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于浩醒過來的時候正在醫(yī)院的病床輸液呢。陪病床前的父母告訴于浩單位的領(lǐng)導剛走，一再叮囑要于浩好好養(yǎng)病。父親于亞非從醫(yī)生那知道兒子已經(jīng)沒什么大礙，坐在床前問起了暈倒的緣由。于浩不想把徒弟整蠱自己的事情告訴任何人，畢竟太丟人了。于浩推脫說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有一只毛毛蟲爬上了衣服，讓自己產(chǎn)生了過敏性應(yīng)激反應(yīng)，再后來就不知道什么情況了。

于浩知道姑娘們對自己有怨氣是真的，但絕對沒有惡意。只是她們沒想到事情的后果會這么嚴重。于浩決定把這件事當成一個秘密封存在心里。只是這件事極大地挫傷了于浩的自信心，他開始懷疑自己的能力并沒別人夸得那樣強大。

不管于浩怎么掩藏低落的情緒，還是被父親于亞非看出了端倪。于亞非支走擦眼抹淚的老伴兒，又看看一臉憔悴的兒子沒有說什么。他默默地遞給兒子一個削好的蘋果順勢坐在床頭對于浩講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于亞非，從這個極具時代特色的名字會讓人猜出這個家族與非洲有著難解之緣。猜得沒錯，于亞非出生的時候，他的父親于來福作為一名鐵路工人正在非洲援助建設(shè)“坦贊”鐵路。他收到妻子來信的時候未見面的兒子（也就是后來的于亞非）都快該過滿月了。妻子在信里問丈夫于來福該給孩子取個什么樣的名字呢？圍坐在旁邊的工友們七嘴八舌地出著主意。有工友建議孩子應(yīng)該叫文革，國內(nèi)正熱火朝天地開展的政治運動；有的說叫國慶，不但好聽，生日也好記。大家正熱火朝天地議論呢。工長一步跨進屋里問大家吵吵啥呢這么熱鬧；當聽明白大家討論的話題，他沉思片刻問于來福怎么想的。于來福憨厚地笑笑說自己沒啥文化，讓老工長幫著給兒子起個有意義的名字。老工長掏出煙袋鍋慢慢塞上煙絲劃著火柴點上深吸一口，說道：“咱們中國在亞洲，修建的坦贊鐵路在非洲。老于同志，我看孩子叫亞非怎么樣？老人家不是說過嗎。中非是戰(zhàn)友加兄弟?。　?/span>

亞非，亞非。這名字多好呀！大家一致贊成上過私塾的工長有文化，名字起得好，這男孩就叫于亞非。

“坦贊”鐵路你知道嗎？于亞非坐在床前輕聲地問兒子于浩。

于浩對援建“坦贊”鐵路的具體事情不了解，但日常從父親于亞非的只言片語里也了解個大概。

上世紀六十年代中期的中國，那時候也不富裕啊。毛主席聽到尼雷爾總統(tǒng)的請求時，說；“你們有困難，我們也有困難，但是你們的困難和我們的困難不一樣。我們寧可自己不修鐵路，也要幫你們修建鐵路。”

偉人的一句承諾，“坦贊”鐵路從六十年代中后期開始，一直修到七十年代中期全線開通。中國鐵路工人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甚至是犧牲?，F(xiàn)在的年輕人有誰知道呢？于亞非的父親于來福就不幸犧牲在鐵路建設(shè)工地上。

“在整條鐵道線修建過程中有一段工程難度相當大，那就是著名的錢貝西大橋，這座橋長267米，水深五六米。當時哪有什么潛水工具呀，打樁定位、測量時，工人只能是身上綁著繩子潛到水下作業(yè)。你的爺爺就是在那次施工中出現(xiàn)意外犧牲的。我活了五十多年了，沒見過你爺爺一面。”于亞非講到動情處，眼角里噙出晶瑩的淚花，仿佛那一幕幕在心里回放著。有父子沒有見面的遺憾，更有失去親人的悲痛和傷感。于浩哽咽著趕忙抽出紙巾遞給父親于亞非。

于亞非擦拭玩眼淚繼續(xù)講著：“按照你爺爺生前遺愿，他被安葬在“坦贊”鐵路旁，他要親眼看到鐵路建好，順利通車。組織上給你爺爺評為革命烈士。你奶奶作為烈屬原本可以向組織上要求一些照顧的，可老人家好強了一輩子，沒有向國家提一點要求。老人家含辛茹苦好不容易把我拉扯大。我上完初中作為革命烈士家屬被特招進了中國鐵道兵部隊，從基層連隊的新兵干起學會了勘察設(shè)計；上世紀八十年代，鐵道兵集體轉(zhuǎn)業(yè)后到了地方依然從事鐵路建設(shè)工作；再后來，你報考交通大學選擇鐵路專業(yè)我打心里高興。為咱老于家祖孫三代都是鐵路人自豪呀！

前幾年咱們國家提出“一帶一路”戰(zhàn)略積極發(fā)展與沿線國家的經(jīng)濟合作伙伴關(guān)系，共同打造政治互信、經(jīng)濟融合、文化包容的的利益共同體、命運共同體和責任共同體。我作為一名負責設(shè)計勘察的老鐵路工作者積極報名參加，有幸被組織指派到肯尼亞到蒙內(nèi)鐵路的設(shè)計勘察。其實我有兩個心愿，一個就是到你爺爺?shù)膲炃翱膫€頭，燒一炷香，告慰老人家咱國家發(fā)展得越來越好了；另一個心愿就是也要像你爺爺那樣做一個有擔當?shù)闹袊F路人，讓全世界都知道咱中國鐵路不管是什么時候都是最棒的。

我到肯尼亞一干就是兩年多。這期間你應(yīng)該知道，你媽既要操持這個家又要照顧你八十歲的奶奶，盡心盡力地做好咱家的后勤部長。你奶奶患埃爾海默癥生活不能自理不說，有時候會亂發(fā)脾氣會罵人打人。你媽從來沒有懈怠過，更沒有抱怨過。人們都說女人更年期情緒波動大，可鄰居們都夸你媽孝順明事理。其實我知道，她是不想讓我分心，支持我干好工作。收到消息說你奶奶病危，我趕回來見到你媽發(fā)現(xiàn)她頭發(fā)都白了一大半兒。我去非洲之前你媽沒幾根白發(fā)呀！料理完你奶奶的后事，你媽就催我趕緊回去繼續(xù)勘察作業(yè)。因為你媽她知道蒙內(nèi)鐵路是我職業(yè)生涯中的巔峰，如果我不能善始善終會留下終生遺憾。

在非洲那段時間我和同事們餐風露宿，沒有一個人叫苦，沒有人喊累，更沒有人當逃兵。從實地勘察到設(shè)計圖紙，沒有困難要上，有困難更要上。咱中國鐵路人什么時候當過孬種？！

在勘察蒙內(nèi)鐵路線時我們和當?shù)氐南驅(qū)б黄鹜讲綄嵉乜辈鞂ふ倚藿ㄨF路的最佳路線。有時候為了趕工作進度我們背著面包拿著水在酷熱的大草原跋涉幾十里?？吹较?qū)У墓ぷ鞑筒粔虺粤?，我們寧可少吃一口也會把自己的拿出來和他們分享。在工作之外誰家有了困難，我們也會伸出手拉一把。人心都是肉長的，即使文化不同，生活習慣有差異，但愛卻是相同的。那段時間我們不但受到了原住民的歡迎，更是和他們成為真正的朋友。這些話我一直藏在心里從來沒有說過?，F(xiàn)在告訴你，是不想你畏懼困難當了可恥的逃兵。咱們鐵路人就應(yīng)該是軌道上的一根道釘，要鉆進去，站住腳，守住自己的崗位。只有這樣火車才能在正常的軌道上馳騁，駛向美好的未來。

聽著父親于亞非講起爺爺?shù)墓适潞退H身的經(jīng)歷，于浩心里五味雜陳。再回頭想想自己，從第一天帶學習班就想著怎么揚名立萬，怎么拿這次委培當作調(diào)動崗位升職的跳板，根本就沒有學習到祖輩父輩不記名不為利的默默奉獻精神。看著神情凝重的父親，于浩慚愧地低下了頭。一個鐵路世家三代人用血汗凝煉出的道釘精神，難道到自己這里就變成一句空洞的口號嗎？！于浩心里掀起了狂潮，讓他為自己之前的淺薄感到羞愧。

這么多年了，父子倆從來沒有這樣深切地交流過，更別提開誠布公地談過心了。父親于亞非在于浩的眼里就是一個不茍言笑的領(lǐng)導，每當走近父親的身邊總有一種拘束感和壓迫感?；蛟S是父親在鐵道兵部隊那些年成長經(jīng)歷造就了他特有的性格和做事風格。將近退休了，工作熱情絲毫不亞于年輕人甚至要求更高了，要求也更嚴格了。哪個年輕人因為馬虎畫錯圖紙老先生絕對是一頓狂卷，訓得人家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當遇到年輕人請教業(yè)務(wù)上的事情，于亞非不但不會嫌麻煩反而高興得不得了。他會掰開了揉碎了對你講透，還怕你不明白就去找張紙又是寫又是畫的。有時候在單位和大家聊得過了吃飯的時間點，老頭都會慷慨解囊請這些好學上進的后生晚輩去餐館祭祭五臟廟。

父子倆的一席長談，讓于浩心里明白了很多東西。在為人處世上不是一味對人好就可以了。既要注意方式方法，更不能急功近利。與其填鴨式教學，不如因勢利導。激發(fā)學習者內(nèi)心的原動力，遠勝于在壓力下被動接受。

于浩原本身體就沒什么實質(zhì)性問題，只不過是對毛毛蟲有過激性反應(yīng)，再加上這段時間沒有休息好身心有些憔悴吧。輸些點滴，放下心事，睡上一覺于浩就可以輕裝上陣了。

作者簡介：

高國才，供職于中國鐵路。保定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音樂文學會會員、中國作家協(xié)會鐵路分會會員。在國家級、省部級及不同等級紙刊或網(wǎng)媒發(fā)表詩歌、散文逾百篇；短篇小說《辭職了》入選河北省保定市2019-2020學年高一下學期期末考試語文試題，長篇軍旅小說《有才參軍記》(文字版、有聲版)和戰(zhàn)爭題材小說《終極獵殺》分別在報紙(網(wǎng)絡(luò))連載。2021年創(chuàng)作的歌曲《大美京張》在“天佑京張 逐夢先行”主題文藝作品創(chuàng)作征集活動中榮獲一等獎，并獲得中國網(wǎng)信辦與中國鐵路集團總公司聯(lián)合主辦的2021年鐵路正能量“五個一百”優(yōu)秀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