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熔亮  

內(nèi)容摘要：臺灣著名女作家琦君有著“臺灣文壇閃亮的恒星”之譽，她的許多懷舊散文洗盡鉛華，于清淡樸素中見出秀美，充滿中國特有的濃厚倫理色彩和溫馨的親情。在她筆下，故鄉(xiāng)的山川景物歷歷在目，故鄉(xiāng)的親人師友躍然紙上，故鄉(xiāng)的風(fēng)俗人情也讓她回味無窮。特別是她的一些中秋懷人之作，充滿了祥和與寧靜，溫馨而憂傷的情懷，就像一杯杯醞釀已久的佳釀，讓人觀之悅目，品之沁心。

關(guān)鍵詞：心靈手巧；尊老愛幼；幽怨；思鄉(xiāng)

每個人對生于斯，長于斯的故鄉(xiāng)，總有一種傾吐不盡的特殊的情愫。對于臺灣著名女作家琦君來說，這種感情更是刻骨銘心。1949年，舉家“移植”到臺灣，后來又寄居美國，人生如浮萍，飄忽不定，但不變的是對故鄉(xiāng)——無論是大陸的老家還是第二故鄉(xiāng)臺灣——的強烈的思念之情。她曾寫道：“我常常想，我若能忘掉親人師友，忘掉童年，忘掉故鄉(xiāng)，我若能不再哭，我寧愿擱下筆，此生永不再寫，然而，這怎么可能呢？”琦君寫了許許多多的懷舊散文，其中有幾篇回憶中秋佳節(jié)的散文更是上乘之作。《團圓餅》一文，于溫馨中透著幽幽的愴痛，如同一首委婉動人的歌謠，流進每一個讀者的心中?！　　　　　　?/span>

謳歌了母親的心靈手巧。琦君一歲喪父，四歲喪母，生母在病危之際把他們兄妹托付給伯母。琦君筆下的“媽媽”就是對她有著深厚養(yǎng)育之恩的伯母。她是舊社會一位典型的賢妻良母，心靈手巧，忍辱負重，堅強而善良，寬容而慈愛，充滿了“母心、佛心”。在琦君童年的記憶中，印象最深的，應(yīng)該是母親的那一雙巧手。這雙手不僅能做女孩喜歡的一些小飾品，更重要的是能做許多可口的美食。《團圓餅》中，“其實，母親經(jīng)常都做各種香噴噴的餅。到了中秋節(jié)，她就說自己手里捏的是'團圓餅’，她并不稱它為'月餅’?！背Ｕf“眾口難調(diào)”，然而母親做的餅，有豬油豆沙的甜餡兒，也有雪里紅炒肉末的咸餡兒，無論哪一種，都是香噴噴的，誰不想嘗上一口呢？尤其是特別為外公加工加料而做的雞油豆沙加棗泥餡兒的“團圓餅”， 又油又香，讓外公吃得特別舒心，也讓嘴饞的“我”大飽口服?？梢哉f，一年吃一次 “團圓餅”，給了“我”最美好的回憶。而每想到“團圓餅”，自然會想起母親那一雙巧手，思念之情自然噴涌而出。

體現(xiàn)了尊老愛幼的傳統(tǒng)美德。中秋節(jié)這天，一家三代人，連同阿榮伯伯，同吃“團圓餅”，共賞一輪明月，尊老愛幼，其樂融融，一派和諧溫馨的氛圍?！巴夤珢厶鹗?，母親就特別為他老人家加工加料，做雞油豆沙加棗泥餡兒的，擺在他床邊由他隨時可以吃”；“在銀色的月光下，我扶著外公在庭院中散步”；“過了十六，阿榮伯把大大的月光餅切開，半個給外公放在他房間里慢慢兒吃，半個大家分來嘗嘗”，由此可見，對于風(fēng)燭殘年、行走不便、有點偏食的外公，母親、阿榮伯和“我”給予了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而“媽媽給外公做的又油又香的棗泥餅，外公又把大半分給我吃了”一句，不經(jīng)意間，就表達了外公對“我”的格外偏愛。與其說這是“團圓餅”的傳遞，倒不如說這是愛心的傳遞，這是中華民族尊老愛幼傳統(tǒng)美德的真實體現(xiàn)?！皭廴苏撸撕銗壑?；敬人者，人恒敬之”，難怪從小生活在尊老愛幼氛圍中的琦君，長大后總是在文章中念念不忘手巧的母親，慈祥的外公，和善的阿榮伯。

流露出母親的淡淡幽怨。中秋佳節(jié)，是萬家團圓的日子，是一家人共享天倫之樂的時候。然而，爸爸卻遠在北京，遲遲未歸，他已經(jīng)在那兒另結(jié)新歡，使母親在情感心靈上倍受冷落和打擊。杜甫《佳人》中寫道：“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然而母親并沒有像一般女人那樣“一哭二鬧三上吊”，有的只是淡淡的幽怨，無盡的惆悵和閃著淚光的笑靨。在這個特別的日子里，可以說失望與希望并存，溫馨與傷感同在。母親“摟我在懷里，對著大月光餅呆呆地看半天，拍著我輕聲地說：'小春，寫封信給你爸爸，告訴他我們屋子里有個大大的團圓餅，要他明年回來過中秋節(jié)，一家團圓多好？’”母親在搖曳的燭影中閃著淚光的笑靨，感染了“我”，使“我”“禁不住熱淚盈眶，更深深體會到老師教我古人的詩句'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的意義”，也深深理解了母親強作歡顏，內(nèi)心萬分的苦楚。母親的寬容大度，母親的忍辱負重，母親的望穿秋水，使我們仿佛看到了一個形容憔悴內(nèi)心孤獨的“鄉(xiāng)下女人”，讀來不禁讓人心生敬佩之情，又禁不住為之掬一把心酸的淚水。

傾訴了濃濃的思鄉(xiāng)之情。剪不斷的故鄉(xiāng)之情，理還亂的親友之思，一直是琦君散文的主題。她對故鄉(xiāng)的思念之情是一以貫之的。她曾說過：“我們從大陸移植來此，匆匆將三十年。生活上盡管早已能適應(yīng)，而心靈上又何嘗能一日忘懷于故士的一事一物。水果蔬菜是家鄉(xiāng)的好，雞魚鴨肉是家鄉(xiāng)的鮮。當然，風(fēng)景是家鄉(xiāng)的美，月是故鄉(xiāng)明。”而現(xiàn)在寄居異國，年紀越大，思鄉(xiāng)越切。“每到中秋，既無心舉頭望明月，也無興趣買象征明月的月餅來應(yīng)景，一心思念的卻是當年母親一雙巧手做的'團圓餅’”。故鄉(xiāng)的人讓她難舍難忘，故鄉(xiāng)的風(fēng)俗也讓她回味無窮。無論歲月怎樣流轉(zhuǎn)，無論身處天涯還是海角，故鄉(xiāng)的景，故鄉(xiāng)的人，故鄉(xiāng)的風(fēng)俗將永遠銘記在她的心中，永不磨滅。

讀琦君的《團圓餅》，猶如欣賞一曲溫馨而略帶憂傷的歌謠，它讓我們幸福著他們的幸福，悲傷著他們的悲傷。我們仿佛走進了如詩如畫的江南農(nóng)村，走近了那些善良淳樸的人們，也走進了琦君的心靈深處。

【 附原文 】

團 圓 餅

（臺灣）琦君

寄居異國，幾乎年節(jié)不分。每到中秋，既無心舉頭望明月，也無興趣買象征明月的月餅來應(yīng)景，一心思念的卻是當年母親一雙巧手做的“團圓餅”。

其實，母親經(jīng)常都做各種香噴噴的餅。到了中秋節(jié)，她就說自己手里捏的是“團圓餅”，她并不稱它為“月餅”。她說月亮是高高在天上，放光明照亮世間的“月光菩薩”，怎么可以摘下來吃呢？說得外公和老長工阿榮伯都呵呵地笑了。

母親做團圓餅時，先炒好餡兒，甜的是豬油豆沙，咸的是雪里紅炒肉末。由阿榮伯揉好面，切成平均的一團團，她再來包。我當然少不了在邊上幫倒忙，為的是想快快有得吃。但母親總要我先拜了拜月亮菩薩，供了祖先，才準我吃。

外公愛甜食，母親就特別為他老人家加工加料，做雞油豆沙加棗泥餡兒的，擺在他床邊由他隨時可以吃。我就在外公身邊跟進跟出，不用說，又油又香的棗泥餅，大半都給我吃了。

在銀色的月光下，我扶著外公在庭院中散步，聽他講母親少女時代既能干又熱心照顧?quán)従拥脑S多事兒，我聽了一遍又一遍，總也聽不厭。母親卻說：“許多事兒都是你外公加油加醬編出來的，我哪有那么好？” 外公又捻胡子呵呵地笑了。

母親定定地注視著外公，低聲對我說：“外公一年年老了，你一年年長大以后，要去外路讀書，不知還有幾個中秋節(jié)能在外公和我身邊一起過呢！”

我聽了心里悵悵的，抬頭望外公，他笑得滿臉皺紋，白胡須在月光中微微飄動。我覺得外公像一位老仙翁，就要冉冉升天而去，不由得一陣心酸，幾乎掉下淚來。

外公微微顫抖的手，緊緊捏著我的小手說：“小春，祭拜過月光菩薩，你就趕緊寫信到北京給你爸爸，要他快點回來，逢年過節(jié)，總要一家團圓，吃你媽媽做的團圓餅啊 ！”

阿榮伯興匆匆地從街上買來一個好大的月光餅，有小圓桌那么大，阿榮伯說是專為祭月亮菩薩的。我看了快樂得直跳，把鼻子伸過去聞聞，好香呢。媽媽也高興地說：“如今的年輕人真會變新花樣，會做出這樣大的團圓餅來?？鞌[桌子祭月光菩薩吧，我把菜都燒好了?！?/span>

祭拜過月亮，我就急著要吃那大大的月光餅?？墒菋寢尣蛔屛谊_來，說一定要過了十六才能吃。

“十五月光十六圓。十五和十六都是團圓的好日子，要先吃我們自己做的團圓餅?！眿寢屝Σ[瞇地說。

 媽媽的命令，連外公都得聽。所以阿榮伯就把那大大的月光餅高高掛在廚房柱子上，讓我只能對著它聞香味。過了十六，他才把餅切開，半個給外公放在他房間里慢慢兒吃，半個大家分來嘗嘗。連媽媽都夸好香好脆呢。

她想了一下，要阿榮伯再去買一個來，掛在她自己房間里。到了晚上，她摟我在懷里，對著大月光餅呆呆地看半天，拍著我輕聲地說：“小春，寫封信給你爸爸，告訴他我們屋子里有個大大的團圓餅，要他明年回來過中秋節(jié)，一家團圓多好？”

在搖曳的燭影中，母親的笑靨里閃著淚光。我想念起遠在北京、遲遲未歸的爸爸，想起外公催我寫信催他快快回家的熱切神情，也禁不住熱淚盈眶，更深深體會到老師教我古人的詩句：“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的意義。(選自琦君《素心箋》重慶出版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