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一般是湯面,父母早早起來和面搟面條,面條煮熟后,長長的鐵勺里倒點油,放在火上燒,油開始冒煙便扔幾顆花椒進去,花椒一變黑,便快速把勺子里的油倒進煮熟的湯面里,嗤的一聲,金黃色的油花在湯面上散開,香味撲鼻而來,再把醬油醋鹽混合著蔥花的調(diào)料倒進鍋里,全家人的早餐就做好了。 中午,父母上班遠不能回家,我們便自己做。兩個姐姐是主廚,我負責打下手。一般是剔尖面,刀削面,搟面條換著吃,調(diào)和是醬油醋蔥花炒成的,又酸又咸。每天的一道菜,是土豆絲或者炒白菜茴子白。七八歲的她們踩著小板凳,靠在高高的灶臺邊,熟練的把面飛進鍋里,我在旁邊抬頭仰望著,非常羨慕。最后大姐練成了刀削面高手,二姐的剔尖一流,我成了標準的洗碗工。 晚上的飯常是玉米疙瘩飯,做法是用開水把玉米面和起來,趁著燙手捏成雞蛋大小的橢圓形小餅,一邊捏一邊扔進沸騰的小米湯里,這個難度有點高,也有點危險,所以常是母親來做。這是我比較喜歡的飯,因為里面常熬有紅薯,湯比較甜,就著有嚼勁的老咸菜,非常好吃。 母親在廚房里忙著,我們便在院子里玩,一會兒往廚房瞅一眼,熱氣把窗戶的玻璃打濕了,朦朧的燈光下母親的身影不停忙碌著,讓我感到無比踏實和幸福。 單調(diào)重復(fù)的飯菜讓我越來越不想吃了,后來,我早餐就只喝點湯,午餐兩三根刀削面,偶爾一頓米飯才狠狠吃上一大碗。挑食讓我又黑又瘦個子又小。 那會兒沒有什么營養(yǎng)品,父母工資不高,還要攢錢蓋房子,所以,吃肉一般是過年過節(jié)才有,金黃色的桔子粉是唯一的飲料,憑票供應(yīng)的雞蛋更是很少能吃到。 二 在我的記憶里,父母一直很忙,他們常是天黑著出門,天黑著回來。母親在一家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上班做鉗工,因為工作苦重,加上生了孩沒養(yǎng)好,怕丟工作又早早上了班,落下了偏頭疼和胃疼的毛病。 那時放學回來常??匆姷那榫笆?,在不開燈的屋里,母親蜷縮在炕上,蓋著被子閉著眼睛,額頭上拔著火罐。 有一次,我一進院子就喊母親,沒有聽到回音。趕忙跑進屋打開燈,昏黃的燈光照著母親因疼痛而皺成一團的臉。唉,母親又生病了。 母親呻吟著,不時地打著嗝,不知道那胃里有多少涼氣,而每一個嗝,似乎牽動了全身的神經(jīng),讓她的臉疼得變形。我知道這是在來回一個小時的上下班路上,勞苦一天的母親,又著涼了。 我爬上炕,把頭埋到母親懷里,聞著那熟悉的味道,摸著她的胳膊和臉,心里又難過又發(fā)愁,希望母親快點好起來,又希望她永遠不要再頭疼,不要再生病。 父親回來了,看見母親痛苦的樣子,無奈又心疼的嘆了口氣說:“又頭疼呢,唉,啥身體了!”說完轉(zhuǎn)身去了廚房。不一會兒一股香味傳來,我知道那是父親給母親做了荷包蛋。 父親端進來放在炕邊,喊母親起來,便又去給我們做晚飯。瓷碗里,三個白色的如銀河系一樣的橢圓形挨著擠著,中間若隱若現(xiàn)的黃散發(fā)著誘人的光芒。倒了醋的湯上面漂著幾圈亮晶晶的香油花,燈光下晃晃悠悠忽明忽暗。 母親喝了一口熱湯,舒服的長出了一口氣,接著咬了一口雞蛋,抬頭閉著眼睛慢慢咀嚼著,就像在逐漸回血。我坐在炕邊一邊看著她吃,一邊默默咽著口水。香氣像無孔不入的蟲子,鉆入我每一個細胞。母親看見了,問我吃不吃,我搖搖頭。雖然我非常想吃,肚子里也在咕咕叫,但一想到這一碗荷包蛋可以讓她的頭疼離去,讓她恢復(fù)活力,還我一個健康的母親,我忍住了,因為那比我自己吃了更開心。 吃了一顆后,母親似乎有了力氣,便說:“我不想吃了,這兩顆你吃了吧!”我有些疑惑問:“你不吃了?”母親說:“嗯,你快趁熱吃”。 我顧不上多想,激動地雙手接過碗,先喝了一口湯,哇,那平時讓我厭倦的生醋因為有了雞蛋味居然變得如此可口,一口咬下去,蛋白在我的嘴里跳躍著,細膩的蛋黃如陽光一樣溫暖鮮香。我細細品味著,舍不得咽下去,嘴里到心里都無比享受。 母親一邊搓著頭上黑黑的罐印,一邊微笑的看著我說:“慢點吃,看噎住”。直到把碗里最后一滴湯都吸溜干凈后我才滿足的伸直了腰,感覺如同吃了頓大餐,渾身充滿了力量。 做好晚飯的父親進來看到了,又見母親有了精神,便高興的逗我說:“呀,這下不吃疙瘩飯了吧?”我靠著母親不好意思的笑了。 說來神奇,每次吃完荷包蛋,母親便就會好很多。那小小的雞蛋,似乎給她注入了神奇的力量,第二天,她又早早的去上班了。 生活條件好了點后,院子里種了菜,家里養(yǎng)了雞,湯面里漂上了蛋花。每次生病,父母也會給我做荷包蛋,但我總吃著沒有那次的香。 營養(yǎng)不良和勞累是母親長年身體虛弱的原因,一顆雞蛋帶給她的養(yǎng)分,如同干涸的莊稼流進了一小股清泉,讓她精神振奮,也給了她心理安慰。她便可以繼續(xù)用堅強和韌性與父親一起面對生活的艱辛,這讓她體力總是處于透支狀態(tài),導(dǎo)致這兩毛病一直伴隨著她。 多年后,我也當了母親,孩子們的營養(yǎng)品多了,雞蛋成了他們不喜歡的東西。因為兒時的記憶,我一直堅信著雞蛋的魔力,為了讓他們吃一點,把雞蛋做出了很多的花樣??蔁o論怎樣做,味道都比不過那碗荷包蛋的酸香。 我終于明白,在父母親同甘共苦的歲月里,每碗荷包蛋,都有著父親對母親最深沉的愛。 【作者簡介】:王麗霞,筆名黠兒,山西太原人。自由職業(yè),希望用文字刻畫歲月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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