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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原文】 禰衡被魏武謫為鼓吏①。正月半試鼓，衡揚桴為《漁陽摻撾》，淵淵有金石聲，四坐為之改容②。孔融曰：“禰衡罪同胥靡，不能發(fā)明王之夢③?！蔽何鋺M而赦之。
【注釋】
①禰（mí）衡：漢末建安時人，孔融曾向魏王曹操推薦他，曹操想接見。他不肯去見，而且有不滿言論。曹操很生氣，想羞辱他，便派他做鼓吏（擊鼓的小吏）。魏武：曹操，初封魏王，死后謚號為武。其子曹丕登帝位建立魏國后，追尊為武帝。謫：降職。
②月半試鼓：《文士傳》記載此事時說：“后至八月朝會，大閱試鼓節(jié)”。桴（fú）：鼓槌。漁陽摻撾（sān zhuā.. ）：鼓曲名，也作漁陽參撾。摻，通叁，即三；撾，鼓槌。三撾，指鼓曲的曲式為三段體，猶如古曲中有三弄、三疊之類。此曲為禰衡所創(chuàng).取名漁陽，是借用東漢時彭寵據(jù)漁陽反漢的故事。彭寵據(jù)幽州漁陽反，攻陷薊城，自立為燕王，后被手下的人殺死。禰衡擊此鼓曲，有諷刺曹操反漢的意思。淵淵：形容鼓聲深沉。金石：指鐘磬一類樂器。
③胥（xū）靡：輕刑名，指服勞役的囚徒。據(jù)原注，商朝君主武丁夢見上天賜給他一個賢人，就令百工畫出其相貌去尋找，果然找到一個正在服勞役的囚徒，就是成為商代賢相的傅說。傅說舉于版筑之間，講的就是這個故事。后事用以指代，起用賢人不問出處。 
【譯文】
禰衡被魏武帝曹操罰做鼓吏。正遇八月中大會賓客的時候要檢驗鼓的音節(jié)，禰衡揮動鼓槌奏《漁陽摻撾》曲，鼓聲深沉，有金石之音，滿座的人都為之動容。孔融說：禰衡的罪和那個被判了“胥靡”的傅說相同，只是他不能像傅說一樣，缺少了引發(fā)英明魏王夢的能力和機(jī)緣?！蔽何涞勐犃撕軕M愧，就赦免了禰衡。 
【素心解讀】 魏晉風(fēng)流是中國最后一批由貴遊集團(tuán)的精神面貌和文化內(nèi)涵，以及行為藝術(shù)等多方面因素統(tǒng)合和展現(xiàn)出來的氣韻。不僅為后世所有士人所向往，也成為了許多文人雅士求而不得的精神桃花源，可望而不可及。包括王維、李白、李商隱、蘇東坡等等，皆有高山仰止的崇拜。????????????這是由于，在魏晉那個時代，只有貴族子弟才有機(jī)會接觸和學(xué)習(xí)到最高端而中正的文化，因此，在那個時代，但凡是士人，皆是貴族。有人可能會誤會我在強(qiáng)調(diào)將人區(qū)分貴賤，請不要偏激地理解問題。我只是就傳統(tǒng)文化而言，在為大家展示一個真實的時代背景而已，請不要把我上綱上線。??
這些貴族子弟經(jīng)過了正統(tǒng)的教育，自然未來就是王朝統(tǒng)治管理的接班人，無可厚非。因為較小康之家的庶族子弟與溫飽尚且不能保證的平民百姓來講，貴族子弟接觸到的上層統(tǒng)治工作更多，他們從小便學(xué)習(xí)接觸貴族，乃至各國之間的交往，自然會更懂得政治核心的規(guī)則和詩禮往還。也就是說，他們的視野更開闊，見識也更高遠(yuǎn)，這是階級注定的。因此，他們有更優(yōu)越的等級感覺，也更深愛這個階級體制與王朝，因為他們就是這個王朝的一份子。所以，在這個王朝有興衰榮辱的時刻，他們才可能會感同身受，才更可能為家國去犧牲，去努力。一個打工仔的責(zé)任心，永遠(yuǎn)不可能與老板相提并論。比如屈原，他是楚國的貴族，才會在家國面臨危險的時候，更敏感，更能舍生取義地殉國。??????????????????????魏晉時代，之所以出現(xiàn)了大批名士隱世不出的情況，就是因為這些名士都是貴族，他們無法忍受自己的王朝，自己的家國被搞得四分五裂，甚至君臣失序，連士人最在乎的忠誠都不知道應(yīng)該奉獻(xiàn)給誰。因此，這個時代的士人們，是最悲情的一批。比如陶淵明，建安七子，竹林七賢等等，他們的才華無處施展，他們的滿腔熱忱無處安放，他們的愁苦又無法渲泄，無法解脫。在了解這樣的大背景下，我們才會理解，他們?yōu)槭裁从心敲炊喑醭Ｈ说乃枷牒颓榫w，才會明白為什么他們可以寫出那么驚天地泣鬼神的著作，會做出那么多出人意料不可思議的行為了。
禰衡因犯了點兒小錯誤，被曹操貶去做了擊鼓的小吏，這是十分低級的一個工作，仿佛一個小丑一樣在貴族宴飲或操練的時候進(jìn)行表演，就相當(dāng)于讓清朝年庚堯這樣的大將軍去守城門一樣。禰衡自幼聰明，向來眼高于頂，能入他眼的人實屬不多。在他到許都游學(xué)的時候，有人向他推薦說:“你有才華，如果想成名的話，可以去投奔陳長文和司馬伯達(dá)啊。”?????????????????????陳長文便是陳群，在《德行篇第七》、《德行篇第八》中所講述，是陳太丘的孫子。這個人很厲害，制定了當(dāng)時最重要的選官制度——《九品中正制》，編寫當(dāng)時主要的法典——《魏律》。?司馬伯達(dá)便是司馬朗，是司馬仲達(dá)司馬懿的哥哥。這都是當(dāng)時權(quán)極一時的風(fēng)云人物。?可是禰衡卻說:“我怎么能跟這種殺豬賣肉的人結(jié)交呢？”
有人又推薦，問他說:“你覺得荀文若，趙志長怎么樣？”荀文若就是曹操的大謀士荀彧。趙志長就是趙榮，也是當(dāng)時很有聲譽的大名士。??????????可是禰衡卻說:“荀文若，我可以借他的臉去吊喪。而趙志長呢，他的能力可以去管管廚房的膳食。”因為，荀彧長了一幅苦相，讓人覺得難受，這個有點外貌協(xié)會了，但魏晉時比較注重外貌氣質(zhì)。????
都說越有才華的人越眼高于頂，這看起來是沒錯啊。那么，禰衡能看上誰呢？他關(guān)系比較要好的兩個人，一說大家都知道。一個是孔融，就是讓梨那個；一個是楊修，對暗號“雞脅”那個。這倆人最后都讓曹操弄死了，不得善終，這是后話，我們不提。??????????禰衡比孔融小二十歲，結(jié)望年之交，孔融也到處推薦他。把他推薦給了漢獻(xiàn)帝，又對曹操說，我這小哥們兒特別有才學(xué)。禰衡說孔融是“仲尼不死”，孔融說禰衡是“顏回復(fù)生”，真是惺惺相惜的典范。?曹操特別愛才，聽說了以后，馬上就想見見，這么有才學(xué)的人得為我所用啊?？墒侨思叶[衡不領(lǐng)情，說自己有病，去不了。不去就不去唄，背后還說曹操的壞話，說:“曹操是個什么東西，還讓我去給他打工，我怎么了？我要餓死了是怎么地？”曹操聽聞雖然很生氣，而且按照當(dāng)時的權(quán)利，殺他像碾死一只螞蟻一樣。但是，曹操是什么人啊，一代梟雄，太明白人性了。你禰衡是大名士啊，我殺了你不但影響我在天下士人心中的形象，還影響我招賢納士的大局，才不干那傻事兒呢。????????但不殺他又不能解心頭恨，怎么辦？士不可殺就得辱，抱著有仇不報非君子的心態(tài)，就讓禰衡做了這么一個擊鼓的小吏。???
禰衡自然是不甘心的，他可是大名士，還是個音樂家。當(dāng)時有嵇康擅長古琴，有著名的《廣陵散》；禰衡擅擊鼓，有著名的曲目《漁陽摻撾》。我們學(xué)過白居易的《長恨歌》，其中有一句“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為什么是“漁陽鼙鼓”，安祿山又不是從漁陽打過來的，也不是從漁陽發(fā)動的叛亂。但許多老師都解釋成是安祿山所管的地方離漁不遠(yuǎn)，或者包括漁陽，而且安祿山會擊鼓，這明顯是誤人子弟。其實這句是詩詞中的用典，許多人讀書不求甚解，還一本正經(jīng)地胡說八道。要明白引經(jīng)據(jù)典的源頭，才能讀懂、讀通中華的傳統(tǒng)文化。漁陽是兵家重地，在北京附近，當(dāng)年陳勝、吳廣大澤鄉(xiāng)起義也是奔那去的；東漢彭寵也在這兒自立為燕王，最后兵敗被殺。因是多兵之地，所以后世再寫詩詞歌賦時，往往喜歡用禰衡的鼓曲《漁陽摻撾》這個典故來指代叛亂或兵戈之事。我們回到故事中來，話說，這禰衡胳膊也擰不過大腿，只好暫時委屈一下。正趕上八月十五，曹操大宴群臣，他也要借機(jī)羞辱一下禰衡，讓他當(dāng)眾表演。禰衡也明白曹操的心思，于是也將計就計。你讓我難看，我也不讓你好過。有許多歌功頌德的曲目，我就不敲，專門用彭寵反漢的《漁陽摻撾》來含沙射影地諷刺一下你曹操。
鼓聲一起，那真是穿云裂帛，直指人心。用《世說新語》中的原文是“淵淵有金石聲，四坐為之改容”，簡直不要太好聽了。這個咱們沒聽過，不知道有多么的震撼心靈，但京劇中有一段《罵曹》的鼓樂，大家有興趣可以去聽聽，或許可以略見一斑。???當(dāng)鼓聲結(jié)束，四座無不動容，都被震驚到了。這時，孔融說了一句改變禰衡命運的關(guān)鍵性的話，用白話文解釋，大概意思是:“禰衡所犯的罪不過就是同傅說一樣，微不足道，但傅說因為有機(jī)緣被商王武丁夢到，而赦免并重用了他，商朝才得以強(qiáng)大，傅說也成為了歷史上有名的賢相典范?？上В[衡雖然像傅說一樣有才華，卻沒有能入明智君王夢境的能力啊。”潛臺詞就是，禰衡有傅說之才，但你曹操不是武丁一般的明智君王，還得努力啊。?????曹操一向以招賢納才為重要戰(zhàn)略方針，一聽此話，十分慚愧，便赦免了禰衡。???真可畏一言可以害人，一言也可以救人。語言是一門藝術(shù)，但要學(xué)會如何去應(yīng)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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