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喜馬拉雅的小伙伴大家好,藏史德云社的老布,又來啦!
在講內(nèi)容之前,老布說幾句題外話。
上期節(jié)目的最后,老布說要在本周末老布要在聽眾微信群里,跟大家嘮嘮我心愛的米拉日巴。結果轉播出了點問題,時間只能往后推遲一周,下周末再講了。
另外,這個月的24號晚上,老布在絲路博文的平臺上還有一個講座,用騰訊會議室的方式講講唐蕃百年國戰(zhàn)的脈絡。其實這部分內(nèi)容在節(jié)目已經(jīng)講過了,但咱們這個平臺不方便看地圖。這次用視頻的方式講,老布可以對著地圖給大家講,感興趣的小伙伴,可以從文稿里找到老布,等你來喲!
上期咱們向裴行儉致了個敬,這期咱們接著往下聊。
這期內(nèi)容分析的成分比較多,我先來說說準備講的幾個問題:
首先,唐朝為什么要痛下殺手,干掉反叛的阿史那都支和李遮匐;
其次,裴行儉天外飛仙的進軍路線;
再次,唐朝是不是收復了四鎮(zhèn),又是什么時候收復的;
最后,快速收復四鎮(zhèn)的背景,以及河隴、西域的聯(lián)動關系。
公元679年(調(diào)露元年),裴行儉以送波斯王子回國的名義,千里突襲拿下了阿史那都支和李遮匐。
那為什么唐朝會對這兩個人的反叛,表現(xiàn)得如此激烈呢?
要說清楚這件事,咱們還得把時間倒回去一點,從頭說起。
公元662年,蘇海政西征龜茲、疏勒,期間冤殺了阿史那彌射,導致彌射屬下的部落反叛,唐軍無力與蕃軍決戰(zhàn),只能用錢賄賂,約和而還。阿史那都支正是借著彌射被殺的機會,開始收攏部眾,走上了聯(lián)合吐蕃對抗唐朝的路。
就在蘇海政回兵而去的當年,一支突厥部隊突襲了庭州,庭州刺史來濟帶頭沖鋒,力盡被殺,庭州陷落。
蘇海政的約和與庭州的失陷,代表著管理西域的三根柱腳,折斷了一根。唐朝處于優(yōu)勢的局面,開始發(fā)生逆轉。
公元667年,阿史那步真在援救吐火羅時戰(zhàn)死,第二根柱腳也折斷了。阿史那步真的部下李遮匐反叛,一樣是聯(lián)合吐蕃對抗唐朝。
至此,西突厥兩廂部落全都轉向了吐蕃,唐朝落入全面的下風。
這種局面的結果,就是公元670年,吐蕃橫掃南疆,席卷四鎮(zhèn),打得唐朝只能撤了安西四鎮(zhèn)。
然后就是阿史那忠招撫西域,都支接受了唐朝的冊封。于是唐朝在短短三年中連續(xù)收復失地,恢復了四鎮(zhèn)建制。
從四鎮(zhèn)易手過程上看,安西大棋上的棋手是唐蕃,但左右格局的棋子是西突厥。
因為,唐朝在安西投入的資源有限,吐蕃是沒資源可投,兩邊都得仰仗西突厥的力量來穩(wěn)定大局。而在西突厥內(nèi)部,有不少首領不愿意接受唐朝的統(tǒng)治。他們想要恢復既往的控制權,于是聯(lián)絡吐蕃對抗唐朝,就成了達到目的的手段。[1]
由此可見,蘇海政殺阿史那彌射有多蠢了,之后所有的事兒,幾乎都是在給他擦屁股。
公元676年(儀鳳元年),吐蕃大相贊悉若再次殺向了西域,疏勒成了第一個刀下亡魂,都支和李遮匐都倒向了吐蕃。
這也就意味著,670年的局面,又重新來了一遍。而更嚴重的是,阿史那都支“聯(lián)合吐蕃,侵逼安西”。
有的學者把這地方寫的“安西”,解釋為龜茲,但黃惠賢先生考證推測,此時的安西都護府應該在西州。[2]
也就是說,都支聯(lián)合吐蕃,對唐朝的北疆核心發(fā)起了進攻。
之前我們曾經(jīng)講過,唐朝在西域的三個管理層級:
北疆的伊西庭三州,是唐朝在西域的核心資產(chǎn);
南疆的安西四鎮(zhèn)是北疆核心資產(chǎn)的緩沖區(qū);
蔥嶺以南的吐火羅是安西四鎮(zhèn)的緩沖區(qū)。
這就是唐朝暴跳如雷的原因,如果不快速拿下西突厥兩廂部落,可能就不是四鎮(zhèn)易手的問題了,北疆三州的日子也會很難過。
然后就是裴行儉的天外飛仙,突厥二酋應聲而倒!
那么下一個問題就是,在調(diào)露元年(公元679年),唐朝有沒有收復安西四鎮(zhèn)。
關于調(diào)露元年有沒有收復四鎮(zhèn),學界一直都有爭議。主要是這件事,史料里沒有直接的證據(jù),目前的研究都是基于旁證。
首先,在裴行儉到達西州以后,曾經(jīng)招“四鎮(zhèn)酋長”前來。
那么如何理解“四鎮(zhèn)酋長”就是個關鍵問題了。
如果把四鎮(zhèn)酋長定義為“軍鎮(zhèn)首腦”,那毫無疑問唐朝已經(jīng)收復四鎮(zhèn)了。但如果把四鎮(zhèn)酋長定義為“四鎮(zhèn)周邊的部落首領”,那唐朝就未必收復了四鎮(zhèn),而是招來了當?shù)赜H唐的勢力。
另外,這個問題還涉及到了裴行儉走的道路問題。
阿史那都支的牙帳在碎葉川,而從西州到碎葉的道路,有幾條呢?
我們現(xiàn)在知道的,至少有兩條大道,可供裴行儉選擇。
一條是當年玄奘法師走過的路,從西州出發(fā),經(jīng)焉耆、龜茲、姑墨(阿克蘇)、勃達嶺、熱海,到碎葉,這條路也叫“天山南道”;
另外一條是從西州直接向西,進入伊犁河谷,然后沿著伊犁山,過熱海,直插碎葉,這條路也就是所謂的“天山北道”。
兩條路在《西域道里記》里,都有詳細的里程記載,可以認為是非常成熟的路線。[3]
那么裴行儉會選擇那條道路走呢?
要說清楚這個問題,還得先來說說裴行儉的態(tài)度。
當時唐朝得知吐蕃贊普死了,感覺不送份禮,有點說不過去。
得啦,我也沒啥好送的,干脆在你后背插一刀吧!
但裴行儉給李治的上奏里寫道:“欽陵為政,大臣輯睦,未可圖也。”
從這段話里,我們能看得出來,唐朝君臣對吐蕃國內(nèi)的情況并不怎么了解,因為當時主政的并不是論欽陵,而是他大哥贊悉若。
但裴行儉誤打誤撞得分析對了形式,因為吐蕃贊普去世之后,有個秘喪三年的習慣。唐朝得到消息的時候,吐蕃國內(nèi)這邊的局勢已經(jīng)穩(wěn)定了,所以當李敬玄帶著十八萬唐軍開進青海的時候,等著他的不是四分五裂的吐蕃,而是論欽陵的鐵拳。
我們從裴行儉的上奏里可以看出,他的意圖是先不去招惹吐蕃,而是直接捏都支這個軟柿子。
所以,裴行儉的西進之路,首先要做的,就是避開吐蕃的控制區(qū)。
如果唐朝已經(jīng)收復了四鎮(zhèn),那經(jīng)過龜茲的“天山南道”,更好走,也更安全??商瞥菦]有收復四鎮(zhèn),那就只能走天山北道,天山南道根本就不能走。
但我們從大背景上來分析,如果唐朝已經(jīng)收復了西鎮(zhèn),那以四鎮(zhèn)周邊的部落勢力,再加上北疆的唐軍力量,裴行儉還用著又是瞞天過海,又是李代桃僵的這么折騰嗎?直接調(diào)兵平推好不好,再說了收復四鎮(zhèn),也就意味著把吐蕃逐出了西域,還用得著考慮吐蕃的因素嗎?
所以,即便是沒什么實際證據(jù),并且王小甫先生也認為,收復四鎮(zhèn)在前,但老布還是傾向于當時的四鎮(zhèn),還在吐蕃的控制之下。
這樣的話,所謂“四鎮(zhèn)酋長”就是親唐派的勢力,而天外飛仙走的路,應該是伊犁河谷的天山北路。
那么下一個問題就是,唐朝是不是收復了四鎮(zhèn),又是什么時候收復的四鎮(zhèn)呢?
公元696年(萬歲通天元年)的時候,唐蕃曾經(jīng)有過一次會談。
會談的雙方分別是論欽陵和郭元振,當時論欽陵曾經(jīng)說過這么一番話:“往者高宗以劉審禮有青海之役,乃使黃仁素、賈守義來和,陵之上下將士,咸無猜忌,故邊守不戒嚴。和事曾未畢,己為好功名人崔知辯從五俟斤路乘我間隙,瘡痍我眾,驅(qū)掠牛羊,蓋以萬計?!?/strong>
這段話的意思是說,當年高宗在的時候,曾經(jīng)有過青海之戰(zhàn),后來議和了。我們這邊也沒猜疑,邊境的守備就松懈了。結果崔知辯從五俟斤路偷襲我們,給我們造成了很大的損失。
當時欽陵說這番話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了十幾年,可欽陵依舊耿耿于懷,可見確實是重創(chuàng)了吐蕃。
李治時期的青海之戰(zhàn),一共有兩次:
第一次是670年薛仁貴的大非川之戰(zhàn);
第二次發(fā)生在678年的九月,領兵的是李敬玄。
論欽陵的話里提到了劉審禮,他是李敬玄的先鋒,戰(zhàn)敗被俘,死在了吐蕃。所以,欽陵所言的議和,肯定發(fā)生在678年的九月之后。
裴行儉的天外飛仙,發(fā)生在調(diào)露元年(公元679年)的七月。按照剛才的分析,唐朝收復四鎮(zhèn)應該干掉都支之后,那這次重創(chuàng)吐蕃,就應該679年的秋天。
也就是說,裴行儉降服西突厥的天外飛仙,是唐朝收復四鎮(zhèn)的基礎。西州都督崔知辯,很可能是借助了突厥力量,再加上北疆唐軍,對吐蕃實施了突襲。
關于“五俟斤路”到底值得的哪一條道路,目前還沒有定論。王小甫先生在論文里,對此路的定義是“翻越于闐山,穿過昆侖、帕米爾和西部天山的山麓或山間草原,前往北部草原南緣的路線?!?/strong>[4]
也就是說,這條“五俟斤路”既可能是穿越昆侖山的道路、也可能是穿越西部天山的道路、還有可能是跨越帕米爾迂回的道路。至于哪一條才是論欽陵口中的“五俟斤路”,這就很難說了,反正按照論欽陵的描述來說,唐軍應該是繞到了蕃軍的后方,造成了重大殺傷。
于此相對應的是,在敦煌文獻《大事記年》里,676年贊悉若領兵赴突厥,首先拿下了疏勒,而后都支和李遮匐倒向了吐蕃。然后一直到了680,贊悉若才回到了吐蕃本土,其間的吐蕃盟誓大會,都是由別人代為主持的。
所以有學者認為,贊悉若在西域駐扎了四年。而在這四年里,安西西鎮(zhèn)再次經(jīng)過了一輪易手。這輪易手,以贊悉若進攻開始,以崔知辯反擊結束。
最終,唐朝不但收復了龜茲、于闐、焉耆、疏勒,還用碎葉代替了焉耆,形成了龜茲、于闐、疏勒、碎葉的新四鎮(zhèn)。
下面我們來說說,為啥唐朝能夠?qū)崿F(xiàn)速推。
西突厥勢力的降服,自然是重要因素之一。其實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吐蕃遭到了疫病的打擊。
在《李域阿羅漢授記》里記載,“吐蕃地方被魔界之神非天、龍神、夜叉、食味之神等招來的痢疾、毒痛、天花等疾病(襲擊),使親貴大臣及諸多軍隊死亡。爾時,王妃胸生瘰[luǒ]疬而薨,并轉生天界?!?/strong>
這里面提到的王妃,就是松贊干布的夫人——文成公主。
她于公元680年十月去世,吐蕃使臣趕到長安來告喪,這個時間點有明確的記載。
也就是說,吐蕃爆發(fā)的疫病,連文成公主都不能幸免,可見打擊之重。而唐朝收復四鎮(zhèn)的時間,恰恰位于疫病爆發(fā)期間。所以,疫病爆發(fā)也是唐朝快速收復四鎮(zhèn)的原因之一。
另外,芒松芒贊去世之后,吐蕃政壇存在激烈的權利博弈。
這種博弈從676年開始,一直持續(xù)到685年才暫告段落。事件的終結點是大相贊悉若被殺,論欽陵帶兵回朝血洗拉薩。
這部分內(nèi)容,之前的節(jié)目曾經(jīng)仔細得講過了,記憶模糊了的小伙伴,去回聽前面的節(jié)目吧。
吐蕃政壇的動蕩,必然對征戰(zhàn)產(chǎn)生影響,這也是678年論欽陵在青海大敗李敬玄后,吐蕃卻踩下了休止符的原因。之后數(shù)年不犯邊,唐史對此歸功于婁師德,在會談時成功的忽悠。
其實,就算婁師德舌燦蓮花,要是能拿刀搶你,白呼得再好,又有什么用?!
如果我們回頭看兩次四鎮(zhèn)易手的經(jīng)過,你發(fā)現(xiàn)有一個類同點:
670年吐蕃席卷四鎮(zhèn),唐朝發(fā)兵青海,大非川之戰(zhàn)爆發(fā);
676年吐蕃拿下疏勒,678年唐朝發(fā)兵青海,李敬玄再次慘敗。
這說明河隴和西域的戰(zhàn)局是聯(lián)動的,這就是我們用如此多的篇幅講西域的原因。我們在看歷史的時候,不光要從縱向的時間線上做對比,還要從橫向的空間線上做分析。一橫一縱,才能構成完整的歷史背景。
咱們提到學問大家的時候,經(jīng)常用“學貫中西”來形容。其實學貫中西,就是在更廣闊的視角上分析問題。
只可惜,現(xiàn)在越來越多的人,已經(jīng)不愿意在更費工夫的空間對比上下功夫了。
所以你會發(fā)現(xiàn),我們現(xiàn)在看問題的視線越來越淺了,越來越少的人,愿意用還原背景的方式,來分析問題。大家都愿意去做評論,去輸出價值觀。
這就是為什么不靠譜的“專家”越來越多的原因。
當然了,受眾群體也一樣,大家都愿意直接聽結論,不愿意聽分析過程。
老布在這個問題上,也做不了什么,老布也就是個工地種樹的。
但是我希望,我自己寫的西藏歷史,能盡我所能,給大家還原一個豐滿的歷史背景。
這期就到這里啦,下期咱們來聊三次四鎮(zhèn)易手!
參考消息:
[1]、《論安西四鎮(zhèn)焉首與碎葉的交替》_王小甫;
[2]、《唐代前期唐、蕃在西域的爭奪與唐安西四鎮(zhèn)的棄置》_郭鋒;
[3]、《七至十世紀,西藏高原通往西北之路》_王小甫;
[4]、《唐代吐蕃用兵西域之相關問題研究》_朱悅梅;