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彭老總晚年在他的自述中，曾提到自己打過的四大“敗仗”，分別是紅軍時期贛州戰(zhàn)役，抗日戰(zhàn)爭時期的關家垴戰(zhàn)斗、解放戰(zhàn)爭時期的西府隴東戰(zhàn)役和朝鮮戰(zhàn)爭的第五次戰(zhàn)役。

以上四大戰(zhàn)役唯一的一個共同點是，都出現(xiàn)了很重大的傷亡。

彭老總一向愛兵如子，對自己要求又很嚴格，他對于因自己失誤而造成的傷亡都很痛心，所以始終銘記于心。

不過，就以資料中記載的情況來看，這四大戰(zhàn)役嚴格意義上來講并不都是敗仗，如西府隴東戰(zhàn)役、朝鮮戰(zhàn)爭第五次戰(zhàn)役等，關家垴戰(zhàn)斗雖然沒能消滅敵人，卻也打破了日軍對根據(jù)地的“囚籠政策”，其積極意義也遠大于損失。

而唯一不存在疑問的是贛州戰(zhàn)役，作為彭老總早期指揮的戰(zhàn)役，那確實是一場結結實實的敗仗。

一

蔣介石對中央蘇區(qū)的第二次圍剿作戰(zhàn)失敗后，在很短的時間里便集中了30萬大軍，繼續(xù)發(fā)起對中央蘇區(qū)的進攻，而當時紅一方面軍總兵力只有3萬余人，但中央紅軍在第三次反圍剿作戰(zhàn)中，采取機動靈活的戰(zhàn)術，避強擊弱、速戰(zhàn)速決，最終獲得了全部的勝利。

盡管中央紅軍第三次反圍剿作戰(zhàn)大獲全勝，但不能否認的是當時敵強我弱的狀態(tài)并沒有改變，可當時中央在“左傾”錯誤的指引下，否認敵強我弱的客觀事實，提出在國民黨統(tǒng)治危急之下，進攻敵人守備堅固的大城市，以爭取革命在全國一省或者數(shù)省首先勝利的錯誤主張。

圖|中央蘇區(qū)第三次反“圍剿”作戰(zhàn)要圖

從1931年11月開始，中共臨時中央和中共蘇區(qū)中央便多次提出，要求紅一方面軍停止攻打土圍、拔“白點”的行動，集中兵力進攻贛州、吉安、南昌、九江等中心城市等城市。

1932年1月上旬，蘇區(qū)中央局在開會討論臨時中央提出的攻打南昌建議前，周恩來曾去征求毛澤東的意見。毛澤東那時便指出：

“國民黨軍重兵固守堅城，紅軍又缺乏攻堅重武器，因此不能去打南昌?！?/p>

周恩來對毛澤東的意見十分重視，立即寫信給臨時中央，表示進攻中心城市有困難，然而當時臨時中央給的回復是：

“如果不能打下南昌，至少要在撫州、吉安、贛州中選擇一個城市攻打?！?/span>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再不去執(zhí)行，就會被扣上拒不執(zhí)行中央命令的帽子，但蘇區(qū)中央局后來開會討論期間，就撫州、吉安、贛州情況做了分析，大家一致認為，贛州守敵較少，而且比較孤立，于是大家又決定去攻打贛州。

然而毛澤東依然不同意，而且給出的理由也很充分。

“贛州是贛南的政治經濟中心，是敵之必守，且三面環(huán)水，易守難攻，以紅軍現(xiàn)有力量和技術裝備很可能久攻不克，還是不打為好。即使要打，也只能采取圍城打援的戰(zhàn)術?！?/p>

圖|毛主席

可遺憾的是，這一正確意見并未被采納，蘇區(qū)中央局最終仍然決定攻打贛州，時任中革軍委政治部主任的王稼祥后來回憶時稱：

“我開始時也不贊成，后來中央一再來電，于是我又動搖，變成贊成打贛州了?！?/p>

當時絕大多數(shù)紅軍指戰(zhàn)員都贊同中央的決定，理由也很簡單，就是中央紅軍當時的實力又比原來壯大了不少。特別是自寧都起義后，國民黨軍第26路軍起義，17000余裝備精良的國民黨軍加入紅軍，中央紅軍的兵力猛增至七萬人，加上第三次反圍剿作戰(zhàn)的勝利，使得全軍上下都彌漫著一股求戰(zhàn)心切的氣氛。

更重要的是，就連彭老總自己，也力主攻打贛州，后來在回憶錄中，彭老總曾詳述了自己當時的心路歷程：

“在進攻贛州以前，中央局的領導同志也曾經征詢過我的意見。我說，如果有時間，蔣介石不來增援，贛州城是可以打開的，而且奪取該城后，對于贛江以西和贛江以東蘇區(qū)聯(lián)成一片，鞏固后方和向贛東北發(fā)展就是有利的?！?/p>

因為全軍求戰(zhàn)心切，甚至當時還有人公然放話：

“打下贛州再和老毛算賬！”

毛主席正確意見不被采納，當時也備受打擊，周恩來那時建議他休養(yǎng)一段時間，毛主席采納了他的意見，向中央局請了假，回到了東華山休養(yǎng)。

1932年1月10日，中革軍委發(fā)布了《關于攻取贛州的軍事訓令》，標志著攻打贛州的軍事計劃正式被提上議事日程。

會議上決定，以紅三軍團并紅四軍、紅七軍為主作戰(zhàn)，擔負攻城和阻援的任務，任命紅三軍團軍團長彭德懷為前敵總指揮兼政委，江西、閩西軍區(qū)共6個獨立師為支作戰(zhàn)軍，以游擊戰(zhàn)配合行動，由江西軍區(qū)總指揮陳毅負責指揮。

1932年2月4日，紅軍主力陸續(xù)抵達贛州城附近，在城中的國民黨軍立即收縮了防線，固守城池。紅軍迅速占領城郊的白云山、天竺山一線攻城出發(fā)陣地，從城東南進逼城垣。

一場曠日持久的作戰(zhàn)也就此展開。

二

彭老總那時對于打下贛州，還是有著充分的信心的。

盡管贛州本身易守難攻，北面和南面還駐有國民黨軍優(yōu)勢兵力可以隨時支援，但只要作戰(zhàn)迅速，使敵人來不及增援，紅三軍團還是有機會奪取贛州的。

不過，從戰(zhàn)斗一開始，紅軍在情報上就出現(xiàn)了重大失誤。

彭老總一開始力主攻打贛州，是因為贛州守敵偏弱，認為贛州只有一個3000多人的雜牌旅，即便是加上贛南周邊17個縣的地方武裝，戰(zhàn)斗力不會強到哪里去，可真正打起來以后才發(fā)現(xiàn)，敵人的數(shù)量遠多于這個數(shù)字。

圖|彭德懷

在《彭德懷自述》中，我們能看到彭老總對這一戰(zhàn)事的記載：

“贛州城“久攻不克，(敵)援軍既到，又未迅速撤回，屯兵城下，相持日久，兵力疲勞，致遭敵襲。此事直到1965年看到政協(xié)出版的文史資料，登載當時守贛州的旅長馬崑寫的一篇守贛州經過，才知當時馬旅是八千人，地方團隊經過改編整訓一萬人，共一萬八千人。我三軍團兵力才一萬四千人，敵以優(yōu)勢兵力，據(jù)堅防御，當然不易攻克。敵情沒有弄清楚，就貿然攻堅，這也是一次嚴重的錯誤?！?/p>

據(jù)當時守贛州的國民黨軍12師34旅馬崑回憶稱：

“在這次戰(zhàn)役（贛州戰(zhàn)役）發(fā)生前，蔣介石在南昌行營，因為準備第四次'圍剿’部署尚未作好，叫我積極準備糧草、彈藥，死守贛州。贛州圍城戰(zhàn)役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發(fā)生的，成為了第四次'圍剿’和反'圍剿’中的一次重大戰(zhàn)役。”

嚴格意義上來講，當時馬昆所率領的12師34旅，確實是屬于雜牌軍，這是一支滇軍的部隊，因為蔣介石本就存心要削弱在江西的滇軍部隊，所以從一開始來看，彭老總判斷的也不算是失誤，蔣介石確實有可能不予以增援。

據(jù)《彭雪楓傳》中的記載：

“攻城的部署是：紅二師負責攻擊南門；紅一師負責攻擊西門；紅七軍負責攻擊東門；紅三師越過章江，占領制高點，控制北門。紅四軍各部部署在南康、新城和楊眉市等地。”

因為紅軍本身缺乏攻堅的重武器，所以紅三軍團在攻打贛州過程中使用了大量的炸藥，準備用來爆破城墻。

馬崑也在后來回憶中稱：

“紅軍包圍贛州城后，沒有隨即攻打，而是以天竹、白云兩山為支撐點，構筑工事，建立火力據(jù)點，同時，又向東南兩門方向挖掘坑道，準備爆炸城墻。我當時心里感到壓力很大，從戰(zhàn)斗的形勢來看，被繳械投降有可能。當時（他們）到處寫著'奪取贛州，活捉馬昆’、'只殺馬昆，不殺守城官兵’的巨幅標語口號，更給我精神上很大壓力。但我不甘心失敗，命令全軍全力投入頑抗的激烈戰(zhàn)斗。”

2月13日，進攻的紅軍對贛州城墻發(fā)起了第一次爆破，這也是紅軍自攻打贛州以來，首次爆破城墻，據(jù)馬崑回憶，爆破的地點是贛州東門月城的城門洞。

“轟！”

巨大的轟鳴聲直接炸塌了東門月城的城門洞，并把城墻炸出來一個缺口，可見當時紅軍在爆破上，確實進行了周密的計劃，缺口為后續(xù)紅軍的進攻打開了一個通道。

不過，守城的國民黨軍顯然也不傻，馬崑交待，雖然紅軍炸塌了城門洞，但城墻的兩側都構筑了堅固的防御工事可以堅守，就連城內鼓樓上也有固定的火力點，紅軍戰(zhàn)士們沖入城中后，立即遭到了國民黨軍狂風暴雨般的襲擊，戰(zhàn)斗陷入膠著狀態(tài)，雙方的傷亡都很大。

據(jù)參加過贛州戰(zhàn)役的開國中將方強（時任紅三軍團第五軍第一師第二團政委）回憶，贛州戰(zhàn)役開始以后，紅一師在紅二師的配合下，以10人為一組架設云梯攻城，但這種仰攻攻城的方式，部隊傷亡極大，在幾次攻城不順利的情況下，紅軍戰(zhàn)士才采取了爆破城墻的辦法。

圖|紅三軍團第七軍炸開贛州城東門情形

2月17日，紅軍進行了第二次爆破，同樣未獲得成功。

2月23日，紅軍進行了第三次爆破，爆破炸塌了東門一段城墻，負責攻城的紅七軍指戰(zhàn)員立刻搶上，并攻入城中，守城的國民黨軍立刻展開反撲，雙方陷入膠著狀態(tài)，因武器火力上并不占優(yōu)勢，紅七軍遭遇了巨大的困難，傷亡較大，不得已而放棄攻城撤出。

盡管三次爆破失敗，但紅軍指戰(zhàn)員依然毫不氣餒，決定采取第四次爆破。

然而據(jù)馬崑回憶，就在第四次爆破前兩天，就有兩個紅軍叛徒將此計劃出賣給了他。

當時這兩名叛徒密告馬崑：

“在三天內，紅軍就會第四次爆城，東門的城墻就將被全部炸毀，現(xiàn)三個炸藥包已裝好，只等孫連仲部隊起義的炮兵部隊趕來攻城?！?/p>

兩名叛徒透露出兩個關鍵信息，一是紅軍將要集中數(shù)量不菲的炸藥第四次炸城，二是紅五軍團即將參戰(zhàn)。

原來就在3月1日，中革軍委向紅三軍團發(fā)出了“堅決奪取贛州，乘勝消滅來援敵人”的訓令，并同時增調紅五軍團參戰(zhàn)。

3月4日，紅軍進行了第四次爆破，這次爆破大獲成功，三個炸藥包，一個爆掉了城樓，一個爆掉了城墻右面的碉堡，一個爆掉了城門左翼的側防。

圖|時任紅三軍團第五軍第一師第二團政委方強

可就在紅軍指戰(zhàn)員冒著煙幕沖上去后才發(fā)現(xiàn)，馬崑已經連夜筑起了第二道城墻，據(jù)方強回憶：

“馬昆得知紅軍又將爆城的消息后，連夜進行新的頑抗部署，不顧老百姓痛苦和反對，不管人民死活，將東門鐵匠街的房屋全部拆毀，強令居民每戶送一個沙包，當夜就在東門內構筑了第二道新的防御工事?！?/p>

紅軍沒能順利的攻進城中，只好又退出來繼續(xù)圍城。

其實仗打到這個份上，攻城可以說是已經失敗了。

三

馬崑在多年后一篇文章中，講了一段自己出城獻策的故事。

大概的意思是，馬崑在贛州艱難防守了一個月，突然接到陳誠拍過來的一封電報，聲稱贛州已經解圍，馬崑大吃一驚，因為城外的紅軍還在圍城，并準備下一步的進攻，怎么能說解圍呢？于是馬崑冒險出城，連夜找到羅卓英，按照馬崑的建議，羅卓英派了一個工兵營趕到贛州，進城后挖了一條向外直通的通道，然后再派黃維率領十一師32旅兩個團前往贛州馳援。

黃維晚年看到馬崑寫的這篇回憶后，卻斥責他是“瞎吹”，并親自寫了一篇《對〈蔣軍贛州守城戰(zhàn)役親歷記〉的補正》予以駁斥。

在黃維的回憶里，馬崑所謂出城獻策的情況，自然就不存在，而真實的情況時，十八軍在接到馬崑的求援后，立刻馬不停蹄的直抵贛州城下，黃維率領的十一師32旅作為十八軍的先頭部隊，當先一步就趕到了贛州。

“馬（昆）文說，在羅卓英部隊來贛的一個星期后的一天晚上，陳誠拍電話說贛圍已解，要調走部隊，因此馬昆冒險縋出城外，向羅卓英出謀獻計。事實是十八軍兼程馳援贛州，該軍抵贛之日，我是先頭部隊，在沙地驅逐紅軍的游擊部隊直抵贛州城北門，架成浮橋，于黃昏后冒東門外、西門外紅軍射擊的干擾，率所部三團入城，先鞏固城防?！?/p>

黃維率部入城后，立即協(xié)同馬崑旅防守，并向東門派去了一個營的兵力，紅軍第四次爆破東門城墻時，黃維的那一個營也參加了戰(zhàn)斗，將沖入城中的紅軍又打了出去。

也因為城內國民黨軍得了支援，所以針對城外紅軍展開了大規(guī)模的反撲。

3月7日，國民黨軍從贛州城墻挖掘通道向外進攻，加上國民黨軍十一師62團襲擊紅二師，猝不及防之下，我軍慘敗，如果不是紅五軍團第13軍緊急馳援，后果不堪設想。

據(jù)《彭雪楓傳》中回憶贛州戰(zhàn)役：

“紅軍傷亡3000余人，紅四軍第十一師政委張赤男、紅五軍團第十三軍第三十七師政委歐陽健等10名師團干部英勇犧牲。紅三軍團第一師師長侯中英被俘，后遭殺害?！?/p>

一提起贛州戰(zhàn)役，黃維晚年頗為得意：

“紅軍圍攻贛州時，十八軍兼程馳援贛州。我是十八軍十一師三十二旅旅長，在沙地驅逐紅軍的游擊隊后，直抵贛州北門，架成浮橋，在黃昏后率部三個團入城，立即接替北門、西門、南門的城防守備。當夜，紅軍在東門爆破城墻，部分突入城內，經馬昆旅反擊，被打出去。又經四五天，工兵營坑道挖成后，師長羅卓英命令總攻，三十二旅于夜半后，由坑道潛出城外，六十五團圍困紅軍一個師，從師長侯忠英以下全部俘獲。彭德懷只知馬昆……嗯，都過去五十多年了?！?/span>

圖|1932年3月7日，贛州突圍戰(zhàn)斗中被俘的部分紅軍干部戰(zhàn)士

記者又問：

“黃老當時多大年紀？”

黃維回答：

“剛滿28歲?！?/span>

“彭德懷比您大六歲，陳誠也比您大六歲?！?/span>

“對對！”

圖|黃維

一提起陳誠，黃維立刻肅然起敬，黃維對他有知遇之恩，一直到晚年，他也沒有避諱談這一點。

黃維后來幾次談到贛州戰(zhàn)役時坦言：

“如果不是紅軍第五軍團的支援，贛州戰(zhàn)役他布置下的陷阱說不定能全殲紅軍的第三軍。”

贛州戰(zhàn)役后，我軍整體陷入被動，在當時情況下，周恩來立即囑咐項英到東華山上去請毛主席，事實上毛主席雖然向中央請了假，但始終關注著前線戰(zhàn)局的情況，受到消息后，毛主席立即與項英下山，并制定了各種對策，電告朱德。

1932年3月8日，毛主席抵達贛江口軍委前線指揮部，那時紅軍已經脫險，朱德在給毛主席的電文中告知：

“我們采取了你在瑞金給我們的電報，紅軍已經安全脫險了。”

一直到此時，毛主席的心里才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