清實錄》之完備,尤過于明代,近年清十一朝實錄附以《宣統(tǒng)政紀》、《太祖實錄戰(zhàn)跡圖》合為千余冊,已景印行世。蓋實錄之可貴,殊過于正史,試舉一例明之。大凡乙國人敘甲國事,往往據(jù)事直書,無所隱飾,此其所長也;然異國傳聞,往往失實,不可盡據(jù),此又其所短也。史家考唐代事,或資日本人之紀載,考宋、遼、金、元事,必資于高麗史,以其時日本、高麗與吾國往還之頻繁也。李氏朝鮮,受明冊封,始終無間,故其實錄中紀載明事最多,而于清代初祖之事,為《明實錄》所不及載,清人所諱而不言者,朝鮮實錄往往載之,且極翔實,故近人治清初史者,必取資于是書,而甚寶重之。總之,前代實錄為長編之體,略如史料匯編,修通史專史者,有事于此,可以取用不竭,是蓋可與正史并存不廢,與其謂之撰述,無寧屬之記注,。凡撰述之為長編體者,皆入古記注之林而遠于撰述者也。 (二)紀傳體之正史 設館修史,始于唐貞觀三年之詔修梁、陳、北齊、周、隋五代史,十八年,又重修《晉書》,后則相沿為例,茲取自唐以來官修諸正史,列表明之: 史 名卷 數(shù)撰者附考 晉書一三○唐房玄齡等 梁書五六唐姚思廉 陳書三六同上 北齊書五○唐李百藥 周書五○唐令狐德棻等 隋書八五唐魏徵等 舊唐書二○○晉趙瑩、劉昫等 新唐書二二五宋歐陽修、宋祁宰相曾公亮監(jiān)修。 史 名卷 數(shù)撰者附考 宋史四九六元脫脫等 遼史一一六同上 金史一三五同上 元史二一○明宋濂等 明史三三六清張廷玉等內有目錄四卷 清史稿五三六趙爾巽等 “正史”之名,始見《隋志》,至宋而定著十有七,即《史記》、《漢書》、《后漢書》、《三國志》、《晉書》、《宋》、《南齊》、《梁》、《陳》、《魏》、《北齊》、《周》、《隋》八書,以及《南史》、《北史》、《新唐書》、《新五代史》是也。明刊監(jiān)版,合宋、遼、金、元四史,為二十有一。清乾隆中,詔增《舊唐書》、《舊五代史》及《明史》,為二十有四,凡未奉有明詔及頒諸學官者,不得濫登,蓋久已懸諸令典矣 。往者北京政府曾頒令以柯劭態(tài)所撰之《新元史》,列入正史,于是有二十五史,其后修清史成,草草付印,謂之《清史稿》,又以禁不得行,不然,則正史之數(shù)有二十六矣。茲以晉、梁、陳、北齊、周、隋六史,已述其概于前章,《新五代史》為私家之作,別述于后,僅取《舊唐書》以下,迄于《明史》,具而論之,而《清史稿》亦以附焉。 其一則為《舊唐書》??继曝懹^中,曾命姚思廉撰紀傳體之國史,高宗時長孫無忌、許敬宗等續(xù)之;敬宗又撰十志,未就,武后時劉知幾、朱敬則、徐堅、吳兢奉詔同撰《唐書》八十卷,此見于《史通 正史篇》所述者也。《崇文總目》謂吳兢撰《唐史》,自創(chuàng)業(yè)迄開元,凡一百一十卷,韋述因其本更加筆削,茲檢《新唐書 藝文志》,著錄《唐書》一百卷,又一百三十卷,即吳兢、韋述、柳芳、令狐峘、于休烈等先后所撰之作也。撰之者既非一人,亦非出于一時,隨撰隨續(xù),歷時甚久,略如后漢之修《東觀記》,兢本與知幾同撰《唐書》,兢又自行續(xù)撰,故由八十卷,增至百一十卷,其后更由于韋述等續(xù)撰,故由增至百三十卷,而著錄于《唐志》也。然《舊唐書》吳兢、韋述、柳芳等傳又謂兢私撰《唐書》、《唐春秋》未就,其書凡六十余篇,述續(xù)撰為一百十二卷,并史例一卷,肅宗又命述、芳綴輯吳兢所次國史,述死,芳續(xù)成之,起高祖,迄肅宗乾元,凡一百三十篇,其后于休烈、令狐垣續(xù)增,而未加卷帙,故《唐志》仍以百三十卷著錄也。據(jù)趙翼所考,《舊書》前半,全用實錄國史舊本,《唐紹傳》稱玄宗為今上,即用實錄原文之證,《劉仁軌傳》后引韋述論云,即用韋述所修國史原文之證,所論甚諦。然又謂宣宗以后無實錄,故武<帝>[宗] 會昌以后,事多闕略,此又因《五代會要》所紀,五代修《唐書》時,屢詔購訪,有紀傳者,惟代宗以前,德宗只存《實錄》,《武宗實錄》并只存一卷,而言之也 。《四庫提要》則謂,《舊書》于穆宗長慶以前,本紀惟書大事,簡而有體,列傳敘述詳明,贍而不穢,頗能存班、范之舊法,長慶以后,本紀則詩話、書序、婚狀、獄詞,委悉具書,語多支蔓,列傳則多敘官資,曾無事實,或但載寵遇,不具首尾,所謂繁略不均,誠如宋人所譏,是則長慶以來,國史、實錄皆不之具,無可依據(jù)之故?!端问?藝文志》著錄武宗以下六帝實錄一百四十三卷,皆宋敏求補撰 ,今考《通鑒考異》,屢引《唐實錄》,而于武宗后稱引尤多,武宗以上為唐人舊本,武宗以下則敏求補撰本也。歐、宋修《新書》時,遺文間出,又有宋錄可據(jù),故敘唐末事差為詳贍,其能勝于舊書,時為之也。唐亡之后,梁及后唐皆曾命官修史,未底于成。其可考者,晉高祖石敬瑭天福六年二月,詔張昭遠、賈緯、趙熙、鄭受益、李為光等同修唐史,并以宰臣趙瑩監(jiān)修 ,其后同修唐史者,又有呂琦、尹拙,而瑩為修史事,綜理獨周密,故《舊五代史》瑩傳,謂《唐書》二百卷之成,瑩有力焉,吳縝《新唐書糾謬》亦盛稱趙瑩之徒,綴輯舊聞,次序實錄,草創(chuàng)卷帙,粗興規(guī)模。據(jù)此則瑩之監(jiān)修唐史,非虛領其名而不事事之比,而今本《舊書》署劉昫等撰,而不及瑩者,晉出帝開運二年六月書成時,趙瑩已外任節(jié)鎮(zhèn),劉昫以宰相繼為監(jiān)修,遂與修史官張昭遠同表上之 ,此所以首昫名而不及瑩也。然薛、歐二史《劉昫傳》,俱不載其監(jiān)修《唐書》,其于《唐書》。亦無瑩綜理周密之功,而獨尸其名,抑何僥幸乃爾,此宜補列瑩名于晌前,以示不沒其勞 。此唐及五代纂修《唐書》之大略也。 其二則為《新唐書》?!杜f書》之缺略,具如上述,其宜重修或訂補,自不待論,至宋仁宗之世,乃以《舊書》卑弱淺陋,命翰林學士歐陽修、端明殿學士宋祁重加刊修,至先提舉其事后為監(jiān)修者,則宰相曾公亮也。修撰本紀、志、表,祁撰列傳,祁稿凡十七年乃成,修稿亦歷六七年,其所修之時。則祁在前而修在后,故列傳成于本紀、表之前 。其后書成,應由官高者一人署名,修曰,宋公于我為前輩,且于此書用力久,何可沒也,祁感其退遜,故于列傳題祁名,本紀、志、表題修名,然此實用《隋志》分題長孫無忌之例,非創(chuàng)之于歐、宋也(據(jù)《書錄解題》及《四庫提要》)。據(jù)曾公亮《進書表》,與歐、宋同修書者,有范鎮(zhèn)、王疇、宋敏求、呂夏卿、劉羲叟,夏卿熟于唐事,博采傳記、雜說數(shù)百家,又通譜學,創(chuàng)為世系諸表,于《新書》最有功;敏求亦以熟于唐事,且補修晚唐六朝實錄,為王堯臣所薦,又堯臣亦預修《唐書》 ,是則與修諸氏,皆為一時名選,而歐、宋二氏又為一代文宗,領袖其上,親為筆削,且歷十有七年而成,為時甚久,不同草草,宜《新書》之無可議矣。然同時有吳縝者,欲因范鎮(zhèn)薦,列于史館,為歐陽修所拒,心不能平,乃于《新書》成后,撰《糾謬》一書,吹毛索瘢,大肆抨擊 ,所舉雖不無是處,究無以服歐、宋之心也。平心論之,《舊書》之作,多本國史、實錄,長慶以前之本紀列傳,確較《新書》為詳贍,故司馬光之修《通鑒》,寧棄《新》而取《舊》 。且唐代詔令率用駢儷,《新書》本紀多從刪棄,如陸贄所撰《興元大赦詔》,驕兵悍將,讀之至于感泣,誠千古之至文也,亦以用駢而不取,此歐陽氏主修之失也。唐代詞章,體皆詳贍,而列傳中,必為減其文句,變?yōu)闈w,殊失其真,又喜載韓、柳文,韓愈《平淮西碑》,不詳敘李愬入蔡之功,至于仆碑改撰,而《通鑒》亦不甚取之,《新書 吳元濟傳》,則全就碑文潤色之,于《柳宗元傳》,錄其文至四首 ,而他傳則無此例,此宋氏之失也。公亮《進書表》,稱其事增于前,其文省于舊,而劉安世《元城語錄》,則謂事增文省,正《新書》之失。吾謂事增則是,文省則非,尋其所謂事增,即指補綴唐末闕遺之事,所謂文省,即指刪削國史、實錄之文。夫《新書》之長,即在將長慶以后《舊書》所不能詳者,悉加輯綴,大體略備,紀傳固然,而志、表尤勝于《舊書》,故《新書》之可貴,不在改撰,而在補綴,向使歐、宋二氏,于舊史之佳者,多用舊文,不為刪并,專就唐末史事,去其煩冗,補其闕遺,則為《新書》之佳本,而無可議矣。清人沈炳震悟得此理,遂輯《唐書合鈔》二百六十卷,本紀、列傳悉用《舊書》,志、表多用《新書》,而以他一書之異同,及可補闕遺者,分注于下,并為《宰相世系表》作訂誤數(shù)卷,此折衷于《新》、《舊》兩書之間,棄其短而取其長,最為得作史之意者也。自《新書》行,而《舊書》漸微,明代南北兩監(jiān)本二十一史,皆不及《舊唐書》,明嘉靖十七年聞人詮重刻舊本,賴以延綿不墜,清乾隆中,詔以新、舊《唐書》并列正史,復于武英殿刊版印行,遂仍得暢行于世,而今人仍貴聞刻本,揚州岑建功為撰??庇?,并附以逸文,亦治《舊書》之最勤者矣。蓋《舊唐書》若前無聞人詮為之???,后無清廷為之表章,必如薛氏《五代史》,重煩學人加以搜殘補闕之功,可不問而知之也。 其三則為《舊五代史》。宋太祖開寶六年四月,詔修梁、后唐、晉、漢、周五代史,盧多遜、扈蒙、張澹、李昉、劉兼、李穆、李九齡同修,宰相薛居正等監(jiān)修 ,七年閏十月書成,凡一百五十卷,目錄二卷,為紀六十一、志十二、傳七十七,多據(jù)累朝實錄及范質《五代通錄》 。薛史之體,略仿《三國志》,以梁、唐、晉、漢、周各為一書,稱曰《梁書》、《唐書》、《晉書》、《漢書》、《周書》,而各有紀傳若干卷,合之雖為一書,分之可為五史。晁公武《讀書志》稱開寶中詔修梁、唐、晉、漢、周書,趙翼據(jù)之,遂謂五代史,乃后人總括之名,此殊失考。薛史有從《世襲》、《僭偽》、《外國》諸傳及十志,皆不能分系于某一書,且以十志之跡求之,略如唐修《五代史志》之附于《隋書》,是則五書實有合而難分之勢,亦猶《三國志》之魏、蜀、吳,本可各為一史,然《魏書》書末附有《外夷傳》,而他書無之,正為合而難分之證。薛史之體,蓋仿《三國志》、《南史》、《北史》之例,合而一之,以五代相承,順序遞述,尤近于《南》、《北史》,具有通史之一體者也。其后歐陽修私撰《五代史記》,藏于家,修沒后,神宗詔求其書,為之刊行,于是薛、歐二史,并行于世。至金章宗泰和七年(宋寧宗開禧三年,公元一二○七年),詔止用歐史(《金史 章宗紀》,泰和七年十一月詔新定學令內削去薛居正《五代史》,止用歐陽修所撰),宋金亡后,南北統(tǒng)一于元,元承金制,薛史日湮。明成祖時,輯《永樂大典》,悉采薛史入錄,惟已割裂淆亂,非其篇第之舊。清乾隆中,開四庫館,求薛史原本,已不可得,館臣邵晉涵就《大典》中甄錄排纂,其闕逸者,則采《冊府元龜》等書之征引薛史者補之,仍厘為一百五十卷,其原書篇目,亦略可尋繹得之,設無《大典》,則薛史亡矣。薛史多據(jù)實錄,故詳贍過于歐史,而歐史后出,亦有可補薛史之闕遺者,故清代以二史不可偏廢,遂并列于正史?;蛑^薛史原本尚未亡,初在皖人汪允中家,繼歸丁乃揚,乃揚珍惜孤本,不肯示人,世遂無有見之者 。允中、乃揚,獨不能效聞人詮覆刊行世,一旦付之劫灰,將奈之何,收藏孤本,秘不示人,等于窖金埋寶,有書亦等于無書矣。 其四則為《宋》、《遼》、《金》三史。宋代國史,最為詳備,有起居注,有時政記,有日歷,有編年體之實錄,有紀傳體之國史,其時所設起居郎、舍人、著作郎、佐郎、國史院、實錄院,分典撰史之務?!端问?汪藻傳》謂,書榻前議論之詞,則有時政記;錄柱下見聞之實,則有起居注;類而次之,是為日歷;修而成之,謂之實錄,此皆宋國史之底本也。實錄之外,即為國史:宋代諸帝崩后,嗣君例詔大臣修實錄,而仁宗時,則詔呂夷簡、夏竦修先朝國史,神宗時,既詔修《英宗實錄》,又詔修仁宗、英宗史,孝宗以后又修神、哲、徽、欽四朝國史志及列傳,理宗時又修高、孝、光、寧四朝國史,所謂國史,具有紀、傳 志、表諸體,一如前代之正史,而易代以后,即據(jù)此以勒定焉 。國史之作,肇于后漢之《東觀漢記》,而大成于唐代吳兢等所撰之《唐書》,其性質異于記注,故亦得為撰述之一種。南宋時,王偁撰《東都事略》,備北宋九朝之事,翦裁得當,實勝于元人所修之《宋史》,亦據(jù)國史勒定者也。南宋理、度二宗,雖亦有實錄、時政記可據(jù),然至宋亡之日,已多不具,而兩朝國史。更未及修,試觀《宋史》諸志,于寧宗以后事,多闕而不備,而《文苑傳》,南宋僅周邦彥等數(shù)人,《循吏傳》,竟無南宋一人,固由修史諸人草草將事,亦以國史底本缺略不具故耳。迨元兵入臨安,以董文炳主留事,文炳曰,國可滅,史不可滅,又曰,宋十六主,有天下三百余年,其太史所記,具在史館,宜悉收以備典禮,乃得宋史及諸記注,歸之元都國史院,此即宋國史舊本,元人所據(jù)以修《宋史》者也。遼制,書禁甚嚴,凡國人著述,惟聽刊行于境內,有傳于鄰境者,罪至死 ,故書籍流傳于后世者絕少,元好問云,今人語遼事,至不知起滅凡幾主,下者不論也(《元文類 故金漆水郡侯耶律公墓志銘》)。則其時史料之缺乏,亦可于此窺見。然不可因此遂謂遼無國史。其諸帝實錄,已略如上述,又有起居注及日歷,《遼史 百官志》有起居舍人院,又《耶律良傳》,重熙中遷修起居注。又《道宗本紀》,大康二年十一月甲戌,上欲觀起居注,修注郎不攧及忽突堇等不進,各杖二百,罷之,此遼有日歷之證也?!哆|史 圣宗紀》,統(tǒng)和二十一年三月壬辰,詔修日歷官,毋書細事,又二十九年五月甲戌朔,詔已奏之事送所司附日歷,此遼有日歷之證也。遼人于實錄外,是否另修紀傳體之國史,今已無考。金滅遼后,遂據(jù)遼人記注實錄以修《遼史》,《金史 熙宗紀》,皇統(tǒng)八年四月甲寅,《遼史》成,又《蕭永祺傳》,廣寧尹耶律固奉詔譯書,辟至門下,盡傳其業(yè),固作《遼史》未成,永祺繼之,作紀三十卷、志五卷、傳四十卷,上之,此謂蕭永祺《遼史》,即第一次修成之本也。大定二十九年,章宗即位,以蕭史未善,乃命官重修,以耶律履、黨懷英、郝俁等為刊修官,移刺履、趙諷等七人為編修官(見《金史》移刺履、黨懷英兩傳,移剌即耶律二字之異書),后增編修官三人,又因黨懷英致仕,詔陳大任繼成其事(太和六年七月)。《章宗紀》太和七年十二月壬寅朔,《遼史》成,此謂陳大任《遼史》,即第二次修成之本也。陳史費時十有八年,應較蕭史為完善,然而遲至金亡未能刊行者,蓋因德運之說未定故耳。茲據(jù)《大金德運圖說》及宣宗貞祐二年正月集議德運省剖所引章宗敕旨(見《金文最》五十六),金源諸臣,或主以金繼唐,或主繼遼,或主繼宋,發(fā)言盈庭,莫衷一是。又據(jù)修端辨遼、金、宋正統(tǒng)所說,《金史 章宗紀》“遼史成”一語,正為罷修《遼史》,因而結束之,其未及刊行,亦以此也 。金亡以后,《遼實錄》為耶律楚材所藏,故得不亡(據(jù)蘇天爵《三史質疑》),后據(jù)以重修《遼史》,殆即耶律儼所修之《皇朝實錄》七十卷?;蛑^蕭永祺所修之《遼史》七十五卷,即就儼書排纂而成(近人馮家昇說)。今就《遼史》所引,儼書有紀有志有傳,一知正史,殊乖實錄之體,且今本《遼史》,絕不稱及蕭史,疑其說不為無因。然元修《遼史》,得陳大任《遼史》甚晚,恐系就蕭史改作,而原本因以放散,元好問嘗謂太和初詔修《遼史》,書成,尋有南遷之變,簡冊散失,世復不見(《漆水郡侯耶律公墓志銘》),此即指陳大任重修之《遼史》。然其后陳史復出,為脫脫等所據(jù),以成今本,脫脫《進遼史表》云,耶律儼語多忌諱,陳大任辭乏精采,二書優(yōu)劣,大概可知。所謂耶律儼《實錄》,所謂陳大任《遼史》,皆元人所據(jù)以修《遼史》者也。金時亦有起居注、日歷、實錄,《金實錄》已詳于前,《金史 百官志》,有記注院修起居注,掌記言動。又秘書監(jiān)所領之著作局,掌修日歷,略如唐宋之制。又《世宗本紀》大定七年九月詔修起居注,《宗敘》、《守貞》兩傳,皆有修起居注之語。元世祖中統(tǒng)二年,王鶚奉詔修《金史》,采及楊云翼《日錄》四十條,陳老《日錄》二十條 ,日錄當如唐宋宰臣之時政記,否則與日歷相類,所謂起居注、日歷、日錄、實錄,皆《金史》所資以成書者也?!督鹗?文藝傳》謂劉祁作《歸潛志》以紀金事,元好問著《中州集》及《壬辰雜編》,為修《金史》時所采用,好問既于順天張萬戶家得見《金實錄》,則《壬辰雜編》所紀載者,必多出于實錄?!对?張柔傳》,載柔攻下金汴京,獨入史館,取《金實錄》,并秘府圖書,世祖中統(tǒng)二年,柔以《金實錄》獻于朝;又《王鶚傳》載鶚在金官左右司郎中,蔡冊陷,鶚將被殺,萬戶張柔聞其名,救之,輦歸,館于保州;按金有保州順天軍,元升為順天府,即今保定,張柔以萬戶率兵鎮(zhèn)此,即元好問所見之順天張萬戶也。鶚既主于其家,得盡讀《金實錄》,迨柔獻《實錄》于世祖,而鶚適官翰林學士承旨,兼領國史院,遂建議修《遼》、《金》二史,鶚之言曰,自古有可亡之國,無可亡之史,蓋前代史冊,必代興者與修,是非予奪,待后人而后公故也(與鶚同修《金史》者,尚有李治、徐世隆、高鳴、胡祇遹等,見《元史 商挺傳》)。其后阿魯圖《進金史表》云,張柔歸《金史》于其先,王鶚輯金事于其后,即指此事,而至正所修之《金史》,即據(jù)鶚稿為底本。由是言之,《金史》之修,創(chuàng)于王鶚,考其初稿,即據(jù)實錄,謂悉采自劉、元二氏,尚非衷于情實(孫承澤《春明夢余錄》有“《金史》不亡二人之力”一條,一指王鶚,一指元好問)。以上所述,皆元人未修三史以前,所考得之大略也。元人與宋合兵滅金,時在宋理宗端平元年,元太宗窩闊臺六年(公元一二三四年),遲至元世祖中統(tǒng)二年(宋理宗景定二年、公元一二六一年),始因王鶚奏請,而修《遼》、《金》二史。及世祖至元十六年(公元一二七九年),滅宋,又命史臣通修《宋》、《遼》、《金》三史,然遲之甚久,而不能成書,與金修《遼史》同,直至順帝至正三年(公元一三四三年)三月,右丞相脫脫奏請設局,重修三史,中隔以六十四年之歲月,因何停頓,蓋亦有故。考是時元廷諸臣,意見不一,或以宋為正統(tǒng)當立帝紀,遼、金為竊據(jù)當入載記,是以《晉書》為例者也;或以遼自唐末保有北方,與五季、北宋相次而終,當為北史。宋受周禪,至靖康,當為宋史。金破遼克宋,據(jù)有中原,當為北史。建炎以后,中原非宋所有,當為南宋史,是以《南、北史》為例者也 。以元承宋,而擯遼、金,漢人之績學者多主之。第元太祖成吉思汗之立國,遠在宋寧宗開禧二年(公元一二○五年),是時金尚未亡,元人以北方部族,入主中國,不能不袒遼、金而絀宋,因此爭議不決,又復多所顧忌,致修史之議,未果進行,亦猶金人修《遼史》,以德運之議未決,而致停頓也。 迨至脫脫為相,乃斷然曰,三國各與正統(tǒng),各系其年號(見《權衡庚申外史》),以此為三史之義例,并為定其凡例云:一、帝紀,各史書法,準《史記》、《漢書》、《新唐書》,各國稱號,準《南、北史》;二、各史所載,取其重者作志;三、表與志同;四、列傳(后妃,宗室,外戚,群臣,雜傳),人臣有大功者,雖父子各傳,余以類相從,或數(shù)人共一傳,三國所書事,有與本朝相關涉者當稟,金宋死節(jié)之臣,皆合立傳,不須避忌,其余該載不盡,從總裁官,與修史官臨文詳議;五、疑事傳疑,信事傳信,準《春秋》(百衲本《遼史》卷首)。以上五例,即三史義例所據(jù)以畫一者也。先是王祎著《正統(tǒng)論》,謂金雖據(jù)有中原,不可謂居天下之正;宋既南渡,不可謂合天下于一,其事適類于魏、蜀、吳、東晉、后魏之際,是非難明,而正于是又絕矣。自遼并手金,金并于元,元并南宋,然后居天下之正,合天下于一,而后正其統(tǒng)(《王忠文公集》)。此說即為脫脫所本,蓋如王祎所論,則宋與遼金,實同于南北朝時之分據(jù),而脫脫定議以三史分修,實以《宋史》為“南史”,遼、金二史為“北史”,亦取端修以《南》、《北史》為例之說也。考脫脫修三史時,脫脫自為都總裁,鐵睦爾達世、賀惟一、張起巖、歐陽玄、呂思誠、揭侯斯、李好文、楊宗瑞、王沂等為總裁官,而纂修官則三史各異。迨至至正四年三月,《遼史》先成,由脫脫表上。同年十一月《金史》繼成,五年十月《宋史》亦成。時脫脫已罷相,由繼任右丞相阿魯圖表上 ,未幾即鏤版行世,得以流傳。至其成書所以如斯之速者,則以三史各有底本在,據(jù)而編次之,則大略可睹矣。或以三史成書太速為病,固由昧于當代之實況,抑知順帝至正八年方國珍起兵浙江,十一年郭子興起兵安徽,十三年張士誠起兵江蘇,漸次以及中原北方,全國成動蕩之勢,時上距書成不及十年,設再荏苒歲月,舊本散亡,三史恐難成書,藉令成于明人之手,亦必為殘闕不完之作矣。后賢又病《宋史》冗雜,《遼史》簡略,而極稱《金史》之詳核老潔者(見《二十二史箚記》二十七),不悟《宋史》于北宋九朝,據(jù)王偁《東都事略》及李燾《續(xù)通鑒長編》,敘述詳而有體,皆由底本之善,南宋高、孝、光、寧四朝之史亦略備。且《宋史》之佳處,正在詳而不在簡,后來改撰之《宋史》,皆不能滿人意者,非謂其不能剪裁,正以其詳不如舊史耳。至其一人重復立傳,編次前后失當,如錢大昕、趙翼之所糾舉者,悉出元人補訂未善倉卒成書之失,非宋國史舊本之咎也?!哆|史》所紀契丹上世之事,當出于《遼實錄》,由耶律儼、蕭永祺相沿而刪定之者。今考《遼史》本紀、志、傳中,屢稱耶律儼、陳大任,又稱舊史,舊史即指陳氏之作。此外間取材于《魏書》、《周書》、《隋書》、《北史》、《新唐書》、《新、舊五代史》、《通鑒》,而于天祚天慶二年以后事,多采自葉隆禮之《契丹國志》。蓋撰《遼史》時,苦于史料缺乏,雜采諸書,多錄原文,勉強聯(lián)綴,捉襟見肘,隨處可見。然宋人之名著,若江少虞《皇宋事實類苑》,李燾《續(xù)通鑒長編》,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及《朝野雜記》,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馬端臨《文獻通考》,乃竟未見采取,豈以有所忌諱而然,抑由時日迫促,無暇以及此乎 元人王惲《玉堂嘉話》,載王鶚所擬《金史大綱》,備有《太祖》、《太宗》、《熙宗》、《海陵庶人》、《世宗》、《章宗》、《衛(wèi)紹王》(實錄闕)、《宣宗》、《哀宗》(實錄闕) 九帝紀,《天文》、《地理》、《禮樂》、《刑法》、《食貨》、《百官》、《兵衛(wèi)》七志,《諸王》、《后妃》、《開國功臣》、《忠義》、《隱逸》、《儒行》,《文藝》,《列女》、《方技》、《逆臣》諸列傳,惲又謂鶚親筆作史,大略付惲,如帝紀、列傳、志書,卷帙皆有定體,此皆王鶚盡瘁于《金史》之證。當鶚之世,金源文獻,既有實錄可徵,益以劉祁、元好問所紀,既不同《宋史》之冗雜,亦不似《遼史》之簡略,其以詳核老潔見稱,非無故也(施國祁《金史詳校序》:金源一代,年祀不及契丹,輿地不及蒙古,文采風流不及南宋,然考其史裁大體,文筆甚簡,非《宋史》之繁蕪,載述稍備,非《遼史》之闕略,敘次得實,非《元史》之訛謬)。再就三史之體例言之,各有紀、傳、志、表,本屬一致,而《宋史》雜世家六卷于列傳,或謂乖于史體,此亦不然?!端问贰芬阅咸评钍?、西蜀孟氏、吳越錢氏、南漢、北漢兩劉氏、荊南周氏、高氏、漳泉留氏、陳氏為世家,序稱仿自歐史,而次于諸匯傳之后者,其意若曰,彼云道學、儒林、文苑,此云世家,等量齊觀,有何不可 然則所謂世家者,乃冠于列傳之一詞耳,非《史記》以世家與本紀、列傳并列之旨也。以此論次三史,亦可以得其大略矣。 其五則為《元史》。元初之國史,以蒙古文字紀載,題曰《脫必赤顏》(譯音),記太祖成吉思汗以往之史事綦詳,元仁宗時,察罕初譯為漢文,名曰《圣武開天記》(見《元史》本傳)。明太祖洪武十五年有重譯本,稱曰《元朝秘史》 。又有《圣武親征錄》,亦自《脫必赤顏》譯出,記太祖初起及太宗時書。今所傳《秘史》譯本,出于《永樂大典》,清乾隆中,錢大昕鈔得之,而未著錄于《四庫》(外間尚有原刊殘本)。元文宗至順二年,奎章閣學士虞集等,以纂修《經世大典》,請從翰林國史院取《脫必赤顏》(必一作卜)一書,以記太祖以來事跡,翰林學士承旨某言,《脫必赤顏》事關秘禁,非可令外人傳寫,遂止(見《元史》本紀及《虞集傳》),此是書所以有秘史之名也。此外則太祖以來之事跡,悉具于累朝實錄。明初徐一夔言,元不置日歷,不記起居注,獨中書置時政科,遣一文學掾掌之,以事付史館,及易一朝,則國史院據(jù)所付修實錄 。據(jù)此所說,元代無起居注及日歷,然考《元史 百官志》,以給事中兼修起居注,左右侍儀奉御兼同修起居注,又秘書監(jiān)置著作郎佐郎,如宋、遼、金制。前代著作郎,即掌修日歷,元英宗時,御史孛端,曾有朝廷設起居注所錄皆臣下聞奏事目之語(見《元史》本紀)。王惲修《世祖實錄》,亦嘗參取起居注(見《秋澗集 進實錄表》)。而徐氏謂元代無起居注及日歷者,豈以元之末世,虛置其官而不事其事之謂歟。故其后可據(jù)者,只有實錄。明太祖洪武元年,徐達率軍入北京,始得元十三朝實錄,據(jù)錢氏《元史 藝文志》所考,元有十五帝之實錄,此稱十三朝者,睿宗、順宗,皆由追謚,身未為帝,故置而不數(shù)也。元英宗時(至治元年),詔修《仁宗實錄》及《后妃功臣傳》,順帝時(至元元年),又詔修累朝實錄及后妃功臣傳(見《元史》本紀)。又謝端曾預修文宗、明宗、寧宗三朝實錄及累朝功臣列傳(見本傳),凡此所謂累朝后妃功臣列傳,必亦為明人所得,故得據(jù)之以修《元史》。元人所撰之《經世大典》、《大一統(tǒng)志》,于一代之典章及輿地,紀載綦詳,明初其書具在,又得據(jù)之以撰諸志,《元史》成功之易,亦由于此。徐一夔謂《元史》自太祖至寧宗十三朝,悉據(jù)實錄修成,又有《經世大典》,可以參稽(《明史》本傳及朱彝尊《徐一夔傳》),此《元史》依據(jù)實錄、大典之證也。明修《元史》凡二次:第一次,洪武二年二月開局,八月成書;第二次三年二月開局,七月成書,總裁官為宋濂、王祎。據(jù)宋濂序,第一次,凡成紀三十七卷、志五十三卷、表六卷、傳六十三卷,順帝時無實錄可徵,未得為完書,復詔有司,徵采史事,以續(xù)成之,故第二次,又成紀十卷、志五卷、表二卷、傳三十六卷。今考《元史》目錄,本紀四十七卷,其卷三十八以下,則續(xù)成之《順帝紀》也;志 表之次第不動,續(xù)成之志五卷,列入志第三下為五行二,第十七下為河渠三,第二十七下為祭祀六,第四十一下為百官八,第四十五下為食貨五;續(xù)成之表二卷,列入第五下為三公二,第六下為宰相二;而卷次之總數(shù),仍照增,此可考而知者也?;蛑^列傳第三十三,始以開國時之耶律楚材、張柔、史天倪等,次于元末死事諸臣泰不花之后,是為續(xù)修之證(《二十二史箚記》有此說)。然楚材等為開國勛臣,初次不容漏載,蓋列傳次序,以蒙古貴臣及色目人居前,而漢人、南人 次之。蒙古人、色目人、漢人、南人諸傳之后,各插入續(xù)修之傳,而又次于儒學諸合傳之前,故其孰為初修,孰為續(xù)修,不可遽尋。且初修之列傳凡六十三,續(xù)修之列傳凡三十六,合之為九十九卷,而本書列傳凡九十七卷,缺少二卷,若非于合編時有并卷,則《宋序》所記續(xù)修列傳三十六卷,必為三十四卷之誤,是尚有待于刊定者耳。明修《元史》時,亦仿元修三史,定有凡例,本紀準兩漢史,志準《宋史》,表準遼、金史,列傳準歷代史而參酌之,紀、傳、志、表皆不作論、贊,據(jù)事直書,具文見意(見《元史》卷首)。惟以其成書太速,故其蕪雜缺略,視諸史為尤甚,良由修史諸氏,不解蒙古文字,蒙人之參與者,亦復數(shù)典忘祖,以致一人兩傳,訛誤百出,且有于附傳之外,別立專傳者。又如《元朝秘史》、《圣武親征實錄》之貴重史料,亦不知采取,且元時疆域極廣,而所詳者僅于中國境內,未足以饜學者之望。此所以有待于補訂重修也。至其成書之速,蓋亦有故:明太祖馭下至嚴,諸臣之所重憚,成書稍遲,譴責將至,一也;元以蒙族入主,為明人夷視,于其蒙古舊史,亦不之貴,二也。其后王洙撰《宋史質》,于恭帝降元之后,每歲書帝在某地,而削去元之年號。成化中,商輅等奉敕修《續(xù)綱目》,亦不甚留心元事,藉令宋王諸氏尚在,以應采《秘史》、《親征錄》之議,陳于其前,亦必以為無足輕重,一笑置之,蓋以古今之異勢,而議論亦不同焉。此明修《元史》之大略也。 其六則為《明史》。明代諸帝,除惠帝思宗外,皆有實錄(景帝事附入英宗實錄),實錄中例載諸臣傳,而典章制度,又有會典可據(jù),此《明史》之基本史料也。惟于實錄之外,曾有官修之國史。萬歷中,閣臣陳于陛疏謂本朝紀、表、志、傳之正史,二百余年來踵襲因循,闕略不講,請力為整輯,勒成鉅編,于是開館分局,集累朝之實錄,采朝野之見聞,紀、傳、書志,頗有成緒,忽毀于火(據(jù)《春明夢余錄》十三及三十二),后則未聞續(xù)作,誠可惜也。明代中葉以后,士大夫喜談本朝掌故,私家作史之風亦盛,如朱國楨之《明史概》、鄧元錫之《明書》、陳建之《皇明通紀》、王世貞之《貪州史料》、談遷之《國榷》,皆撰于明亡之前,雖未盡滿人意,然亦具體而微。至明末黃宗羲因之,而作《明史案》二百四十四卷,其立例有三:一曰國史取詳年月,二曰野史當取是非,三曰家史備官爵世系 ,清修《明史》之規(guī)模,實基于此。清既滅明,盡得其國史,乃于康熙十八年詔修《明史》,以大學士徐元文為總裁,元文延宗羲之弟子萬斯同,主于其家,委以編纂之事,元文去職,繼之者為張玉書、陳廷敬、王鴻緒,皆以萬氏主其事,萬氏承宗羲之學,熟于明代掌故,能闇誦實錄,既以布衣參史局,史館諸纂修所撰稿,皆由萬氏覆審。時鴻緒任列傳,至康熙五十三年傳稿成,表上之。雍正元年又表上本紀、志、表稿。時萬氏雖前卒(卒于康熙四十一年壬午),而世人咸謂王氏稿泰半出萬氏手,后乃匯刊為《明史稿》五百卷。雍正中,張廷玉受詔為總裁,遂因鴻緒本以成書。乾隆四年廷玉《進明史表》云:“聚官私之紀載,核新舊之見聞,簽帙雖多,抵牾互見,惟舊臣王鴻緒之史稿,經名人三十載之用心,進在彤闈,頒來秘閣,首尾略具,事實頗詳。在昔《漢書》取裁于馬遷,《唐書》起本于劉昫,茍是非之不謬,詎因襲之為嫌,爰即成編,用為初稿?!笔莿t廷玉等進呈之《明史》,多本于鴻緒之史稿,而鴻緒之史稿,又多出自斯同之手筆,所謂經名人三十載之用心,非謂鴻緒,實暗指斯同,《明史》在諸正史中,稱為佳史,亦以此也??记】兄睹魇贰?,開列在事諸臣,總裁以張廷玉領銜,而無徐元文、王鴻緒,蓋以當日在史館者為限;萬氏不與纂修之列者,蓋以布衣主于總裁之家,而不受其職名,且已病歿在前故也。迨乾隆四十二年,高宗以《明史》本紀,所載事實,尚多疏略,特派大臣考核添修,并諭以親閱鑒定,重刊頒行。其后乃以改訂之本,刊成本紀二十四卷,顧外間覓者絕少,后自清宮覓得底本,由故宮博物院景印行世,校其所增補者,僅涉文辭之細,于史事殊少出入,受命諸臣,敷衍塞責,于此可見。惟乾隆間又嘗為《明史》撰考證,光緒中長洲王頌蔚直軍機日,于方略館搜得考證正本、稿本、進呈本三種,皆限于列傳,因據(jù)以撰《明史考證搪逸》四十二卷,是當日所擬修改者,原不限于本紀,觀于考證可知也 ?!睹魇贰分?,本非一端,如排纂之得當,附傳之得宜,前人論之已詳(如《二十二史箚記》)。前史有志而無圖,《明史 歷志》則增圖以明歷數(shù);前史藝文志皆無斷限,而《明史》藝文,惟載當代著述,此皆以古今異宜,而深得體要者。至其不滿人意之處,厥惟易代之際,忌諱太多,有若遼東一隅建州三衛(wèi)故事,明人記載甚多,而《明史》則諱莫如深,不著一字;記南明遺事之書,亦不下數(shù)十種,而《明史》以事涉易代,亦復語焉不詳。近人治清初史者,寧取《明實錄》及朝鮮人之記載,治南明史者盛道清代禁毀諸書,而以《明史》為不足觀,是則于此二事,均有待于補苴,且視清代之重刊本紀為尤要,世有賢者,理而董之,是所望也。 最后則為清史,清初設國史院,以大學士領之,其后改設國史館于禁城內,置總裁、纂修、協(xié)修諸官,皆以翰林院官所謂詞臣者兼之。其所修之國史,體例如前代之正史,有本紀,有列傳,有表,有志,當有清之季,已將太祖迄穆宗之十一朝本紀修竣,其后更續(xù)修德宗本紀(凡一百三十七卷)。清制,內外臣二品以上及特旨宣付、臣僚奏請,乃得立傳,今坊間印行之《清史列傳》八十冊,即用清國史館之底本,為歷朝詞臣所修者也。表、志二類,亦略具梗概。而不如本紀、列傳之有成書,故無考也 。清代有起居注官,例由任其事之翰林官更番撰記,每半月為一番,其如何取材則未詳,亦不同前代之有日歷及時政記,惟每帝崩殂,新君嗣位,則依前代例,設實錄館,纂修先君“實錄”,以為記注之總匯,又別纂“圣訓”。故是時于國史館外,別設實錄館,置總裁、提調、總纂、纂修等官,亦以詞臣兼之,事畢則撤館,而非常設,實錄、圣訓亦修國史者之所取資也。實錄、國史兩館,皆設于禁城東華門內,蔣、王二氏自實錄鈔出之史料,別為《東華錄》,其得名之故以此。清代實錄之例,不以大臣傳附入實錄書卒之下,與前代異,即以國史已別為之立傳也。洎清室退位,北京政府乃設置清史館,以趙爾巽為館長,下設總纂、提調、纂修、協(xié)修等官,任總纂者為柯劭態(tài)、王樹枬、吳廷燮諸氏,皆一時績學知名之士,至一九二八年始成書,計本紀二十五、志一百四十二、表五十三、列傳三百十六,凡五百三十六卷,又目錄五卷。時主其事者,鑒于北京政局動搖,力主付印,以防散佚,并仿王鴻緒《明史稿》之前例,命為《清史稿》,以示未為成書之意??晌磶?,當政禁止發(fā)行,故流傳甚少。平心論之,是書積十余年之歲月,經數(shù)十學者之用心,又有國史原本可據(jù),而歷朝所修之實錄、圣訓及《宣統(tǒng)政紀》,并蔣、王、潘、朱四氏之《東華錄》,采摭甚富,史實略備,囊括以成一代之典,差足繼軌前代正史之后,而資覽者取資矣。第其書令人不滿者,亦有多端:其一,則諸志實未備作(如氏族志),列傳多有闕遺(如《麟慶傳》云,子崇實、崇厚自有傳,而崇實無傳,又朱筠亦無傳);其二,則倉卒付印,錯訛太多,而于原稿亦刊削未當(如本紀、地理志皆經刊削而后付印);其三,則書中時流露遺臣遺民口吻,與往代修史之例不合。最后一端,即為禁此發(fā)行之理據(jù)。 右述諸史,皆屬設館官修,不出一人之手,然如《新唐書》由歐、宋二氏,殫精而成,《明史》出于萬斯同私修之稿本,名為官修,準于私撰,斯為上選。次如《舊唐書》,《舊五代史》,宋、遼、金、元、清諸史,皆資實錄、起居注、日錄、時政記以成書,雖事有詳略,文有工拙,闕誤尚多,諸待訂補,然亦為一代必備之典,不得以其出于官修,而薄之明矣。 (三)典禮 典禮之書,其別有二:一曰經禮,典章制度屬之,實始于周之《官禮》,后世之通典、通考、會典、會要諸書,皆其流也;一曰曲禮,節(jié)文儀注屬之,實始于周之《儀禮》,后世之通禮、集禮諸書,皆其流也。《禮記》云:經禮三百,曲禮三千,各有分際,自古已然。往者秦蕙田撰《五禮通考》,以屬典章制度之經禮,雜于嘉禮之中,分際不明,為余杭章氏所譏 ,是則紀典章制度之書,與言節(jié)文儀注者有別,又可知矣。《隋志》史部以職官儀注,分為二類,實合古人以經禮、曲禮分列之法。清代《四庫書目》,職官自為一類,而以儀注合于政書,古人成法,因之而淆。實則職官一類,應入政書,合稱政典;而言禮制之書,別為一類,仍名儀注,是為得耳。茲本此說分別次之。 自唐以來,官撰政典之書,首推唐玄宗時官撰之《唐六典》,蓋以擬《周官經》而作者也。其后與此相類者,有長孫無忌等所撰之《唐律疏義》,而元代之《大元圣政典章附新集》、《至治條例》,亦其比也。然此類之書所以立一代之經制,而非以明其因革損益,猶不得被以史稱。官撰之書,專詳一代典制,而又以明因革損益者,其會要、會典之書乎。唐蘇冕始次高祖至德宗九朝之事,為《會要》四十卷。宣宗時,又詔楊紹復次德宗以來事,為《續(xù)會要》四十卷,以崔鉉監(jiān)修。惟宣宗以后,記載尚闕。至宋初王溥,又為續(xù)至唐末,合前所輯為《新編唐會要》一百卷,分目五百十有四,于唐代沿革損益之制,頗能詳核 。溥復取五代之典章制度,撰《五代會要》三十卷。二書所載,略如正史之諸志,與杜佑《通典》之體例相近,然所載史實,往往出正史外,故研史者極重視之。宋代官撰之會要,視唐尤為詳備:有《慶歷國朝會要》、《元豐增修五朝會要》、《政和重修會要》、《乾道續(xù)修四朝會要》、《乾道中興會要》、《淳熙會要》、《嘉泰孝宗會要》、《慶元光宗會要》、《嘉泰寧宗會要》、《嘉定國朝會要》,其間重修續(xù)修,無慮十余次。明時其書尚存,曾以分隸《永樂大典》之各韻。清嘉慶十四年,徐松入全唐文館,始自《大典》中錄出約得五百卷,雖非完璧,而大略可睹矣。徐氏卒后。書歸繆荃孫,欲由廣雅書局刊行,未果,乃為提調王秉恩所竊,王氏卒后,遺書散出,為吳興劉承干所得,凡四百七十余冊,整理數(shù)年未就,最后乃由北京圖書館以原稿印行,共訂二百冊,不分卷。又有劉氏編訂之本,凡四百六十卷雖與原稿重復,而較有條理可尋,尚未及付印。茲考其分類凡十六:一帝系、二禮、三樂、四輿服、五儀制、六崇儒、七運歷、八瑞異、九職官、十選舉、十一道釋、十二食貨 、十三刑法、十四兵、十五方域、十六蕃夷。其所載者,不限典章制度,一代之要政,往往隨文附見,固《宋史》諸志所資以成書,而《宋史》所不能悉舉者,又約十之七八,此嚴可均所以嘆為天壤間絕無僅有之書也 。元人無會要,而有《經世大典》,文宗天歷二年九月,敕翰林國史院與奎章閣學士,采輯本朝典故,仿唐宋會要,纂為一編,及其書成,賜名《皇朝經世大典》,蓋即“大元會要”之異名也。時纂書之總裁為趙世延、虞集,纂修為馬祖常、楊宗瑞、謝端、蘇天爵、李好文、陳祚、宋襞、王士點,皆一時知名之士(見《元史 虞集傳》)。其后歐陽玄繼為總裁,李泂、揭徯斯、王守誠繼為編纂,至順二年五月書成,三年三月進呈,書凡八百八十卷,目錄十二卷(又附《公牘》一卷,《纂修通議》一卷),其目凡十:為帝號、帝訓、帝制、帝系、治典、賦典、禮典、政典、憲典、工典,六典略仿《周官》及《唐六典》。今原書已亡,僅《永樂大典》殘本中,窺見厓略,近人自其中輯得數(shù)種刊行之。而《元史》各志,多依據(jù)《經世大典》而成,如《食貨志》,已有明文無論矣,而《兵志》之言站赤一節(jié),更與《永樂大典》所載之《經世大典》相同,亦其證也 。今讀《元文類》卷四十至四十二三卷所載《經世大典序錄》全文,更可考見其厓略,蓋其美富,應與《宋會要》等,惜其亡也。元代之“圣政典章”,專詳章制,為會要之別一體,蓋近于明清二代之會典。明清二代皆無會要,乃改纂“會典”,以詳?shù)湔轮贫?。《明會典》初纂成于孝宗弘治十五年,凡一百八十卷,刊印行世。其后武宗正德四年,續(xù)有增輯,未及印行。神宗萬歷四年,再事增纂,十五年成書,厘為二百二十八卷,亦付刊印,故今傳有簡繁兩本,皆明刊也 。書中以文職、武職兩衙門分列,文職六部、都察院、九卿及諸司,武職五軍都督府、錦衣衛(wèi),皆附以南京之官,典禮章制,皆以類相從。《清會典》一仿明體,始以內閣、軍機處,繼以六部、都察院、九卿、翰詹,而八旗內務府亦具載焉。初修于康熙,續(xù)修于雍正,至乾隆二十九年,厘為一百卷,附則例一百八十卷。嘉慶十八年重纂《會典》八十卷,《事例》九百二十卷,《圖》四十六卷。光緒二十五年又增纂成書,《會典》仍為一百卷,事例則增為一千二百二十卷,圖二百七十卷,故以最后勒定之本為詳博。其與《明會典》異者,明以事例,并載書中,清則以事例,別于《會典》之外也(清初修本亦如明例)??肌皶洹敝w,以六部分敘,上仿《周禮》,次仿《唐六典》,下亦如《元典章》,所重在章制法令,與唐宋之《會要》、元之《經世大典》之兼詳故事者微異,故近人有欲為明清二代別撰會要者。要而言之,二者同源異流,必兼覽之而后備也。宋人徐天麟撰西漢、東漢兩《會要》,遼人有《契丹會要》,(書亡,見尤袤《遂初堂書目》)。元人孟夢恂有《漢唐會要》(書亡,見《補元史藝文志》)。清人楊晨更撰《三國會要》(二十二卷), 孫楷撰《秦會要》(二十六卷),龍文彬撰《明會要》(八十卷),金、元、清三代會要亦有待于補撰。往者錢儀吉撰《三國會要》(五冊),稿成未刊,又撰《晉會要》,《南北朝會要》,皆未成書。泰興朱銘盤(曼君)纂《兩晉會要》八十卷、《宋會要》五十卷、《齊會要》四十卷、、《梁會要》四十卷、《陳會要》三十卷,稿具而未能付刊(《清史稿 文苑傳》載銘盤《晉會要》一百卷,尚語焉未詳),又擬纂北朝魏、齊、周、隋四朝會要,合稱《兩晉南北朝會要》,未竟厥功,亦可惜也。(見朱氏桂之《萼軒遺集》所載《曼君先生記年錄》)。自徐氏而下,皆為私家之作,本無與于官修之史,以其不可無述,故連類及之。杜氏《通典》、馬氏《文獻通考》,皆為私修,別詳于后;宋人宋白《續(xù)通典》二百卷,則于真宗咸平四年奉詔撰成,惜原書久亡,略有逸文可考;清代之《續(xù)通典》、《皇朝通典》、《續(xù)通考》、《皇朝通考》,皆奉敕纂修,為官書之一,理宜并述。此唐宋以來官修政典之大略也。 唐開元中,始命學士蕭嵩、王仲邱等撰《大唐開元禮》一百五十卷。其中卷一至卷三為序例、卷四至七十八為吉禮、卷七十九至八十為賓禮、卷八十一至九十為軍禮、卷九十一至一百三十為嘉禮、卷一百三十一至一百五十為兇禮,于是唐之五禮略備,新舊《唐書》禮志皆取材是書。而杜佑《通典》于禮典中,節(jié)載《開元禮》為三十五卷,大體略備,而原書尚有傳本,清代以之著錄于《四庫》,而外間復有新刊本。此《儀禮》、《禮記》以后,唯一言禮之書也。宋徽宗曾命鄭居中等撰《政和五禮新儀》,凡序例二十四卷、吉禮一百十一卷、賓禮二十一卷、軍禮八卷、嘉禮四十二卷、兇禮十四卷,總為二百二十卷,又目錄六卷、格式十卷,宋代言禮之書,莫備于此,今著錄于《四庫》,略有殘闕。其后淳熙中,禮部、太常寺合撰《中興禮書》行世,而《政和禮》遂格不行。金有《大金集禮》四十卷,張瑋等撰,為《金史禮志》所本。明有《明集禮》五十三卷,清有《清通禮》五十卷,皆由敕撰,為兩代禮制之所本 。凡儀注之書,猶政典中之有法令,故亦得備史之一體。抑吾謂典禮之有關于史,以其能明因革損益也’欲考歷代之節(jié)文儀注,應取《儀禮》、《曲禮》、《開元禮》、《政和五禮》、《金明集禮》、《清通禮》合而觀之,而因革損益之跡乃得以大明。昔賢之當此而無愧者,首推杜氏《通典》之《禮典》,次則秦氏之《五禮通考》,而徐乾學之《讀禮通考》專詳兇禮者,亦備其一體,蓋此二書,實合歷代之言節(jié)文儀注者,次為一編,以觀其會通,蓋必如是,始足以當史稱。此又因唐宋官修儀注之書而附論及之也。 (四)方志 章學誠謂后世之方志,專詳一方之事,如古之列國史,應無所不載,與專詳疆域山川之圖經異,其說允矣。然撢究前代記地之書,二者漫無經畫,區(qū)分甚難:方志為一方之史,世人已無異議,而圖經亦詳建置沿革人物古跡,以備史之一體,且為宋以后郡縣志書所本,故述方志,不能置圖經而不數(shù)。隋煬帝大業(yè)五年,始命崔廓與諸儒撰《區(qū)宇圖志》二百五十卷,帝不善之,更令虞世基、許善心衍為六百卷,或又曰八百卷,曰《圖志》,而《隋志》著錄為一百二十九卷,《唐志》少一卷,而題曰《虞茂區(qū)宇圖》,此為官撰方志圖經之所始,亦古 今之鉅制也 。唐太宗之子魏王泰,命其著作郎蕭德言、秘書郎顧胤、記室參軍蔣亞卿、功曹參軍謝偃、蘇勗,撰《括地志》五百五十卷,又《序略》五卷,略如呂不韋之廣集門客,以撰《呂覽》,亦為官撰地紀之一,其內容亦極美備,惜與《區(qū)宇圖志》,同歸散亡,今可見者,逸文而已。唐李吉甫之《元和郡縣圖志》、宋樂史之《太平寰宇記》、王象之之《輿地紀勝》,皆屬私撰,別于下章述之,而是數(shù)書所引之《隋圖經》,多為《區(qū)宇圖志》之逸文,正自可寶。宋神宗熙寧八年,詔王存等修《元豐九域志》,元豐三年書成,凡得十卷,所載為路二十三、京府四、次府十、州二百四十二、軍三十七、監(jiān)四、縣一千二百三十五,專詳宋代所治之方域,其陷于遼之燕云十六州,及平、灤、遼東,以及西夏邊陲之區(qū),皆所不詳,不如《太平寰宇記》之美備,然考有宋一代方輿者,必以是書為依據(jù)焉。遼、金人自撰記地之書,史所不詳。迨至元代遂有《大一統(tǒng)志》之輯。元世祖至元二十三年,始命集賢大學士行秘書監(jiān)事札馬刺丁、祕書少監(jiān)虞應龍等,搜輯為志,以明一統(tǒng),初未有名,至元三十一年十月書成,凡得七百五十五卷,命名《大一統(tǒng)志》。成宗元貞二年三月得《云南圖志》,大德二年二月又得《甘肅圖志》,三年七月又得《遼陽圖志》,復命秘書監(jiān)增修,至大德七年二次成書,凡得一千三百卷,由集賢大學士同知宣徽院事孛蘭盻上進,存于秘府,至順帝至正二年始付出刊行之,定名為《大元大一統(tǒng)志》。錢大昕《元史 藝文志》,據(jù)焦竑《國史 經籍志》、黃虞稷《千頃堂書目》,著錄《大元大一統(tǒng)志》一千卷,實則為一千三百卷,元人所撰秘書監(jiān)志言之詳矣。是書大別為一中書省,十行中書省,每省分路或府,路府下有屬州,大抵以一州為一卷,其事跡多者,或分為二卷、三卷。每州之分目凡十:曰建置沿革、曰坊郭鄉(xiāng)鎮(zhèn)、曰里至、曰山川、曰土產,曰風俗形勢、曰古跡、曰宦跡、曰人物、曰仙釋,亦不必各目皆備。所紀各事,較后來之明、清兩一統(tǒng)志,詳至數(shù)倍,故分卷至干三百之多,蓋為隋《區(qū)宇圖志》以后,方志圖經之總匯。惜已亡于明代,僅存殘本若干卷,而佚文之見于《永樂大典》殘本、《明一統(tǒng)志》、《滿洲源流考》、《熱河志》等書,近有輯本,可供考證,而明初人所撰《大明清類分野書》,幾全鈔《大一統(tǒng)志》以成書,其內蘊宏博可知。至其所用資料,多出《元和郡縣圖志》、《太平寰宇記》、《元豐九域志》、《輿地紀勝》及宋元所修地方志乘,而明初修《元史 地理志》,多依據(jù)是書,其后修一統(tǒng)志,更以是書為藍本,翦裁原文,舊痕猶在,而不及其美富遠矣 。明初洪武三年,曾敕修《大明志書》,今已無考。其后景泰中,始敕修《寰宇通志》,凡得一百十九卷,至英宗復辟,惡其書成于景帝,乃命李賢等改修《大明一統(tǒng)志》,至天順八年成書,凡得九十卷,而萬歷中尚有增修??计潴w例,以京師南京及各布政使司所統(tǒng)之府,為分卷之標準,每府之分目,略如《元一統(tǒng)志》,而增郡名、公署、學校、書院、宮室、關梁、寺觀、陵墓、祠廟諸目,而無坊郭鄉(xiāng)鎮(zhèn)及里至,蓋有所分合省并,而小有異同者也?!洞竺饕唤y(tǒng)志》,今頗易得,而《寰宇通志》亦未亡 。清代更因之,以修《大清一統(tǒng)志》。是書凡修三次:初成于乾隆八年,凡三百四十二卷,次成于乾隆四十九年,凡四百二十四卷(并子卷計之則為五百卷),最后成于道光二十二年,凡五百六十卷。最后之本經始于嘉慶十六年,而所增輯之事跡,亦迄于嘉慶二十五年,故命名曰《嘉慶重修一統(tǒng)志》。其書之例,于京師后次以盛京、各直省、蒙古藩部及朝貢各國,每省先冠圖表,次以統(tǒng)部,總敘一省大要,次以各府、廳、直隸州,為分卷之標準,凡所屬之州縣入焉。蒙古各藩部,統(tǒng)部分卷,悉照各省體例,其各府、廳、直隸州之分目,視《明統(tǒng)志》為詳,計分表圖、疆域、分野、建置、沿革、形勢、風俗、城池、學校、戶口、田賦、稅課、職官、山川、古跡、關隘、津梁、堤堰、陵墓、祠廟、寺觀、名宦、人物、流寓、列女、仙釋、土產二十七目。所謂《明統(tǒng)志》、《清統(tǒng)志》,皆衍“大一統(tǒng)志”之余緒以成書,而仍不及其宏博者也。然方志、圖經之書,以近世編纂者,為最有用,故元、明、清三代之一統(tǒng)志,足供治史地學者之采伐,遠非元和、元豐諸志可比,且其中兼敘人物風土,一方之要刪略具,蓋以圖經而兼方志之體矣。 州郡之有志書,以括舉一方之事,蓋防于《吳越春秋》,《華陽國志》,隋唐五代以前,撰者蓋鮮。宋人宋敏求始撰《長安志》二十卷,附圖三卷,《河南志》二十卷?!逗幽现尽芬沿堕L安志》有傳本。其次則為朱長文之《吳郡圖經續(xù)記》,成書于神宗元豐七年,分門二十有八,中有封域、城邑、山水、戶口、物產、風俗、學校、牧守、人物、碑碣、雜錄,備有后來之志書之各目。其后則徐淙、潛說友之乾道、咸淳兩《臨安志》,范成大之《吳郡志》、施宿、張溴之《嘉泰會稽志》、《寶慶續(xù)志》、陳耆卿之《嘉定赤城志》,羅濬之《寶慶四明志》、《開慶續(xù)志》,周應合之《景定建康志》,鄭瑤、方仁榮之《景定嚴州續(xù)志》,皆宋代所修,尚有存本,而著錄于《四庫》者。至如著錄《宋史 藝文志》之各州郡志,多就亡佚,驟數(shù)之而不能終其物,亦非本編所能盡舉也??即酥T志之撰者,或以官于是郡,如周淙、施宿、周應合、鄭瑤、方仁榮、潛說友是;或以生于是鄉(xiāng),如朱長文、范成大、陳耆卿是;或以游于是地,如張溴、羅濬是;官于是郡者、倡修志書,手創(chuàng)條例,授之幕友,或延鄉(xiāng)紳為之,而不必手自鈔纂,正可與唐宋以來之官修諸史,等量齊觀,故今曰所流傳之州郡志書,十九皆出于官撰也。元人所修之志書,見今存者,如徐碩之《至元嘉禾志》,馮復京、郭薦等之《大德昌國州圖志》,張鉉之《至大金陵新志》,皆為官于其地時所纂,纂者亦非一人。明代則所纂益多,省、府、州、縣無不有志。明代于南北兩直隸外設十三承宣布政使司,以代元代之行中書省。地方之稱,本無省名,然若稱為布政使司,實嫌辭費,故其時之官私文字,仍沿元代而稱省 ,其總一省而為志書,多名“通志”。通志濫觴于宋人所撰之《閩中記》 (程世程撰)及廣東、廣西兩《會要》(王靖撰,俱見《宋[史] 藝文志》), 是皆合數(shù)州郡而為一書者。元人因修《大一統(tǒng)志》,而先由各行省撰送圖志,尤為省志之先例。惟此體之書,至明始盛,其名為通志者,如《弘治八閩通志》,《嘉靖江西、廣西、山東、貴州通志》,《萬歷廣東通志》是也;亦名總志,如《萬歷湖廣、四川總志》是也;或只名志,如《成化陜西志》是也;或又易稱為書,如何喬遠之《閩書》是也;更有名圖經者,如《嘉靖貴州圖經新志》是也。蓋創(chuàng)始于弘治,而大盛于嘉靖以后。洎乎清代,以迄今茲,各直、省、藩部,無不有志,而皆名為通志。蓋通志者,合全省之府、廳、州、縣而通志之,非貫通古今之謂也。然明清二代不名為省志者,蓋亦有故,明以南北兩京之地,直隸中央,稱為直隸,其他地方,則稱布政使司;清代亦以畿輔之地為直隸,又未嘗明定其他地方為省。清代詔旨奏牘中嘗概稱曰各直省,直指直隸之畿輔,省指其他各地方,其后亦稱畿輔曰直隸省,此實不辭之甚,然亦莫由正之,是則此后所修各省之總志,宜摒通志之稱不用,正其名曰省志,乃使人易曉耳。考近代所修之通志,其體例大別為二:一沿用舊日圖經統(tǒng)志之體,分一地方為若干目,如清雍正中所修之《河南通志》,分為四十二目,是也;一用章學誠之說,視方志如列國史,立紀、志、表、傳、略、錄,以王言為紀,人物為傳,官績?yōu)殇洠浀厮囄臑橹?,輔之以略,其他細碎之事,以表明之,始于謝啟昆之《廣西通志》,而光緒中李鴻章主修之《畿輔通志》,亦其類也。是類之書,悉由官修,其與正史典禮異者,一則主之中央,一則發(fā)動于地方耳。清代之方志,不惟府、廳、州、縣有之,而著名之鄉(xiāng)鎮(zhèn)亦有之,如吳興縣所屬之南潯鎮(zhèn),有劉承幹所修之《南潯志》,是也。又近代人喜作志,于名山、名水、名寺觀,莫不有志,多至不可勝數(shù),然半屬私撰,且已有人撰專書以綜考之,可以勿論。惟唐宋以來,各官署亦皆有志,如唐代之《翰林志》(李肇撰)、宋代之《續(xù)翰林志》(蘇易簡、蘇耆編)、元代之《秘書監(jiān)志》(王士點、商企翁同撰)即其顯例。明代所撰尤多,今可考者,有《禮部志稿》、《太仆寺志》、《南京吏部、工部、都察院、鴻臚寺、太常寺、太仆寺諸志》,及《南雍志》,而清代亦有《國子監(jiān)志》、《宮史》、《續(xù)宮史》,以其為官撰志書之一類,故附述之。此又唐宋以來官修方志之大略也。 總括上述四類,已將本期設館官修之史,擷舉大略,容有未盡,姑付闕如。或謂本章所述,悉為史籍,而作者是否為史家,且其史學何若,亦應一為衡量,否則仍不能使讀者躊躇滿志也。則應之曰,官修之史,與私家作史異,私史之作者,多為著名之史家,如上章所述魏晉南北朝諸史之作者是也。若乃唐宋以來官修之史,胥成于眾人之手,其中即有史家,亦無由自見,子玄不樂,即其一例。矧歷代撰實錄者,多由總領其事者,署名上進,且其書屬于記注一體,不足以言史學。正史作者如宋代之歐陽修、宋祁,元代之王鶚、歐陽玄,明代之宋濂,清代之萬斯同,誠卓卓可稱矣。然歐、宋《新唐書》,已不盡滿人意;《金史》僅由王鶚創(chuàng)作,而未成于其手;歐陽玄則因成繼前,絕少改作,《元史》之蕪雜缺略,重為后人所譏;宋濂徒長辭翰,疏于史學,雖領其事,未嘗究心;萬斯同有功于《明史》,既未肯居館職,實同于私家作史,又不得與歐、宋、王、宋四人同論。至官修之典禮方志,作者不名一家,校其成績,又下于實錄一等,更不得與正史比倫。惟私家所作之《通典》,竭一人精力所撰之《通鑒》,乃能博大精深,高視百代,取校官修諸作,無有能及之者。是則本期之史家,及其史學之何若,正有待于更端論次,而非本章之所能盡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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