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殷墟甲骨文具有獨特的線條造型,其字形的結體,也呈現了早期漢字的構形特征。從其字形結體,線條質感,及形意關系,都體現出華夏先民的智慧。殷墟甲骨文是一筆古老又寶貴的人類文化遺產。從書法的角度來看,殷商文字是目前所見最古老的文字,更深入全面地研究殷商甲骨文,可以更全面深入地理解中國書法,更好地傳承中國書法。
殷商時期的社會文化發(fā)展已經頗具水平,錢穆先生《國史大綱》記載:“遠在清末,已有人在河南安陽發(fā)掘殷代所用龜甲占卜文字,而發(fā)現其地為古代之殷墟。此一遺址之年代,已遠在有文字記載之歷史以后。在此遺址所得器物,已遠后于石器時代。而代表了很進步的青銅器時代”[1],而從殷墟甲骨文字的記載內容中,也可以看出當時的社會生活樣貌,“根據殷墟甲骨文字,知商代耕稼、種植、牧畜、建造,關于人類生事各方面之文化程度,已頗像樣”[2]。 在耕稼方面,甲骨文中有田、疇、禾、穡、黍、粟、麥等字,又有酒、鬯等字。且甲骨卜辭中所記酒器數量很多,可知當時釀酒之盛。種植方面,甲骨文中已經有圃、果、樹、桑、栗、絲、帛等字,可見當時已經有了養(yǎng)蠶繅絲技術。在畜牧養(yǎng)殖方面,有馬、牛、羊、犬、豚、雞等,家畜、家禽等名稱極多。我們現如今可見的商代鐘鼎彝器,數量多且做工精良。由此亦可見當時文化程度發(fā)展之高。從商代和周代傳世的青銅器,無論青銅器的造型風格還是上面的銘文款識,都有著一脈相承的關系。 除了社會生活水平已經相對成熟具有規(guī)模之外,殷商時期的文字也已經相對完備和成熟。從所見的陰殷商甲骨文中總結整理出的單字已多達 4100 多字,其中可釋讀的有1300多個。結合文字通假和同源分化因素,甲骨文中與后世有明確對應關系的字目有近1600個,另2800多個字頭雖然后來不再繼續(xù)使用,但在當時使用實例中大都是可以被解釋的[3]。這些文字對于甲骨文書法創(chuàng)作來說是一個豐富的資源,而要更好地創(chuàng)作甲骨文書法,也應當對殷商甲骨文的發(fā)現歷史,以及殷商甲骨文中已釋讀的文字,有一個整體的把握。只有對甲骨文的發(fā)現歷史,甲骨文學科的發(fā)展成熟,以及相關資料的整理完備過程,有一個基本的認識,并熟讀記憶相關的甲骨文字典,字表,對于甲骨文的書寫特點有一個基礎的了解,同時對于同時期及前后時期的金文有一個大體的對比研讀和理解之后,才能更好地讀懂甲骨文的美,創(chuàng)作出準確而生動的甲骨文作品。這個過程還需要補充基本的文字學知識,包括文字的同源、假借等。 一、甲骨文的發(fā)現及整理著錄最早發(fā)現和收藏甲骨文的是王懿榮先生,隨后劉鶚也有大量收藏,多達五千多片。1903年劉鶚從藏品中選拓一千多片,編成《鐵云藏龜》,次年,孫詒讓先生著成《契文舉例》,這兩部書是最早著錄甲骨文和最早研究甲骨文的著作。 1906年,羅振玉先生開始搜集甲骨,共獲甲骨 30000 余片。羅振玉先生根據自己所收集的甲骨,先后編印多種著錄書籍。包括《殷虛書契》、《殷虛書契菁華》、《鐵云藏龜之余》和《殷虛古器物圖錄》、《殷虛書契后編》、《殷虛書契續(xù)編》等。 1914 年,羅振玉先生《殷墟書契考釋》和其后王國維先生的《古史新證》,確定了安陽市西北的小屯村的歷史地位。安陽小屯村的商代歷史發(fā)掘,包括宮殿、宗廟基址,王陵,以及大量的青銅器和甲骨遺物。為殷商文化研究提供了大量資料。在羅振玉、王國維的研究帶領下,從事甲骨文研究的學者越來越多。隨后,殷墟甲骨文的學術價值、文化價值、收藏價值得到了世人的重視。 自第一部甲骨文資料的著錄書《鐵云藏龜》之后,除了羅振玉先生關于殷墟甲骨的多種著錄書之外,董作賓先生先后編出《殷墟文字甲編》、《殷墟文字乙編》。張秉權先生根據乙編殘碎龜甲綴合成丙編。鐘柏先生編出《乙編補遺》。此外,胡厚宣先生也多有著錄書籍。胡厚宣先生對于甲骨的收集著錄,著力于京、津 ,寧、滬等地區(qū)。編輯出了《戰(zhàn)后寧滬新獲甲骨集》、《戰(zhàn)后南北所見甲骨錄》、《戰(zhàn)后京津新獲甲骨集》、《甲骨續(xù)存》4 部書[4]。 除了以上甲骨文著錄書籍之外,后來隨著資料的發(fā)現和技術的進步,又有多種重要的甲骨文著錄書籍出版。包括《甲骨文合集》、《小屯南地甲骨》、《殷墟甲骨刻辭摹釋總集》、《殷墟花園莊東地甲骨》《殷墟甲骨刻辭類纂》、《甲骨文合集補編》等工具書。 除了著錄性書籍,甲骨文的考釋和釋讀也是甲骨文研究的基礎性工作,相關學者先后有郭沫若、于省吾、商承祚、孫海波、徐中舒、裘錫圭、高等做出了重要的研究貢獻。著錄類書籍和考釋類書籍之外,甲骨文工具類書籍也有多種。包括《簠室殷契類纂》(王襄先生編著) 、《甲骨文編》(孫海波先生編著)、《甲骨文字典》(徐中舒主編)、《殷墟甲骨刻辭類纂》(孝遂先生主編)。 甲骨文的分類斷代也是學習甲骨文需要了解的基礎知識,自1899年甲骨文發(fā)現以來,學術界對于甲骨文的分類和斷代研究就一直在推進。甲骨文的分類斷代工作,需要確立一定的標準,將材料正確地分類、斷代、分期。20世紀30年代中期,董作賓先生提出了甲骨斷代的十項標準和五期說。1950年代初期,陳夢家先生開始嘗試以貞人組來區(qū)劃卜辭的類型,李學勤先生提出了兩系說的分類方法,兩系說是對陳夢佳先生分組觀念的進一步研究和補充。陳夢佳先生將殷墟甲骨文分為五組類,李學勤先生提出了兩系說,并又提出了歷組和無名組,于是有了七組說。卜辭的分組“都是甲骨組,不是卜人組,只是在命名上大多數的組借用了卜人集團中一個卜人的名字,如賓組、師組等。歷組只有一個卜人歷,所以稱為歷組,意即歷所卜的一組甲骨,并不是一人成為一組。無名組和非王無名組則全無卜人。”[5] 二、甲骨文書法之美感所在甲骨文是世界上依然具有生命活力的唯一一種古文字,其他文明的古文字都失傳了,只有中國的漢字活了下來。“埃及的象形文字,西亞的楔形文字,印度的哈拉帕文字等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幾種文字,這些古文字是人類早期文明的重要標志。四大文明古國中,文字起源的時期雖不同,但不同文字的發(fā)展和演變過程基本上是一致的。然而除了中國的漢字之外,這幾種文字都沒有被后人承襲下來,湮沒在歷史之中”[6]。對比之下,我們的漢字至今巍然獨存,從3000多年前走到現在,依然具有著旺盛的生命力,被中國人民和世界人民所運用,并將中國悠久深厚的文化傳向世界,起到了聯絡世界人民的作用。具有著深遠的文化價值、學術價值和審美價值。 甲骨文在殷商時期的價值功用主要在于占卜,而非作為書法藝術來欣賞,其價值體現在實用價值。但甲骨文發(fā)現于1899年,此時已經是中國書法藝術發(fā)展已經完備成熟的時期。自甲骨文被首次發(fā)現,其所具有的歷史價值、文化價值和獨特審美趣味,就引起了不少學者、書法家的關注,為中國書法創(chuàng)作的添加了一種新的源泉。通常甲骨文的研究整理學者,也會成為甲骨文創(chuàng)作大家,如羅振玉、董作賓、饒宗頤等。 甲骨文書法整體上有著鮮明的風格特征。因其載體的獨特性,甲骨文呈現出獨特的風格。甲骨文是刀刻于龜甲、獸骨上的文字,所以其線條有著刀刻痕跡的獨特質感,質樸、爽利、簡約,且富于靈動細膩的變化。一經發(fā)現,這種獨特的風格,就于傳統的書法筆墨風格中增添了一種新的書法風格和啟示。 從結字的角度上,甲骨文也有非常豐富的書法樂趣。因其是3000多年前的文字,字的結構和構思對于今人來說都很高古新奇,其中許多字的構思生動有趣。確實是獨特的書法情趣。且當時字的結構富于變化,屬于漢字早期尚靈活不拘的形態(tài),因此更具獨特的審美趣味。比如甲骨文中的“安”字,蹲坐的女字,其面向即可向左,亦可向右,文字規(guī)范相對于現在更具靈活性。這對于書法和篆刻都會有很大的發(fā)揮空間。再如“敖”字也是,字形左右不拘。同樣許多字結體上,字中部首可左可右,也有上下可靈活變動的。 雖然甲骨文的結字具有靈活性,但許多字又有著很細膩嚴格的規(guī)則,細微的差別就是不同的字了。比如“白”字和“今”字,差別不大,但細節(jié)卻要注意。再如“人”字,人字下方線條直線條略彎曲,便成了“尸”字。其中細微區(qū)別,亦是甲骨文書法的樂趣。 在章法布局上,甲骨文也有著豐富的表現。并不拘于從右至左,而是有左起,也有右起的,比較靈活。如師組大字類的行文布局就并不固定單一。如《合集》20624 完整龜版,刻有四條卜辭,四條卜辭的行文布局就各不相同,這也體現了卜辭的早期性特征。總體上而言,早期的甲骨文布局更加質樸錯落,富于錯落而天真的樂趣。晚期的甲骨文則趨向于嚴整,整飭不少,橫向和豎向上更加講究照齊。甲骨文獨具一格的章法布局別具美感,對于今天的書法創(chuàng)作依然具有很好的啟發(fā)意義。 三、甲骨文的多種審美風格我們現在雖發(fā)現的甲骨卜辭,一般都是商王武丁之時和之后的材料。我們研究這些材料的歷史內容或者書法風格,也都會結合其分期分類來看。 在王蘊智先生的《殷商甲骨文研究》中,對殷商甲骨文的分類依據多方面因素,首先是依據甲骨卜辭與王室的關系,將其分為兩大類:王卜辭和非王卜辭。以商王為中心的卜辭最多,這一類歸入王卜辭。其余非王卜辭,雖不是圍繞商王的卜辭,但也大都是與王室有著血緣關系的家族首領,“非王卜辭大都屬與王室血緣相親的家族首領人物的占卜記錄”[7]。非王卜辭分為四種類型:一是子組卜辭;二是非王無名組卜辭;三是午組卜辭;四是花東子卜辭?!案鶕坠浅鐾燎闆r、卜法文例、書寫風格及卜辭的內容等特征,整個王卜辭師組類甲骨開始,又大致可以劃分為兩個發(fā)展系列。一個是小屯村北系列出土甲骨,該系列由師組師賓間類發(fā)展到賓組、出組、何組、黃組。另一個系統是小屯村南系列出土甲骨,該系列由師組的師歷間類發(fā)展到歷組、無名組。黃組是整個殷墟甲骨的共同終結”[8]。 以下從不同組的甲骨卜辭來分析甲骨文的書法風格的多樣變化: 師組卜辭大致可分為五個小類:師組大字類,師組大字附屬類,師組小字類,師賓間類,師歷間類。這五種小類雖同屬師組,但書寫風格各有不同,師組大字類主要是骨刻字,較少使用龜甲,該類字,字形稍大,筆畫較為圓厚,章法錯落自然,不甚整齊。師組大字附屬類字形較大,字體較為粗率潦草,多曲筆,刻痕粗細不均。師組小字類字形較小,筆畫細,有多斜筆和曲筆的,有多橫筆和折筆的。師賓間類大體風格清秀,字形窄長,筆畫流暢。師歷間類卜辭書寫風格復雜。有些字與師組大字附屬類比較接近,有些與歷組書寫風格比較接近。 賓組卜辭可再分為三類,簡稱為賓一類、賓二類和賓三類。賓一類筆畫方整,直筆、折筆多,筆畫剛勁。賓二類字形較大、勁挺,結體較寬博。賓三類相對字形較小、結體內斂收緊。 出組也是分為三類,出一類,結體整齊內斂,有折筆,轉折偏方硬。如酉字,整體看上去酉字是一個酒瓶的形狀。字頭的橫畫寫的長闊,筆畫較為粗硬,出一類中的“自”字,書寫的結體很開闊張開,且筆畫較粗率。出二類字形,筆畫纖細,用折筆較多,單字時大時小,更顯隨意不拘。和出一類的字形特征差別較大。以酉字為例,出二類里的酉字和出一類中的酉相比較,變得小巧細收很多,頭大腹小,更加內斂。出三類字體規(guī)則整齊,方整,使用圓筆、曲筆較多。同樣是酉字,突出了腹部微鼓的形態(tài),尾部也是收斂的。 何祖卜辭也分三類,簡稱何一類、何二類、何三類。何一類筆畫兼有方筆、圓筆,字形大方。何二類,字形形體修長,筆畫均勻規(guī)整,不出鋒。何三類字形較小、結體工整,筆畫稍粗,筆畫出鋒。 歷組卜辭分兩類。歷一類結體大方工穩(wěn),筆畫多用圓筆和彎轉,筆畫柔美細膩,無論圓筆、方折筆,都很工穩(wěn),風格溫婉。如歷一類里的乙字,彎轉自然,幾乎是“S”形。歷二類部分文字風格接近歷一類,字體也是工穩(wěn)而挺拔,筆畫均勻。歷二類另外有一部分則是率意書風,字形大小不拘,有嚴整工穩(wěn)的字體,亦有率性爽利的字體。更加任意揮灑、不拘一格。 無名組類字形均布局嚴謹,字形較小,帶有甲骨文晚期的字形風格,已經趨于成熟和穩(wěn)定。黃組卜辭在甲骨文斷代中,已經歸于商代晚期,屬于甲骨文斷代的第五期,此一時期字體更趨穩(wěn)定和工穩(wěn)成熟,后期的字體之間也有著明顯的傳承關系。 非王卜辭相對于王卜辭來說,呈現出更多的隨意性,無論是章法還是筆畫上,都有更多的自由性和隨意性。子組卜辭屬于非王卜辭中,比較容易區(qū)分出的一組,相對而言整體更加工整,筆畫也規(guī)整均勻。午組卜辭字形相對靈活樸拙?;|卜辭的布局、字形、筆畫都比較獨特,整體風格生動秀麗,筆畫均勻細膩,象形生動,別具藝術性。 結語“殷商甲骨文的特殊之處在于,它是在清朝末期偶然被發(fā)現的,在此之前,我們在歷史文獻資料中并沒有得到任何相關的記載?!盵9]甲骨文距今有3000多年的歷史了,作為3000多年前的文字,被發(fā)掘發(fā)現也僅僅是近一百多年的歷史,所以甲骨文又古老又年輕。研究甲骨文書法,具有重要的歷史學意義和書法學意義。甲骨文書風進一步的準確解讀,對于復原歷史、研究歷史具有重大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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