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塞納河到翡冷翠》是黃永玉上世紀(jì)90年代旅居歐洲寫生作畫時所寫的藝術(shù)游記散文,塞納河畔、翡冷翠街頭,從街道到城鎮(zhèn)全景,從文化到市井民風(fēng),從建筑到風(fēng)物風(fēng)情,從名人到普通市民……俱在他的繪畫與文字里散發(fā)著鮮活的氣息。獲作家出版社授權(quán),本版特刊發(fā)全新修訂版中黃先生專門撰寫的后記文章,以饗讀者。 《沿著塞納河到翡冷翠》 黃永玉 著繪 作家出版社 文|黃永玉 《沿著塞納河到翡冷翠》這本書又要再版了。已經(jīng)忘記它再版過多少次,有時打過招呼也沒用,甚至不理我跟再版有沒有什么關(guān)系。我的日課很多,日子一長也就習(xí)慣地忘在腦后。 這一次的再版很像那么一回事;版本大得像本畫冊,厚厚的,插圖跟文字搭配得難舍難分。我心里明白美編先生和編輯女士費的心血。令我產(chǎn)生一種老早不時新的叩頭膜拜的打算。 屈指一算,這本書三十多歲了。 接著這本書原來還有同樣一本要寫,是關(guān)于德國的,名字叫做《萊茵河情緣》。不寫的原因是跟編輯先生的一句話賭氣。幸好賭那個氣,要不然為這一篇篇文章連載最起碼要留在香港一年或兩年。誰清楚兩年以后是什么世界? 黑妮的貓在鄰居那邊,1995年,黃永玉繪 我這一輩子活了快一百歲,運氣都是路邊撿來的。逢兇化吉。老實人和狡猾人都難以相信。 也有一些巧事,我自己都不太清楚—— 我一生最尊敬,來往最密切的又聾又啞的漫畫家陸志庠。少年,青年時期都有幸跟隨他一起,佩服他的藝術(shù),欣賞他的構(gòu)思。我的每一幅木刻作品他都看過,直到他逝世,從沒有聽他說一句我刻得“好”,稱贊或夸獎過一次。在他面前,我自己毫無得意之處。我了解他,他是個毋庸置疑的真正大天才??上置@又啞的生理障礙跟世人隔離。我從軍墾農(nóng)場三年勞動回來,改習(xí)宣紙色彩畫,他沒有看到就逝世了。我至今也沒有企望他會對我的宣紙畫說一聲“好”。有他在天之靈的監(jiān)視,我一點也不敢茍且。 有三個人,文學(xué)上和我有關(guān)系。沈從文表叔,蕭乾三哥,汪曾祺老兄。我也不太清楚他們?nèi)痪烤箍催^我多少文章?假定三位都看過我寫的《無愁河的浪蕩漢子》會有什么反應(yīng)? 蕭三哥會興奮地跳起來喜歡我那么放縱的寫法。從文表叔會在書前書后寫很多批語和感想,由于我文章的引發(fā),甚至?xí)槲夷昧硪槐究瞻妆咀友刂覍懙倪M(jìn)展宣敘起來。曾祺兄會欣賞我文字的天地,我的調(diào)皮,我的不守文學(xué)規(guī)矩,信口開河的膽子…… 黑妮告訴我,表叔一家都讀過我寫的《太陽下的風(fēng)景》,表嬸有信來說:“都哭了?!?/p> 我以為曾祺老兄沒有機(jī)會讀我的文章,前一段汪朗提及,他爸書柜里有一本翻舊了的《沿著塞納河到翡冷翠》。我聽了心里一片黯然。 我開始寫書了,怎么三位都離開人間了呢?文學(xué)上我失掉三位最服氣的指導(dǎo)者。如果眼前三位都還活著,我的文學(xué)生涯就不會那么像一個流落塵世,無人有膽認(rèn)領(lǐng)的百歲孤兒了。 這不太像一篇后記。不像就不像!起碼算是一個老頭子在自己書后打一個大噴嚏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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