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書法創(chuàng)作的道路上,董其昌對顏楷的學術思想始終保持著濃厚的敬意。然而,在董其昌書法生涯的初期階段,他并沒有完全認同顏楷的書法理念。他傾向于認為魏晉時期的書風更具古韻,更符合當時主流的書法審美。在這個時期,盡管董其昌的楷書創(chuàng)作在某種程度上受到顏真卿的啟示,但他對顏楷的地位和價值依然持有一定的保留意見。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進,董其昌逐步領悟到顏楷在書法領域所展現出的獨特魅力和無可替代的地位。在他的藝術成熟期,董其昌開始將顏楷的書法理念與自己的創(chuàng)作實踐相結合。他深入研究顏楷的作品,不斷在自己的書法藝術中挖掘顏楷的內在精神。在這個階段,董氏的楷書風格發(fā)生了顯著的變革。他的字跡更加圓滑、線條更加優(yōu)美,同時在莊重、沉穩(wěn)的基礎上賦予了一份獨特的靈動氣質。 通過深入研究董氏晚期楷書作品,我們能夠明顯感受到顏楷對董氏書法風格的深刻影響。在董氏的書法探索過程中,顏楷的書法理念從最初的崇敬演變?yōu)橐环N融合與貫穿。董氏在繼承顏楷書風的基礎上,成功地融入了自己的個性和風格,使他的書法作品煥發(fā)出獨一無二的魅力和價值。 董其昌《周子通書》軸,此軸約作于1611年,書周敦頤語,論人如何學以至圣??瑫埍?,189.4x154.5公分,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此軸通篇揉合歐陽詢、顏真卿的楷書風格,線條圓厚,字形端正而略顯修長。濃墨與飛白的對比表現出提按的韻律感,并使人感到筆法的灑脫與豪邁。 全作雖透露著濃厚的顏楷特征,作者卻能擺脫顏真卿用筆和結字的外觀形似,巧妙地轉化成獨特的個人面貌。用筆看似平淡卻隱含變化,點畫表現也趨向質樸蒼勁,單字結體則是寓奇巧于平穩(wěn)中,疏朗的間距透露出空靈的氣息,整體達到一種既雄強又從容不迫的和諧境界。 【釋文】圣可學乎。曰可。有要乎。有要。一為要。一者無欲也。無欲則靜虛。動直。靜虛則明。動直則公。明則通。公則溥。庶矣乎。董其昌書。 董其昌,字玄宰,號思白。江蘇華亭人。萬歷十七年(一五八九)進士,官至禮部尚書,謚文敏。天才雋逸,善書畫,富收藏,尤精鑒賞。臨摹書跡,至忘寢食。行楷之妙,稱絕一代。此軸為董其昌罕見的書法大軸,節(jié)錄周敦頤(1017-1073)《通書》中內容,學者根據題款風格判斷約書于萬歷三十九年(1611),屬于他精力旺盛的中年時期,展現出他對于大字楷書書寫的掌控與成就。
董其昌最擅長的是行草書。在明代,董其昌是帖學之集大成者。秀逸脫俗、瀟灑流美的“二王”行草書風經過董其昌的實踐而被推到了極致。他的楷書也自成一家:筑基顏真卿,又旁參虞世南,后上追魏晉。董其昌有段尷尬又自信的回憶,大致為我們勾勒出他的學書緣起和歷程:“郡守江西衷洪溪,以余書拙置第二,自是發(fā)憤臨池矣。初師顏平原《多寶塔》,又改學虞永興。以為唐書不如晉、魏,遂仿《黃庭經》及鐘元?!缎颈怼贰读γ怼贰哆€示帖》《丙舍帖》。凡三年,自謂逼古,不復以文徵仲、祝希哲置之眼角?!?/p> 董其昌非常重視傳統(tǒng)筆法,對此體會深刻,并能做到精到純熟。明、清兩代五百多年間,對傳統(tǒng)筆法有深入研究并且能指導后人學書的有兩人:一個是帖學領域的董其昌,另一個是碑學領域的包世臣。董其昌在對晉唐宋元帖學名家進行廣泛學習、深入研究后,得出了帖學用筆的真諦——以勁利取勢,以虛和取韻。董其昌用筆的最大特點便是虛和空靈。此作的用筆主要是提按之法的巧妙轉換,點畫厚重中透著虛靈?!昂裰亍眮碜杂陬佌媲洌⑶疫€帶了一些稚拙生澀的味道?!疤撿`”則是他強調提筆的結果。董其昌反對“信筆”,方法便是“提得筆起”:“作書須提得筆起,不可信筆。蓋信筆則其波畫皆無力。提得筆起,則一轉一束處皆有主宰。'轉’'束’二字,書家妙訣也。今人只是筆作主,未嘗運筆。”對照這件《周子通書》軸,我們不難看出,董其昌的提筆非常熟練生動,點畫充滿舉重若輕的靈動感,如某些鉤畫的挑處、大量點畫的出鋒等。由于提筆容易導致點畫的尖佻薄怯,所以董其昌又強調“藏鋒”,以得厚重:“書法雖貴藏鋒,然不得以模糊為藏鋒,須有用筆如太阿剸截之意……顏魯公所謂'如印印泥,如錐畫沙’是也。”于是,一提一按、一虛一實便很好地統(tǒng)一到了董其昌的筆法體系中,呈現出的便是這件作品給我們的印象了。 晚明大幅立軸作品盛行。傳統(tǒng)小字拓而為大,勢必帶來書寫上的變化,對筆法的精細表達漸漸讓位于字勢的營構。在上學“二王”的過程中,董其昌找到了一個無論是用筆還是結字都無懈可擊的啟蒙者——米芾。他一方面深入學習米氏用筆,另一方面對米芾“大字如小字,小字如大字”的觀點極為信服,在字勢方面作了探索;又深受五代楊凝式結字法的影響,形成了緊密精微又蕭散簡淡的結字特點。為了體現體勢的險絕,董其昌還學習唐代李邕的書法達數十年之久,將李邕字勢左低右高的特點吸收進來,在緊密精微、蕭散簡淡外增加了聳秀之美。此作因是中堂楷書,在字勢方面并未明顯地體現出董其昌的典型特點,但也并非平淡無奇。細觀可知,董其昌在筆勢上作了相應調整,通過內擪外拓的交替使用來達到態(tài)勢的豐富變化。比如幾個“則”字,豎鉤方向各不相同;“無”字或緊瘦或寬博;幾個“要”字上下部分比例也作了微妙調整,可以看到楊凝式《韭花帖》的影子;“學”字“子”部俯仰變化很大等等。有行無列的布局方式也使結字的自由度得到了很好的發(fā)揮。另外,疏朗的章法與舉重若輕的筆調相得益彰,落款也簡潔樸素,營造出一種充實平淡的風格。 董其昌一生以趙孟頫為比肩對象,從青年一直到晚年,為自己書法的進步樹立了一個極高的標桿。這也是他成功的重要動力之一。在參照趙孟頫、學習古人的過程中,董其昌并未盲目追隨,而是通過比較獲得了清晰的認識:“趙書因熟得俗態(tài),吾書因生得秀色。”一個“生”字道出了他與趙氏的區(qū)別,也指出了自己書法的特點。此作在“生拙”上是董書特點的很好注腳。那不計工拙的用筆、散淡秀逸的筆致、似正反欹的結字、疏朗平和的章法,都透露著“熟后求生”的平淡天真。 綜合董其昌一生的作品來看,其用筆也非無懈可擊。他的好友陳繼儒與其觀點多有相合,但論用筆主張卻與他不同——陳主張“轉處著力”。由此反觀董其昌的用筆,在轉折等處不時缺少節(jié)制,偶露飄滑的瑕疵。這是我們學習董書時須留意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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